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秋山 彭遠春
可持續發展對于中國這樣的人口大國,乃至整個世界文明的發展都是至關重要的,而可持續發展的基礎則在于保護人類世世代代賴以延續和生存的自然生態環境。黨中央和國務院也高度重視環境污染問題,黨的十八大正式提出要把生態文明建設同經濟建設、文化建設、政治建設、社會建設共同作為國家發展的目標,形成“五位一體”總體布局。但環境治理現實狀況卻不容樂觀,從比利時馬斯河谷煙霧事件,到美國洛杉磯光化學煙霧事件和多諾拉煙霧事件,再到倫敦煙霧事件和日本水俁病、骨痛病和米糠油事件,世界范圍內的環境污染事件頻發。就中國的情況來看,從新中國建立之初,到進入21世紀以來,隨著國內工業化建設的大規模推進,以及各級地方政府片面追求經濟增長、忽視環境保護等諸多因素的影響,環境污染所帶來的負面效果呈現出集中爆發趨勢,國內重大環境污染事件不斷 (詳見表1)。
不斷爆發的重大環境污染事件,暴露了中國和世界范圍內的環境治理低效率。毫無疑問,造成環境治理低效的原因是多樣的和復雜的,但環境的公共產品特性無疑是其中最為關鍵的因素之一。作為公共產品的環境和環境保護則不可避免地發生“公地悲劇”,推卸環境保護責任就成為各方的“工具理性選擇”。在世界范圍內,發達國家往往傾向于把環境污染責任歸咎于發展中國家,但發達國家卻忽視了重要的三點:一是發達國家的污染企業已經或者正在大批遷往經濟欠發達國家;二是消耗污染嚴重企業生產的最終產品的主力也主要是發達國家;考慮人均污染物排放量,發達國家仍然比中國這樣的發展中國家要高許多,如根據世界銀行2009的統計數據:世界人均二氧化碳排放量為4.7公噸,而美、日、英等經合組織成員國則達到10公噸,是世界平均水平的兩倍,中國所在的東亞和太平洋地區則人均只有4.6公噸,低于世界平均水平。就一國或一個經濟體范圍而言,政府、企業和公民這三類治理主體之間也存在環境保護責任的博弈。這兩層次的環境保護責任博弈造就了當今世界范圍內的環境治理困境。當然,世界范圍內的環境保護責任還涉及到更為復雜的政治經濟因素,其不在本文的關注焦點之內,本文將集中關注中國大陸地區范圍內的環境保護責任和治理低效問題。

表1 21世紀以來中國重大環境污染事件

續表1 21世紀以來中國重大環境污染事件
①所有數據來源于世界銀行網站:http://data.worldbank.org.cn/topic/environment。
就我國環境治理低效而言,學術界主要存在客觀必然論和人為主觀論兩種完全不同的觀點。前者認為基于環境庫茲涅茨曲線 (Environmental Kuznets Curve,EKC),在經濟發展初期階段經濟增長、人均收入的提高將會導致環境質量的下降,〔1〕所以,轉型期環境狀況惡化有其必然性。而后者則認為,基于行政區間環境規制競爭機制,為了完成GDP高速增長的考核目標,地方政府傾向于放松環境規制、降低企業環保成本,從而吸引更多企業入駐,即地方政府環境規制“競相到底”現象。〔2〕雖然這兩種觀點對于理解和認識我國環境治理低效問題都有一定的理論意義,但要深刻地理解環境治理低效問題,還必須從環境作為公共產品的特性入手。
按照現代經濟學關于公共產品的界定,“非排他性”和“非競用性”是公共產品的兩大核心特征,這與環境本身以及環境保護的特性是完全一致的,即從公平和人權的視角去審視,優美宜人的環境往往不能排除其他人的享用,以及某個人或群體享受優美的環境也不影響其他人或群體的使用。〔3〕與環境作為一種公共產品相對應,環境保護也應該是一種公共性的事業,所以,環境治理應該是政府、企業、公民團體和公民個體的共同責任,這也是與當今世界網絡化治理、多中心治理理論的倡導趨勢是相一致的。然而,現實卻是絕大部分個人都想免費搭環境的便車,卻不想承擔保護環境的成本,甚至極力推卸自身的責任,避免承擔環境保護所引致的成本。
毫無疑問,經驗世界的無數事實告訴我們,這種公共產品使用和消費中的“免費搭車”現象是十分普遍的,甚至形成了大量的“公地悲劇”。但我們也不能忽視人類的社會學習能力和經過深思熟慮的制度設計所具備的約束和教育能力。奧爾森曾在他的著作《集體行動的邏輯》(The Logic of Collective Action)一書中一再提醒我們:“當需要一種集體物品的集團太大 (既“潛在集團”),企業家很可能不能通過議價或與集團成員擬定自愿分擔費用的協議來使物品達到最優供給狀態……因為如此之大的集團中的個人從因其貢獻而導致的收益中所獲得的份額只能是一個無窮小量”,〔4〕所以,讓個人去為公共利益而提供公共產品和服務是不現實的。然而在無意識中,奧爾森也為我們如何解決“免費搭車”問題提供了一個可行的路徑,在《集體行動的邏輯》一書中,他認識到:由于“免費搭車”所致的公共物品提供困難,需要通過強制性手段和對有貢獻的個人的選擇性激勵來予以補充和實施。強制性的手段自然無需過多解釋,而選擇性激勵的作用則在于對那些對集團作出貢獻的人給予其個體感覺滿意的收益回報,以激勵其本人和其他想為集團做貢獻的人有動力去從事這樣的行為。
本著上述理論邏輯來理解中國的環境問題,我們就能在“公地悲劇”中看到人類“理性”的希望,才能為中國環境保護困境找到可行的治理路徑。這也正是本文的研究主旨所在。
本文研究所涉及的調查數據均來自于由中國人民大學調查與數據中心所主持的中國社會綜合調查2010年(CGSS2010),該調查是國內第一個全國性、綜合性、連續性的社會調查項目,其調查范圍覆蓋了中國大陸所有省級行政單位。該調查采用多階段分層概率抽樣設計。首先,在全國一共抽取了100個縣 (區),加上北京、上海、天津、廣州和深圳等5個城市,作為初級抽樣單元;然后再在每個抽中的縣 (區)中隨機抽取4個居委會或村委會。第二階段則采用地圖法在每個居委會或村委會中抽取25個家庭。第三階段則是利用KISH表抽樣方法,在每個抽取的家庭中隨機抽取一人進行調查。在全國范圍內總共選取約12000個樣本,在2010年的調查中,最后回收的有效問卷為11785份。
當前我國居民對環境問題的關心程度如何?對環境污染嚴重性程度認知如何?如何認識人與環境、經濟與環境之間的關系?理清這些問題,是探究我國居民環境保護責任認知的重要前提之一。從CGSS2010的數據調查結果來看,國內居民對于環境問題的認知是相對理性的,即我國居民一方面能感知到當前國內環境問題的重要性和環境污染的嚴重性,另一方面,又擔心能否相對科學地看待人與環境、經濟與環境之間的關系。
CGSS2010的調查問卷中有問題詢問被調查者對中國環境問題的關心程度,在3663個有效樣本中,表示完全關心和比較關心的占到了總數的66.6%,接近三分之二,而表示完全不關心和比較不關心的有13.8%(詳見圖1);而當詢問被調查者對中國國內環境污染嚴重程度的感知時,認為非常嚴重的占到了22.8%,比較嚴重的為53%,二者之和超過了總數的四分之三,達到75.8%。而認為不嚴重的只有13%(詳見圖2)。這在一定意義上說明了國內大部分民眾對于環境保護形式和環境污染程度有著相對清醒的認識,對整體環境問題表示擔憂。

圖1 中國居民的環境問題關心度

圖2 中國居民的環境污染嚴程度認知
了解如何認識人與環境、經濟與環境之間的關系,對于理解公眾的環境保護意識是至關重要的。在CGSS2010中,我們選取三條相關陳述 (詳見表2)來考察中國居民對于人與環境關系的認知狀況。具體來看,在報告的3035個被調查者中,表示完全同意和比較同意“地球無法支撐按目前速度增長的人”這一觀點的占58.1%;而表示完全不同意的只占4.4%,表示比較不同意的占15.3%,說明絕大部分被調查者認可或擔心人口增速過快對于地球環境的負面影響。
同時,在被問到“對于人類進步給環境帶來的損害,人們的擔憂有點過分了”這一問題時,3287個被調查者中,表示完全不同意和比較不同意的占到了總報告人數的53.1%,而表示完全同意和比較同意此條陳述的約為24.5%;多數被調查還是認為人類可以與環境和諧相處,人類可以善用環境。但接近半數的肯定和中庸態度,也暴露了國內民眾對于人類進步與環境保護之間關系的不確定態度。
此外,當詢問被調查者對“人是最重要的,可以為了滿足自身的需要而改變自然環境”這一陳述觀點的態度時,在3271個有效樣本中,表示不同意的約占總有效樣本49.2%,不足半數;而表示同意的比例約為36.3%,持無所謂態度的約為14.6%。總體來看,與保護環境相比,絕大部分被調查者還是對于人類自身需要比較看重。

表2 中國居民對于人與環境關系的認識
經濟增長和環境保護之間的關系始終是人類現代化過程中另一個關注的焦點,因為它涉及到民族國家工業化、現代化進程,關系到人類的未來,關系到人類未來發展道路的選擇。

表3 中國居民對環境與經濟增長之間關系的認知
在CGSS2010中我們選擇了三個問題 (詳見表3)來測量中國居民對于人與環境關系的認知。第一個問題是詢問被調查者對于“為了保護環境,中國需要經濟增長”的態度,表示同意的占到了71.1%,表示不同意的只有12.9%;第二個問題則是詢問被調查者對于“經濟增長總是對環境有害”的態度,表示不同意的占到了56.4%,表示同意的為25.4%;最后一個問題則是詢問被調查者對于“對環保過分擔憂,對物價和就業關注不夠”的認同度,表示同意的占43.2%,不同意的為37.9%。總體上看,在自我報告的被調查者中認可物價、就業、經濟增長等經濟因素重要性的占了大多數,認為環境保護也必須以經濟發展為基礎前提。
如果從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視角來考慮,中國居民這種經濟優先于環境的個體認知態度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中國人均財富收入在世界范圍內還是處于相對較低水平,①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排名,2012年中國大陸人均國內生產總值水平排在世界的第86位;而根據世界銀行的標準,在2011年中國大陸人均國內生產總值則排在第91位,排名相對靠后。滿足基本衣食住行需要是中國這種發展中國家面臨的最大任務。
中國居民對于環境保護責任的認知和態度是本研究所關注的核心問題。從GGSS2010調查結果來看,中國居民過分依賴政府的核心作用和把環境污染和保護的責任歸咎于企業,對于自我環保責任認識不足。
在CGSS2010中,當詢問被調查者“就企業、政府、公民團體和公民個人而言,您認為哪一方最需要對緩解中國面臨的環境問題負責任?”這一問題時,把主要責任歸咎于政府和企業的占了絕大多數,比例為88.8%;對于公民團體的責任認知比例則只有3.8%,公民個人的比例為7.5%(詳見圖3)。從公共治理的角度而言,中國居民未能相對客觀理性地看待環保責任問題,一方面過分依賴政府,把責任歸咎于政府的占了大多數,為55.7%;同時,對于公民個人的責任和企業的責任認識相對不足。從現代公共治理理論的視角來看,政府是作為對企業和公民這類自我治理主體缺陷的補充而存在的,一個發育良好的市場經濟和充分發展的公民社會必須首先意識到自己的責任,主動而又自覺地承擔起保護環境,維持生態平衡的責任,而不能把收益留給自己,把主要責任全推給政府,畢竟政府科層組織作為有目的治理主體,其作用也是有限的,而且也存在失靈的問題。此外,企業作為最主要的污染源,其對環境污染應該負最主要責任,但在被調查者中,只有33.1%認為主要責任在于企業,不足三分之一。總體上而言,中國居民對于環境保護責任的認知還有待加強。
1.強調依法治理環境問題的重要性
環境保護的選擇權應該歸屬于公眾、企業,還是歸依于政府的強制性力量?如果政府干預和介入公眾和企業的環境保護行為,又該采用何種最優方式,能夠讓中國的工商企業、公眾及其家庭更好地保護環境?這些問題對于進一步辨識中國居民的環境保護責任態度是至關重要的。
就環境保護的選擇權而言,在CGSS2010自我報告的2807個有效樣本中,76.3%的被調查者認為應該通過立法強制規范公眾環境保護行為,而主張通過立法強制規范企業環境保護行為的比例則更是占到了83.7%(詳見表4),即絕大部分被調查者并不看好公民和企業作為自我治理主體的治理績效。這在很大程度上也顯示出國內居民和企業的自我環保意識不強,環境保護中的機會主義傾向比較嚴重。

表4 中國居民對于公眾和企業環境保護選擇權的態度
CGSS2010中還進一步詢問了被調查者對改進公民和企業環境保護意識和行為的治理手段,有趣的是,被調查者在對企業和居民環境治理手段選擇方面存在很大差異:就企業治理手段的選擇而言,主張重罰的比例最高為39.5%,其次是主張提供環保益處信息和培訓的占23.7%,主張稅收獎勵的占18.3%,而表示無法做出選擇的則為18.5%;就公民及其家庭的治理手段選擇而言,主張提供環保益處的信息和培訓的占據了最大比例,為38.3%,其次為重罰占25.5%,主張稅收手段的占20%(詳見表5)。

表5 中國居民對激勵企業和公民環境保護行為的最優方式選擇
很明顯,在對企業方面,居民傾向于采取懲治性強制手段,而在對公民及其家庭的行為治理方面,傾向于采取自愿性的引導性方式。事實上,對于企業“法人”而言,強制性和規范性的稅收激勵和懲罰相對更有效。其理論邏輯至少可以追溯到兩個方面:一是基于法律的經驗效力深入(法人組織)人心,〔5〕企業法人更會理性計算懲罰和獎勵所帶來的成本和收益;二是對于很多產業,特別是重污染行業而言,環境保護和治理污染的成本是遠遠高于其收益的,出于企業追尋利潤的本質取向,企業很難會因為政府提供引導性的環保信息和培訓來改變自己的行為。〔6〕而對于作為“自然人”的普通公民,重罰和稅收這樣的經濟激勵政策的監督和實施的成本是極其高昂的,甚至“得不償失”;反而是公民個體因環境保護行為而在周邊鄰里、同事、同學群體之間建立的“高素質”聲望,以及附帶來的尊敬等社會激勵手段相對更有效,成本也更低。綜上所述,對于企業的環境保護行為治理應主要以經濟激勵手段為主,而對于公民而言,應該主要以社會激勵手段為主,并通過教育幫助人們樹立科學和健康的環保和生活價值觀。
2.對政府環保行為認可度一般,并存在“央強地弱”的認可結構
作為處于“元治理”地位的政府而言,其在環境問題上更需要承擔關鍵的責任,政府的公共政策選擇和行動對于協調市場主體和公民社會主體的環保行動都具有基礎性的支持作用。所以,接下來我們還需要考察中國居民心目中的政府環保行為效果。
在CGSS2010的調查問卷中,還詢問了被調查者對于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近五年來在解決國內環境問題方面的表現。在最后剩余的3109個有效樣本中,對中央政府的環境保護行為表示認可的(包括回答“雖盡了努力,但效果不佳”、“盡了很大努力,有一定成效”和“取得了很大的成績”)比例占了73.6%。但在自我報告的3177個有效樣本中,對地方政府環境保護行為認可的比例則只有53.3%,遠低于對中央政府行為的認可評價,其中認為“取得了很大的成績”的則只占5.1%;而同時認為其“片面注重經濟發展,忽視了環境保護工作”和“重視不夠,環保投入不足”的比例則占到了46.8%(詳見表6)。
很明顯,中國居民在對政府環保行為表現方面存在著“央強地弱”的認可結構。這種不平衡的環保表現認可結構可能是與“央強地弱”的政治信任結構相聯系的,已有的實證研究也證實了央強地弱政治信任結構的存在。〔7〕對地方政府的不信任可能會進一步加深對地方政府環境保護行為的懷疑。

表6 民眾對中和地方政府環保行為評價
3.居民個人承擔環保成本意愿較弱,日常環保意識不強
在前述部分,我們已經從總體上考察了中國居民的環境保護責任承擔意愿,在下面的部分,我們將具體地考察我國居民個人的環境保護責任承擔意愿,即考察我國公眾的環境保護成本承擔意愿和日常生活中的環境保護意識。描述性統計研究發現:
(1)居民個人環保承擔成本意愿較弱。在CGSS2010的問卷設計中,有三個關于居民個體對環境保護成本承擔意愿的問題,既詢問被調查者在多大程度上愿意為環境保護支付更高的價格、繳納更高的稅收和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平?從回答情況來看,表示“非常愿意”承擔成本的比例很小,分別只有9.4%、6.6%和5.4%;表示“比較愿意”的相對高些,分別占樣本總數的37.4%、31.8%和28.9%。相反表示不愿意承擔成本的比例則逐漸增加,分別為33%、40.8和45%(詳見表7)。

表7 中國居民環境保護成本承擔意愿
我們很容易通過這兩組數字發現兩個現象,一是我國居民整體的整體環保成本支付意愿較弱;二是被調查者在支付更高的價格、繳納更高的稅收和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平這三類成本承擔方式選擇上具有結構性特點,既隨著負擔環境保護成本的形式從間接到直接的變化,居民個人的成本承擔意愿越低。在某種意義上,這代表著最直接的方式“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平”更能體現中國居民的環保支付意愿,如此,其環保支付意愿更是令人堪憂。
(2)日常環保意識和行為欠缺。CGSS2010中還對居民的日常環保微觀行動進行了調查,既詢問被調查者是否經常會為了環保的目的而減少一些可能污染行為,具體包括:對玻璃、鋁罐、塑料或報紙等垃圾進行分類,購買有機水果和蔬菜,減少開車次數,減少居家的油、氣、電等能源或燃料的消耗量,節約用水或對水進行再利用,以及為了環境保護而不去購買某些產品等。調查結果顯示:總是和經常不購買污染環境產品的最少只占24.2%;總是和經常節約用水或對水進行再利用的最多為49%,接近一半;總是和經常對垃圾進行分類的只占43.3%;總是和經常購買有機水果和蔬菜的為32.6%;總是或經常為了環保而減少開車的為27%;在日常家居中總是或經常考慮減少能源消耗的占33.1%(見表8)。

表8 中國居民的環保微觀行動
(3)中國居民的環境保護觀望態度
CGSS2010調查問卷中,有問題詢問被調查者對于“除非大家都做,否則我保護環境的努力就沒有意義”陳述的意見,其中,表示完全同意和比較同意的占了總有效樣本的70.9%,表示完全不同意的只有5%,比較不同意的為17%(詳見圖4)。這充分顯示了中國大陸居民在環境保護行動方面的觀望態度,也暴露了國內公眾的自我責任意識淡薄。理想的高素質公民應該勇于承擔屬于自己的責任,從自身做起,而非在責任承擔中持觀望態度。按照治理的觀點,公民應該把眼光從自身利益擴展到更大的公共利益上,〔8〕但現實中,我們在這方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圖4 中國居民的環保觀望態度
綜合來看,中國居民的環境保護認知和行為存在“兩體分離”現象,即在宏觀性的總體認識方面,已經認識到環境污染的嚴重性和環境保護的重要性;但在微觀個體行動層面,卻仍然表現出忽視環境保護的意識和行為。當然,這種環境認知和行為的“兩體分離”基本上可以在公共產品理論框架下得到一個相對合理的理論解釋。
哪些因素可能影響中國居民的環境保護責任認知?本文前述的環境保護認知因素是否對環境保護責任認知有影響?其他人口學特征是否對環境保護責任認知有影響?本著驗證這些可能影響因素的目的,接下來本文將建立多元logistic模型,檢驗環境保護認知因素的影響。
在模型A中,我們把居民的環境保護責任認知作為因變量,由于因變量分為三類,我們把認為公民團體和個人最需要對緩解中國面臨環境問題負責任的被調查者作為參照組;企業、政府和公民分別賦值為1、2和3。自變量包括:(1)環境關切度,既對環境問題的關心程度,定義為分類變量,根據關心程度從低到高分別賦值為1、2、3、4和5;(2)環境污染嚴重性評價,既對國內環境污染程度的主觀評價,定義為分類變量,根據嚴重性程度從高到低分別賦值為1、2、3、4和5;(3)人與環境關系評價,既對人的需要與環境保護之間關系的主觀認識和評價,定義為連續變量,其概念是通過被調查者對“地球無法支撐按目前速度增長的人”、“人的需要比環境保護重要”和“人們過分擔心人類進步給環境帶來的損害”等三條陳述的加總來予以測量;(4)經濟增長與環境保護關系認知,即對居民對于經濟增長、就業等經濟因素與環境保護之間關系的認知和主觀評價,也定義為連續變量,其概念是通過“為了保護環境,中國需要經濟增長”、“經濟增長總是對環境有害”和“對環保過分擔憂,對物價和就業關注不夠”等三條陳述的加總來測量的。此外,考慮到個體特征值的可能影響,在模型A的基礎之上,加入年齡、性別、收入和教育水平等個體特征變量后,進一步探討模型的穩健型,所得結果如表9中的模型B所示。
在模型A中,未控制人口特征值變量,模型統計顯示:環境關切度、環境污染嚴重性評價、人與環境關系認知和經濟與環境關系認知對于中國居民的環保責任認知沒有顯著性的影響。這樣的統計結果其實可以很好地公在共產品理論框架下得到解釋。環境和環境保護作為一種公共產品和服務,極易促發“免費搭車”行為,中國居民也不例外,他們即使意識到環境保護的重要性,也不愿意把環境保護的責任歸咎于自己。此外,中國歷來奉行“秦政治”,在中央高度集權統治下,公民自主意識較弱,“有事找政府”成為了國民的“路徑依賴”行為。
模型B中,進一步控制了年齡、性別、收入和教育水平等變量,統計發現:與模型A相比,模型B中除了經濟與環境關系系數方向發生變化以外,其余自變量只是在數值大小和顯著性程度上存在差別,在符號方向上完全一致,這說明本文前面部分的統計結果是穩健可靠的。同時,在新加入的個體特征值變量中,主要是教育水平對中國居民的環境保護責任認知產生顯著性影響,與具有研究生及以上學歷的被調查者相比,學歷相對較低的其它被調查者更傾向于把環保責任歸咎于政府和企業。此外,令人奇怪的是,收入越高的人越傾向于把環保的責任歸咎于政府,這與已有的研究結論是相悖的,如有研究者認為社會經濟發展水平是國民素質提高的根本,〔9〕但在我們的研究中,這一點卻未得到證實。
本文的主要目的是通過對全國性大樣本的統計分析,了解我國居民的環境保護責任認知狀況,并檢驗可能影響其環境保護責任認知的因素。通過上述統計分析結果,我們主要可以得出如下幾點結論和思考:
(1)當前中國居民的環保責任認知狀況形勢堪憂,雖然中國居民的環境問題意識已經比較強烈,也認識到當前國內嚴峻的環境污染狀況,但國內居民在環境保護的認知方面還是存在諸多的隱患,尤其是避責心態嚴重,這對我國的環境治理問題帶來了嚴重的挑戰。

表9 環保認知因素對環保責任承擔影響

注:p* 〈0.1;p**〈0.05;p***〈0.001
同時,基于經濟發展水平較低等眾多可能因素的影響,公眾對于人與環境的關系、經濟與環境的關系認識都有待加強,就業、經濟增長、人的需要等功利主義價值觀和環境短視行為依然在公眾的內心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這些也為未來的環境治理帶來了實際性的障礙。
事實上,環境保護的責任是政府、企業和公民的共同責任,環境保護需要每一類公共治理主體真正做到“從我做起、從小事做起”,共同協作、相互協商、相互監督,來共同承擔環境保護的責任和成本。然而,環境保護的公共產品特性卻在中國大陸社會形成了“公地悲劇”式的治理難題,這個難題急需要處于“元治理”角色地位的政府來破解,這也就對政府治理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環環相扣,成為一個更大的公共治理難題。但在環境問題上我們沒有那么悲觀,西方發達國家的經驗告訴我們:通過良好的激勵機制,人類個體是可能為了這種公共物品和公共利益而采取有益行動的。〔10〕事實上,“公地悲劇”理論有一個潛在核心假設前提,既人類只受經濟利益的驅動,但實際上,“經濟激勵并非是唯一的激勵,人們有時候還希望去獲得聲望、尊重、友誼以及其它社會和心理目標……當不存在經濟激勵驅使個人為集團利益做貢獻時,可能有一種社會激勵會驅使他這么做”。〔11〕
就我國的情況來看,當前我國居民已經意識到了要通過強制性經濟激勵手段來強化企業的環境保護責任,以及通過宣傳引導手段促進公民的環境保護行為,但目前這種環保責任意識和治理手段認知還不盡科學合理。在治理手段的選擇上必須有針對性,對差異性的主體采用差異化的治理策略,即要同時強化經濟激勵手段對于企業環保責任的約束,和社會激勵手段對于公民個體環境保護責任的制約。此外,還可以通過跨時利益的強化教育來增加公民在環境保護方面的責任意識,即在教育中以公眾喜聞樂見的形式,強化其對子孫后代生活環境的關注。
(2)當前中國居民更多地把環境治理的主要責任歸咎于政府和企業,這種責任歸咎傾向既不符合現代民主社會公共治理機制的建設路徑,也不利于公民社會發育;因為公民主動承擔責任,并從自身做起,是包括環境治理在內的公共治理績效實現的必然要求。同時,logistic模型統計發現,教育水平是影響中國居民環境保護責任意識的關鍵因素。這意味著提高公民的文化教育水平和加強面向公眾的環保責任宣傳,將有利于增強公民的環境保護責任意識,進而有利于形成政府、市場和社會三方良性互動的環境治理機制。
(3)中國居民對于政府的環境保護行為存在“央強地弱”的認可結構。這種不平衡的認可結構可能主要是由兩方面的因素造成的。第一方面的原因來自于政治權力結構。在中國現有制度環境下,中央政府在形式上主要通過三方力量來貫徹環境保護相關法律法規,既中央的監察,地方環保部門的規制和執行,以及由媒體、非政府組織、積極環保主義者和跨國公司所組成的國內外社區力量的推動,其中最主要實體職能都依賴于地方環保部門;〔12〕但硬幣的反面卻是,內嵌于地方政府的環保部門不能成為一個具備獨立權威的環保執法部門,它不得不面對來自政治和社會的阻力,執法權限和能力自然也就大為削弱。另一方面,基于對地方財政利益和尋租利益的考慮,包括地方環保部門在內的地方政府“不作為”、“亂作為”和在環境治理中尋租,已經成為制約國內環境治理低效的最關鍵因素之一。比如杭州市蕭山區南陽鎮五里村,魏東英(Dongying Wei)和她的丈夫邵觀同(Guantong Shao)已經做了幾十年的環境污染調查。他們把調查報告提交給當地的政府官員,即便上面有一千多個村民的簽名支持,地方政府依然無動于衷。①詳見鳳凰網:http://news.ifeng.com/photo/dashijian/detail_2013_03/26/23529056_0.shtml#p=2。所以,治理中國的環境問題需要整個國家行政體制改革的配套支持。在理論上,政府是一個代表公共利益的公共治理主體;但現實中,政府行政人員卻是一個承載著強制性權力、又具有私人利益的個人,他們要在私人利益和公共利益之間進行權衡,而后者往往戰勝前者。所以,必須通過相關政治制度設計,特別是政治問責機制設計,防止政府公共行政人員在環境治理中的機會主義行為和尋租腐敗行為,強化其市場監管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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