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有時候”與“有的時候”使用差異及制約機制

盧 錦

（華中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9）

一、前言

“有時”、“有時候”、“有的時候”這三個詞或短語意義相近，都有間或不定的意思，表示平常某些時間發生的事。用法上也有許多相同之處，都可以做狀語，修飾謂語。如：

（1）我在第一年就是那樣認識國王隊的，他們打球很成熟，我們隊有時很默契，有時一點都不。

（2）美軍有時候還在上課時闖進來，使學生無法正常上課，但是“我們都不怕他們。

（3）我的每一個判決都會給某一方造成不利，有的時候會遇到不利一方的隊員不夠冷靜、情緒沖動的情況。

從用法上講，以上三個例句中“有時”、“有時候”、“有的時候”可以相互替換，意義上沒有差別。

從歷時上看，“有時”在古代漢語中是個動賓短語，經過語法化，逐步虛化成時間副詞“有時”。隨著漢語的雙音節化才逐步出現短語“有時候”、“有的時候”，前者出現在明清時期，后者則出現在民國時期。例如：

（4）賈明說道：“我有時候傻，有時候不傻。上去，要是有消息呢？”（清小說《三俠劍》）

（5）有的時候往往親自動手，這田塍的路是她走慣的，所以一路行去并不吃力。（民國小說《上古秘史》）

二、句法功能及用法對比

（一）造句功能

造句功能是指詞語在句子中能不能充當句子成分，能夠充當什么句子成分。時間副詞“有時”和短語“有時候”、“有的時候”屬于不同的語法單位，具有不同的造句功能，充當的句子成分也不同。“有時候”、“有的時候”不僅具有副詞“有時”充當狀語的能力，還有其不具備的功能，例如：

（6）到公司去實習、去鍛煉，這就是精力經驗資本，非常重要，我認為有的時候呢，比知識資本更重要。

（7）因為有的時候，我們在某種情況之下，不可能把這個問題的準確值算出來。

例（6）和例（7）中的“有的時候”均不能被替換成“有時”。因為在例（6）中“有的時候”做“我認為”的賓語，而副詞“有時”不能做賓語。在例（7）中“有的時候”在句子充當主語，與關系連詞“因為”連用，而副詞“有時”不能充當句子的主語。但上述例句中“有的時候”均被替換成同樣是短語的“有時候”。

（二）句法位置

正如上所述“有時”、“有時候”、“有的時候”在表示時間做狀語時意義差別不大。雖然都是做狀語，但在句中位置有很大不同。“有時”多出現在句中，“有時候”、“有的時候”均勻分布于句首和句中。“有時”、“有時候”、“有的時候”表示平常時間發生的事情，時間副詞“有時”更傾向于放在句首位置。

（三）結構組織——緊湊與松散

用“有時”的句子結構緊湊，而用“有時候”、“有的時候”的句子則顯得結構松散一些。這表現在：

1.“有時”作為時間副詞修飾謂語成分做狀語更簡單明了，且“有時”和一部分“有時候”多直接修飾謂語，少停頓，結構較為緊湊。而“有時候”、“有的時候”是短語作狀語，結構稍顯冗長和松散。

2.從檢索到的語料可以看出，“有時”、“有時候”、“有的時候”不僅可以在句中修飾謂語，還具有做句外成分的能力。在現代漢語中，這種外位語，獨立于句外，同時又和句中的某個成分指同一事物的成分。

“有時”作為一個時間副詞，做句外成分的比例很小，其次是“有時候”，而“有的時候”則經常用于句外成分。如：

（8）有時，不管語言多么不合語法，只要絕大多數人都這樣說，那它就是正確的。

（9）有時候，對于同一個問題，就遇到各種各樣的信息。

（10）有的時候，他兩眼瞧著她，心里疑疑惑惑。她還是個大姑娘嗎？她長得真快。

在上述例句中，三者做句外成分時可以相互替換。例（8）中“有時”相當于“有的時候”。但“有的時候”做句外成分時，位置更為靈活，不僅可以出現在句首，也可以出現在句中。而“有時”“有時候”基本上出現在句首位置。如：

（11）模塊化是這樣的，因為剛才那個，我們三個模態的東西都在這兒，但有的時候，不一定三個都要，所以怎么辦呢，就做成模塊，需要哪個上那個。

（12）金枝的心里，明鏡兒似的。一般來說，她不大搭理他，也有的時候，頂他兩句。

不僅如此，“有的時候”做句外成分的時候還可以跟連詞“可”、“但”、“因為”、“所以”等連用，這也充分說明它做外位語能力強。外位語的使用突出了要表達的事物，簡化了復雜的長句，使結構關系清楚。

（四）語義功能——客觀敘述與主觀強調

副詞“有時”形式簡短，直接修飾動詞時，動感十足，語義明確。如用于排比中，使得結構勻稱，語勢貫通酣暢。例如：

（13）耳頭戴谷穗編成的花冠，手執火炬和果籃，表情溫和，氣度高雅。她有時駕著由馬或龍拉的戰車，有時步行，有時和她的女兒一道坐在王位上。

（14）氣滿幅的五七言詩句，接二連三地在一冊紅格子的作文簿上寫滿了；有時候興奮得利害，晚上還妨礙了睡覺。

如果把例（13）中“有時”換成“有時候”或“有的時候”就會大大削弱句子的表達效果?！坝袝r”、“有時候”表示平常時間發生的事情，在句中修飾謂語時多是一種客觀敘述，較少流露出說話人的感情傾向。而“有的時候”體現出說話人的主觀態度，在語義上也會發生相應的變化，強調這種事情不是發生在平常，而是在特定某個時間發生的。如：

（15）也有的時候，姑姑會來看他們夫婦，但這種情況很少見，他們在圣誕節互相交換禮物。

（16）你自信的話，你就不需要用那種方式，來證明自己。說實話，大衛，有的時候，你比他更脆弱。

例（15）用“有的時候”在語義上表示“姑姑看他們夫婦”這件事情不經常發生，偶然間會發生的事情，如換成“有時”或“有時候”，整個句子意思會發生改變。例（16）中更是將“有的時候”做外位語，強調“大衛在特定的時間比他更脆弱”，突顯說話人的主觀情感和語義。

三、制約機制

“有時”、“有時候”與“有的時候”的使用有其內在的制約機制，我們認為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距離相似性

距離相似（iconicity of distance）是指語言單位之間的語表距離相似于概念的距離（Haiman，1983），即在功能、概念以及認知方面靠得越近的實體，在語表層次上趨向于放在一起；聯系不緊密的概念就分得越開，而且出現的位置如果越接近，合在一起解釋的意義越強。如果某種語言有兩個語義相近的結構，其結構在語言距離上有所區別，那么它們在概念距離上也有平行的語義區別。

“有時”、“有時候”、“有的時候”用法上的區別也正體現了距離相似性原則。認知上相近的概念在語言形式的時間和空間上也更接近。三者做狀語時和謂語的形式距離在表層上體現為線性距離。即加在狀語和謂語之間的成分越多，語言距離越大。從這個角度我們可以理解上文中，“有時”和“有時候”直接修飾謂語在句中做狀語，結構更加緊湊?！暗摹奔舆M去后“有”到“時候”的空間距離增加拉長，根據距離的相似性，時間距離也隨著拉著，因此用“有的時候”舒緩了整個句子的節奏。根據張敏（1998）“語言中的成分獨立性越強，語言距離越大。”［1］120可以解釋“有的時候”經常做外位語，獨立性較強，語言距離增大，也語義上也會發生相應的變化，所以“有的時候”在某些語境中表示平時并不經常發生的事情。

（二）韻律配置

漢語有其獨特的韻律節奏。漢語最基本的音步是兩個音節，雙音節音步是漢語的最基本的標準音步。句子中若出現連續的動詞傾向于用“有時”，正是漢語節律的體現。現代漢語動詞基本上是雙音節的，雙雙成配，符合漢語雙音步的基本規律。

“有時候”、“有的時候”多出現在長句中，根據句子實際情況來調配節律。且“有的時候”結構上接近四字成語，語音上抑揚頓挫，可以單用，并且多做句外成分。

（三）語體風格

“有時”、“有時候”與“有的時候”用法的差異受使用場合的影響。在不同的語體中，三者使用頻率不同。

語體 科技語體 新聞語體 文藝語體 口頭語體字數（萬）20 50 100 50有時 （84%） （80%） （39%） （27%）有時候 （10%） （13%） （35%） （32%）有的時候 （6%） （7%） （26%） （41%）

“有時”是從短語虛化而來的，受古代漢語的影響，簡練有力，多用于書面語體中，特別是新聞和應用文中?？陬^語體遣詞造句較為隨意，語氣生動活潑，風格平易自然，語音上停頓較多，兒化也出現較多?？谡Z中的“有時候”、“有的時候”語音上兒化和停頓較多，語法結構上變化多樣，特別是做外位語時，前面可以附加其他成分，語氣生動活潑，遣詞造句較為隨意，句子語勢較為舒緩［2］155。

四、結語

本文借助于語料庫，從形式語法的對比入手，從句法功能、句法位置、組織結構和語義功能四方面比較了“有時”、“有時候”、“有的時候”用法的異同，描寫三者在語言運用中的分布狀況，并運用了認知語言學和韻律學的相關理論探討用法異同的制約機制。

［1］張 敏.認知語言學與漢語名詞短語［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8.

［2］馮勝利.漢語的韻律、詞法與句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