● 吳海勇
在中國國民黨改組、國共合作的背景下,國民黨上海執行部成立,并于1924年3月1日起正式辦公。國共第一次合作的共同奮斗與矛盾糾葛在此均有鮮明的體現。由于上海大學原本就是國共兩黨發展政治勢力的重要場所,國民黨上海執行部的風云激蕩有了新的延展。
1922年10月,從私立東南高等專科師范學校一變而為上海大學,國民黨元老于右任出任校長,邵力子為副校長,為上海大學的政治新生,特別是為國共兩黨勢力的楔入奠定了基礎。孫中山重建的大元帥府很快注資上海大學。于右任欲請旅滬的李大釗來上大協助校務。通過這一層關系,共產黨人鄧中夏1923年4月受聘為校務長(前任為葉楚傖),這就為瞿秋白等共產黨人執教上海大學大開了方便之門。
隨著國民黨上海執行部的成立,活躍于上海大學的國共兩黨精英有了新的更高的政治身份。以1923年末改定的上海大學行政委員會名單為據,[1]行政委員會委員長于右任(上海大學校長),為國民黨上海執行部工人農民部部長;行政委員會委員兼秘書的鄧中夏(校務長),為上海執行部工人農民部的調查干事;委員何世楨(學務長兼英國文學系主任),為上海執行部青年婦女部秘書;委員葉楚傖為上海執行部秘書處常務委員,同時兼任上海執行部青年婦女部部長;委員邵力子為上海執行部工人農民部秘書;[2]委員瞿秋白(社會學系主任),作為中國國民黨候補執委,駐上海執行部。[3]在上海執行部任職的上大校委會委員,應還有韓覺民。[4]上大校委會成員與上海執行部絕無瓜葛的,似僅有洪野(美術科主任)、曾伯英2人而已。
9人組成的上海大學行政委員會委員竟有7人在國民黨上海執行部任職,已屬高比例,且多在上海執行部位居上層。其中秘書處常委1人,部長2名,秘書2名。根據《中國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宣傳部辦事章程》對秘書職責的規定,秘書協助部長整理部務,“部長不在時代行部長之責任”,[5]可見秘書職權之重要。駐上海執行部的瞿秋白雖無職務,其政治地位同樣不容小覷。上海執行部的這些高層干部在上海大學的兼職,為將該部的方針政策貫徹于上海大學創造了便利條件。
還有必要指出的是,曾到上海大學演講或授課的國共早期重要成員,也多與國民黨上海執行部有著一定的關聯。比如,1924年3月22日,吳稚暉到上大演講,吳氏以國民黨中央監委的身份,駐上海執行部。[6]4月4日,在上大演講《中俄交涉破裂原因》的惲代英(后亦為校行政委員會委員),為上海執行部宣傳部秘書;同日,到上大演講《歐洲現勢與東方民族之關系》的沈澤民,為上海執行部宣傳部宣傳指導干事。[7]胡漢民先后于4月20日、26日,到上大演講《民族主義》、《民權主義》,他當時是上海執行部秘書處三位常務委員之一,同時又為該執行部的組織部部長。[8]此前的3月14日,戴季陶到上大演講《東方問題與世界問題》,他雖不在中國國民黨一屆一中全會關于上海執行部的委任之列,但因在滬的胡漢民、汪精衛先后返粵,張靜江由于健康緣故辭職,孫中山遂命戴氏與汪精衛對調任駐滬委員,上海執行部亦在其職權范圍,只是未到部視事。[9]1925年5月2日,向警予到上大參加女同學會成立大會,并作演講,其當時公開身份是上海執行部婦女部負責人(她以前曾為青年婦女部助理)。[10]此外,在該校任教的施存統也在上海執行部擔任宣傳部宣傳指導干事一職。[11]
身跨政、學兩界的國共精英,所以如此關注上海大學,緣起于1923年良好協作的基礎,而國共合作的新形勢更是增強了為國民革命培養干部的緊迫性。“文有上大,武有黃埔”的發展格局進一步提升了上海大學的政治地位。作為指導東南黨務的國民黨上海執行部,對這所高校情有獨鐘理所應當。
由于上海大學的特殊地位,國民黨上海執行部成立初,在策劃推行各項革命工作任務時,每每以上海大學為倚重的主要力量。而上海大學在國共精英(多在上海執行部任職,極明了執行部的精神)的帶領下,亦表現出非同尋常的積極性,從而使之走在革命浪潮的前列。
1924年3月20日,國民黨上海執行部召開第四次執行委員會議,胡漢民、于右任、毛澤東、瞿秋白、葉楚傖等出席,邵力子、惲代英列席。議決諸項事宜,其中就有通過宣傳部提交的上海大學設立“現代政治班”案,交宣傳部修改細目。此外,還決定各部對工人、農民、婦女、青年、平民教育等運動。[13]平民教育運動,是國民黨上海執行部開辦伊始著重推行的工作事項,在3月6日上海執行部召開的第二次執行委員會議就議決:“‘平民教育運動’為本黨目前下手一般的工作,組織‘平民教育運動委員會’主持之,指揮凡屬能做此種工作之同志一律活動起來。”[14]毛澤東一度任平教委員會常務委員。[15]中經籌備追悼列寧大會的忙碌,平民教育運動在上海執行部第四次執行委員會議重提,與會的于右任、葉楚傖、瞿秋白、邵力子、惲代英數人同屬上海大學管理高層。特別是重視群眾運動的共產黨人瞿秋白、邵力子、惲代英在場,這極有利于上海大學推進相關工作。
3月31日,上海大學決定組織平民學校,并召開籌辦平民教育大會,鄧中夏闡明了提倡平民教育的必要性。[16]經過半月的籌備工作,4月15日上海大學附設的平民學校舉行開學典禮,邵力子等說明辦校意義。上海大學扎實穩步推進上海執行部布置的平民教育運動。
同期,上海執行部謀劃布置的青運、婦運等工作,也得到上海大學的積極響應。4月17日,據上海《民國日報》報道,上海執行部青年部近日組建青年委員會,已從滬上20余校中推舉委員40余人,各分任職務,擬開展出版、演講、平民教育、合作運動等工作。這其中自然少不了上海大學的人才。[17]同月,上海執行部婦女部等組織聯合發表宣言,支持保定第二女子師范學校的學潮。[18]這時段,上大女生也召開大會,發通電、通告,編寫特刊,支援保定女師學生,與此形成了積極的呼應。
北京政變發生后,孫中山應邀北上,積極倡導召開國民會議。于是,推進國民會議運動也就成為國民黨上海執行部的緊迫任務。12月8日,上海大學女生團及平民學校、大夏大學女生團、上海婦女運動委員會等13個團體代表及其他參加者10余人,借上海大學召開籌備會,一致通過成立上海女界國民會議促成會,推定的18名委員,其中就有上大學生楊之華、鐘復光等人。1925年3月10日,上海女界國民會議促成會等團體又一次在上海大學召開會議。[19]上海大學特別是其中的婦女運動積極分子對國民會議運動的積極貢獻,于此可見一斑。正因為上海大學熱衷于婦女運動,且有領袖人物產生,該校培養的女學生楊之華在五卅慘案后負責上海執行部婦女部,[20]也就有了鋪墊。
在追悼孫中山活動中上海大學的積極表現,更表明這所在革命洪流中成長起來的高校已煉就了自主創造力。1925年3月12日,孫中山在北京逝世。翌日,國民黨上海執行部在《民國日報》上發布孫中山逝世訃告,并在孫中山故居設靈一月。[21]即日起,國民黨上海各區分部、上海大學等數十個團體和學校至孫中山故居吊唁。[22]在4月12日,上海大學又參與了國民黨上海執行部領頭組織的有10萬群眾參加的孫中山追悼大會。[23]更為搶眼的是,3月15日,國民黨上海執行部四區四分部(即上海大學分部)致電國民黨中央委員會,請求將上海大學改名為中山大學,并由中央派專員來校講授三民主義。此請雖未成事,但是國民黨上海大學分部卻為上海執行部揚了名,使之成為悼念孫中山活動中的一個亮點。
國共兩黨不同的政治理念與革命路徑設計,致使兩黨在合作的“蜜月期”就摩擦出不和諧之音。國民黨上海執行部正常運作不過3個多月,駐上海執行部的國民黨中央監委張繼、謝持,就聯合另一名中央監委鄧澤如,于6月18日在廣州向孫中山和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提出了《彈劾共產黨案》。[24]上海執行部這一邊也是風煙四起,受國民黨右派的排擠,毛澤東于7月中辭去了執行部組織部秘書職務。[25]正當廣州方面對彈劾問題懸置未決之際,上海的國共兩黨發生了嚴重的沖突,上海執行部被逼到了風口浪尖,上海大學也面臨師生分裂的危機。
8月1日,國民黨右派周頌西、喻育之、曾貫五等在南方大學召集上海各區黨部代表會議,討論處置共產分子問題,故意誹謗共產黨人,挑起事端,反共黨員與附共黨員之間發生沖突,釀成黎磊等被毆事件。[26]翌日,周頌西、喻育之等人又赴上海執行部,要葉楚傖致電國民黨中央“排除共黨分子”,并公然施暴毆打“跨黨分子”邵力子。[27]當時主持執行部工作的葉楚傖采取騎墻態度,既未按右派要求致電國民黨中央,也未對喻育之等進行處理,激起公憤。毛澤東、惲代英、施存統、鄧中夏、沈澤民、韓覺民、王基永、楊之華、李成、劉伯倫聯名上書孫中山,控告葉楚傖“主持不力,跡近縱容”,要求嚴懲兇手,嚴肅黨紀。[28]
在孫中山主持大計下,《彈劾共產黨案》得以暫時壓制,但是制止不了國民黨右派與共產黨人時起沖突。9月4日,江浙戰爭爆發,這成為第二次直奉戰爭的先導。在“雙十節”,上海各團體假座河南北路天后宮的總商會舉行國慶國民大會。國民黨右派喻育之、童理璋在會上號召要幫助盧永祥、打倒齊燮元(江蘇督軍)。中國共產黨向來反對聯合某軍閥打倒另一軍閥的權謀政治,9月10日發布的中共中央第17號通告明確指出江浙戰爭是軍閥之間爭奪地盤,對任何一方都不應有所偏袒或抱幻想,解救中國唯有國民革命。為此,上海大學林鈞(1924年加入中國共產黨)等人發表了反對一切軍閥、反對一切帝國主義的演講,結果被誣為齊燮元的奸細,遭到毒打。上海大學學生、國民黨員黃仁(秘密的中共黨員)上臺質問,遭數名暴徒毆打,被從七尺高臺上推下受重傷,次日不治身亡。另有上海大學學生和全國學生聯合會職員11人在沖突中受傷。
事發當日,瞿秋白奉中共中央的命令,組織反對國民黨右派暴行的行動委員會,號召全上海人民起來抗議此種法西斯流氓行為。[29]隨后,陳獨秀、惲代英、鄧中夏、施存統等分別撰文在《向導》、《民國日報》副刊《覺悟》、《中國青年》、《評論之評論》等報刊上發表,嚴厲譴責國民黨右派的暴行。10月13日,上海執行部召開執行委員會議,在瞿秋白、毛澤東等委員的堅持下,通過了懲兇、撫恤等各項辦法。會議決定開除打人者童理璋、喻育之的黨籍;明令在場的何世楨、周頌西、陳德征于3日內聲明承認“此次國民大會兇毆同志者,為軍閥及帝國主義者之奸細”,并說明他們在場卻不加阻止及救護之原因。
然而,主事國民黨上海執行部的葉楚傖卻從中阻撓,他提出有必要把開除童和喻的決定的公布時間推遲一天。對此與會者一致反對,認為童、喻二人“叛變行徑證據充分,應該開除出黨。”葉楚傖見眾意難違,索性離會回家“睡覺”去了。[30]隨后,葉棄職赴粵,以“辦理黨務困難”為由,向國民黨中央要求辭去上海執行部職務。[31]
黃仁之死在上海大學也引起了軒然大波,上海大學學生等發表通電,并舉行追悼會以示抗議。因為英文系主任何世楨在天后宮事件時就在主席臺上,這一事件激化了以社會學系共產黨員、青年團員為代表的左派勢力同英文系里的國民黨右派之間的矛盾。社會學系學生群起反對何世楨。何世楨也糾集了他的學生來攻擊瞿秋白,還聯合幾個英語教員以罷教示威。其結果是瞿秋白、何世楨雙雙離校,由施存統、周越然分別繼任社會學系、英文系主任。總之,黃仁之死改變了國民黨上海執行部的國共力量對比,上海大學也隨之發生連鎖反應。
在中國共產黨的影響下,上海大學學生積極支援工運。作為五卅運動先導的二月大罷工(1925年),就活躍著上大師生的身影。帶領上大學生前往支援的鄧中夏因此被捕,獲釋后前往廣州工作。接替鄧為上大總務主任的是韓覺民,[32]也是共產黨員,并在國民黨上海執行部任職。2個多月后,日本資本家趁棉紗行情逆轉之機,壓縮生產、開除工人進行報復,激起日商織布廠工人舉行怠工斗爭。5月15日,上海日商內外棉第七廠借口閉廠。當晚,夜班工人數百人沖進廠內,與日人發生沖突。顧正紅身中4彈,醫治無效,于17日晨死亡。顧正紅之死,成為五卅運動的導火索。但要引爆全國民眾的反帝“火藥桶”,中國共產黨人還需要作更多的努力,此其間自然不會閑置國民黨上海執行部與上海大學這兩大抓手。
事實上,那時期國民黨上海執行部正著力開展反帝宣傳工作,正好為五卅運動打了輿論前戰。顧正紅犧牲后,上海執行部作出積極回應,并有意識地加強了工運工作。5月24日,上海執行部婦女部發表《為日人慘殺同胞宣言》,控訴“日人的橫毒”,號召“被壓迫被宰割的中國人,有廉恥有良心的中國人,一齊起來!打倒日本帝國主義!”[33]翌日,上海執行部工農部“為援助一般被壓迫工人,并謀發展工人方面黨務起見,特組織工人運動委員會。”共聘張廷灝、李成(李立三)、楊之華、張佐臣、孫良惠、鄭復他等委員15人,并于當晚7時,召開第一次委員會。[34]其中李立三正是中國共產黨靠前應對顧正紅事件的主要領導人。
文治大學、上海大學的一些進步學生在聲援顧正紅事件中遭到租界當局逮捕,進一步擴大了事態。5月27日,惲代英召集上海大學、文治大學等學生代表開會,商議營救被捕學生等事宜。[35]翌日,惲代英、李立三等召集上海執行部宣傳委員會會議,上海大學亦有人參加。會議要求學生和工人團結一致舉行反帝示威,于次日由學生代表偕同工人代表至各校報告日人虐殺工人之經過,決定30日停課,上街演講,[36]可見共產黨人有意借用上海執行部的名義組織發動五卅示威。
5月30日歷史性的一天來到了。惲代英、李立三在二馬路(今九江路)孟淵旅社設立五卅運動總指揮部,惲代英為總指揮。另有兩處指揮聯絡點,分別由侯紹裘坐鎮在望志路(今興業路)永吉里34號的國民黨江蘇省黨部(籌建中),高爾柏在上海執行部,負責對外聯絡工作。[37]上海執行部并未置身事外,而上海大學進步學生則在示威運動中發揮了急先鋒的表率作用。租界巡捕驟然開火,當天中彈遇難13人中有3人是學生,其中就有上大學生,可見上海大學進步青年在反帝運動中的勇毅。
五卅慘案發生后,中共上海地方委員會立即召開會議,議定由國民黨上海執行部致電廣州及各級黨部等。[38]當晚,中共中央召開緊急會議。會上,惲代英匯報了上海執行部的相關情況。隨著反帝高潮的到來,特別是上海總工會的成立,中國共產黨人已無須過多借重上海執行部的名義。上海執行部先后于6月1日、4日,就“五卅”慘案發表了兩次宣言后,[39]對五卅運動無多貢獻。上海大學的進步學生則在繼續奮斗,以致被帝國主義視為眼中釘。6月4日,萬國商團、英巡捕搗毀上海大學、毆辱驅趕學生,隨后西方列強海軍陸戰隊強占并封閉了校園。這并未能終止上海大學進步師生的反帝斗爭,然而,其與國民黨上海執行部的密切關聯卻基本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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