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區矯正工作中對循證矯正模式的探索與思考

■ 陳春安 王廣兵 張金武 (廣州市司法局)

自全國試行社區矯正工作以來，取得了不少成效，但從實踐來看，尚存在著矯正方式簡單、專業方法匱乏、矯正效果欠佳等問題，“尤其缺乏有量化實證數據支持的有效矯正項目和方法措施”(張蘇軍副部長語)。為提高對社區矯正人員的教育矯治效果，廣州市社區矯正工作中引入了循證矯正的理念和模式，開發了包含認知行為介入、家庭關系輔導、危機介入等諸多內容的專業項目，對評估量表進行了本土化與測試，并在實踐中加以應用，探索建立規范化、科學化的矯治體系。

一、社區矯正循證實踐

(一)概念

循證矯正模式在社區矯正領域中的應用和實踐，可以稱為社區矯正循證實踐，即在對社區矯正人員進行矯治的過程中，根據具體的工作情境，檢索并選擇與工作情境相關的最佳研究證據，再結合工作人員的個體經驗，針對社區矯正人員的具體特點，設計、執行具體的矯正措施與矯正實務，其最終目的是為了提升工作效果，促進、幫助社區矯正人員進行行為上的改變，使其順利回歸社會、預防重新犯罪。

(二)基本原則

雖然犯罪學研究已經證明反社會人格、反社會朋輩、職業教育因素、家庭關系、不良情緒等因素與犯罪行為密切相關，但這些因素具有復雜性、多樣性的特點，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全部予以解決，因此在實踐過程中，要針對特定因素采取特定的矯正方法，或者矯正項目(矯治項目，是指專門用來實現某個具體矯正目標的系統化、程序化、規范化、可操作性強的干預措施或課程)。

反社會人格、反社會朋輩、職業教育因素、家庭關系、不良情緒等因素，可以作為單獨的介入目標，為其設計特定的介入方法或矯治項目，也可以針對其中二或三個因素設計綜合性的矯治項目。在設計矯正方法或矯治項目的過程中，應遵循以下原則：

1、個別化原則。每個社區矯正人員都是獨特的、有差異的個體，在矯治過程中應充分考慮個體差異，重視他們對待困難和問題的感受與看法。

2、危險性與需求的原則。在實施矯治之前，應該對每個社區矯正人員的危險程度與需求因素進行客觀的分析與評估，以確定明確的介入目標和內容。

3、匹配的原則。對社區矯正人員所施行的矯正措施和矯治項目，必須與服務對象的危險性和需求水平相匹配。當矯正方法能夠與社區矯正人員的需求緊密契合的時候，將能取得更好的效果。

4、激發潛能的原則。每個人都有潛能，有能力改變自己、有能力應對困難與挑戰、有能力改善自己的處境并順利融入社會。犯罪人員并不缺乏潛能，而是缺乏認識、利用自己潛能的技巧。

5、康復的原則。單憑懲罰不可能全面解決重新犯罪行為，而康復矯治能夠有效恢復社區矯正人員的社會功能。

(三)具體內容

經過數十年來眾多學者的辛勤研究，目前學界已經在“什么樣的矯治方法才是有效的”這個課題上取得了豐富的成果，而矯治方法也基本以矯治項目的形式固定下來。研究結果已經證明，具有固定結構和固定內容的標準化的矯治項目，能夠更加有效地減少犯罪率。這些有效的項目，都具有如下特征：

1、具有堅實的理論基礎和實證基礎；

2、執行項目的工作人員受過足夠的專業培訓；

3、系統化、規范化，具有操作性較強的工作手冊；

4、針對不同的危險性因素或需求因素進行針對性的介入；

5、都使用了認知行為介入的技術和方法。

二、開發本土化的評估量表和矯治項目

國外社區矯正工作經過幾十年的發展，已經開發出一套比較完善的矯治體系；要在我國社區矯正工作中推行循證實踐，首先就要開發各種具有針對性的矯治項目，提高教育矯正效果。但在開發的過程中，不能對國外的項目手冊生搬硬套，而要根據國內的實際情況，進行相應的調整，形成本土化的教育矯治項目。與此同時，采用項目化的方式開展教育矯正工作，也便于對矯治效果進行科學化的評估和測量。

一是尋找關于矯治項目的證據。通過多種途徑，尋找國內外社區矯正領域的研究和實踐成果，特別是被研究和實踐證明能有效改變犯罪人員心理行為的措施和項目。對各大數據庫的文獻檢索表明，LSI-R、認知行為介入、動機式晤談法等量表和項目，被廣泛應用于發達國家的社區矯正工作中，而且大量評估研究的結果都證明它們是有效的。經過多方努力之后，與美國矯正學院(National Institute of Corrections)、加拿大安全部、伊利諾州立大學等機構的專家學者建立了聯系，獲取了LSI-R量表、認知行為介入項目的工作手冊和授權使用證明。

二是設計開發矯治項目。在參考國外資料的基礎上，結合社區矯正人員評估、個性化矯正方案設計等工作流程，科學、客觀地開發針對性的專業矯治方法，特別是結構化的矯治項目。以應用性、實踐性、可操作性為出發點，針對與犯罪行為有關的危險因素和需求因素，如反社會人格、反社會的不良朋輩、緊張的家庭關系、就業就學需求等，運用相關學科的知識，對“犯罪心理學基本常識運用法”、“危險程度與需求因素評估法”、“認知行為療法”、“動機強化晤談法”等10種社區矯正專業方法進行提煉和總結。在數據分析和項目開發的基礎上，將各種專業方法配以典型案例，編寫成《社區矯正專業方法應用指南》，并由法律出版社審校之后出版發行。該書共分十章，每章均包含概述、基本原理、應用指南和典型案例四部分，既可作為社區矯正工作者的培訓教材，又可作為社區矯正實務的工具書，是國內第一本正式出版的社區矯正專業方法應用書籍，具有較強操作性和實用性， 并被司法部評為2012年優秀教材之一。

三是注重本土化改造。在開發矯治項目的過程中，尤其注重根據試點效果來修正手冊內容，避免對國外資料的原樣照搬。例如，在使用認知行為項目對未成年人進行矯治的小組活動中，第一節課是按照直接翻譯、沒有改動的手冊內容進行，但工作人員發現，該課程的講授方式都是以美國人的思維習慣進行，采用的情景劇也和矯正對象的生活環境存在一定差異，使得矯正對象無法徹底理解小組活動所要傳遞的信息，矯治過程比較沉悶，互動性不足。于是，工作人員及時細化編寫了新的教案，在保留基本課程結構的同時，對講授內容和情景劇進行了全面改寫。在之后的小組治療中，未成年矯治對象的積極性、參與性和互動性都有了很大的改善，課堂氣氛和矯治效果有了明顯提升。通過對相關項目的本土化改造，能夠使其更加符合違法犯罪人員的心理行為特征，更為科學、實用。在LSI-R量表的本土化改造方面，則是對年齡、涉毒行為、暴力犯罪歷史等與再犯罪行為密切相關的因素的計分權重進行了調整，并抽取527名社區矯正人員填寫問卷，將問卷內容輸入SPSS軟件，對問卷的信度和效度進行檢測。在初次測量的基礎上，對問卷內容進行了刪減、修改，然后抽取社區矯正人員進行第二次、第三次測量，直到信度水平達到0.6以上為止。最終結果表明，本土化改造之后的問卷具有較高的信度和效度，適合在國內使用。

三、建立科學化的矯治體系

在開發矯治項目的基礎上，結合社區矯正工作流程，力求形成既具有規范流程(初始評估、介入矯治、效果評估)，又包含多種矯治項目(認知行為矯治項目、個案管理項目、家庭輔導項目)的矯治體系。

(一)實現量化評估，有效區分社區矯正人員危險程度和需求因素

對社區矯正人員進行科學評估，并在此基礎上實現分類矯治，是循證矯正的關鍵內容和科學基礎。工作人員在與社區矯正人員面談過程中，根據談話內容填寫評估量表，并將問卷內容進行統計分析，撰寫《社區矯正人員評估報告》，對矯治方案進行設計，填寫《社區矯正個性化介入方案》，針對可以改變的需求因素(如認知模式、家庭問題、較低的自信心等)，設計更有針對性的矯治措施，選擇不同的監管措施及矯治項目。

(二)分級分類矯正，有效改變犯罪人員思維行為模式

一是分級管理。一方面，國外大量研究表明，如果對低風險的社區矯正人員進行高強度的監管和矯治，反而會增加他們的重新犯罪率；對高風險的社區矯正人員進行高強度的監管矯治，則能有效降低他們的重新犯罪率。另一方面，如果對所有社區矯正人員進行沒有區別的同等強度的監管，是對人力物力的浪費，同時也違背循證矯正的基本原則。因此，社區矯正循證實踐的核心內容之一，就是根據初始評估結果，對低風險的社區矯正人員實行低強度監管，而對高風險的社區矯正人員實行高強度的監管和矯治。例如，對于低風險和高風險的社區矯正人員，在報到間隔時間方面應有所區別，高風險的社區矯正人員會被要求參加更多的矯治項目。此外，組織社區矯正人員進行集中教育和社區服務，是體現社區矯正懲罰功能的矯正措施，也應該針對不同級別的人員執行不同的標準，而不應該要求所有社區矯正人員履行相同時間的集中教育和社區服務。二是糅合動機式晤談法，規范接矯后首次面談。接收社區矯正對象之后的首次面談，具有了解情況、建立專業關系、激發改變動機等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在貫徹《社區矯正實施辦法》的過程中，使用動機式晤談法的專業技巧，制定了首次面談手冊，在社區矯正人員前來報到時，由工作人員按照手冊內容對其進行首次面談，結合入矯初始教育，告知其應遵守的監管規定及權利義務、違反規定的后果，激勵其樹立改變行為的愿望和動機，對社區矯正人員起到了警示和教育作用，增強了社區矯正人員的在服刑意識和改變行為的動機。三是認知行為項目的試點應用。在編寫了包含6節課程的工作手冊之后，抽取部分未成年緩刑人員，分成實驗組和對照組，對認知行為項目的效果進行評估研究。四是探索個案管理。在該模式中，社工不需要為社區矯正人員提供工作機會，也不需要提供職業培訓課程，而是在整個求職過程中對他們進行引導、支持和幫助，推動他們樹立目標、通過自己的力量去獲取社會成員的支持和各種社會資源，幫助他們確定自己的個人興趣、職業目標或就學目標，制定執行相應的行動計劃和詳細步驟。五是應用危機干預模式。通過危機評估、確定存在問題和共同制定計劃等方式，幫助社區矯正人員克服困難，取得心理和行為的穩定平衡、改善家庭關系，降低其重新犯罪的可能性。六是通過家長支持小組，促進未成年緩刑人員及其父母之間的溝通效果，從而達到改善家庭關系、建立和諧家庭的目的。

(三)探索專業分工，有效形成工作合力

按照社會管理創新的總要求，在“黨委領導，政府負責，社團運行，社會多方參與”的方針指導下，一方面由司法行政機關社區矯正機構對社區矯正人員進行監督管理，另一方面由司法社工組織的專業社工為社區矯正人員提供幫助和服務，在實務工作中引進社會工作理念和專業矯正方法，從而實現社區矯正工作中執法職能與服務職能的合理配置，有效順應“小政府大社會”的社會管理發展趨勢。通過培育司法社工組織，建立司法社工隊伍和志愿者隊伍，動員社會力量的參與，使社區矯正工作中由政府工作人員所組成的單一主體，朝著社會力量多元化參與主體的方向轉變。與此同時，大力培育志愿者隊伍，建立志愿者的聘用、培訓、管理、考核、激勵機制。在個案工作中，由專職社工吸納工青婦、關工委等社會熱心人士共同參與社區矯正工作，建立“社工+志愿者”聯動工作協調機制，由志愿者配合專職社工進行司法社會服務工作，形成了專兼結合的社區矯正工作力量，建立了政府部門主導、社會組織參與的司法社工平臺。

四、大力開展評估研究

由于循證刑事司法實務的核心是使用科學性較高的評估研究來對刑事司法政策的效果進行評估，對證據的科學性有較高的要求，因此在評估過程中，對研究設計、數據收集、數據分析的方法都有嚴格要求。

所謂評估研究，又稱為“項目評估”，是指專門對刑事司法政策或刑事司法項目的效果進行評估的犯罪學研究。在犯罪學研究與刑事司法實務工作相互作用的過程中，實務工作者需要制定、實施各種刑事司法政策，而評估研究則對這些政策的有效性進行科學評價，幫助實務工作者修正、擴展或者取消這些政策。

在社區矯正循證實踐中，評估研究以專業矯治項目的有效性作為研究對象，為政策的制定和實施提供了極為有力的科學證據。

通過科學的研究方法對政策實踐進行評估，并使用科學方法所產生的科學證據來指導實踐，是社區矯正循證實踐的關鍵內容。那么，什么樣的證據，才算是科學的呢？不同方法所產生的證據，其效力也是不同的：RCT(隨機對照實驗)所產生的證據屬于效力最高的級別(即所謂的“金標準”)，準實驗研究、問卷調查、質性研究獲得的證據效力次之。

在評估研究所采用的各種方法中，RCT所產生的數據之所以被視為最高等級的科學證據，是因為RCT相對其他實驗方法而言，具有最穩定的內部效度，能夠最為客觀、清晰地展現刑事司法措施或干預項目的影響。廣州市的評估研究主要包括三方面，一是組織司法社工對400余名社區矯正人員、500名未成年監獄服刑人員和500名普通在校學生進行問卷調查，收集數據后使用統計軟件進行分析處理，并對與犯罪行為相關的個人、家庭、社會等因素進行實證對比分析研究。二是開展社區矯正人員再犯罪現象研究，對開展社區矯正工作以來再犯罪人員的數據和資料進行分析，對與再犯罪行為有關的因素進行確認。三是分別對未成年緩刑人員和未成年勞教學員進行認知行為項目的實驗研究，通過實驗組和對照組在接受矯治項目之后的數據變化，以及實驗組和對照組之間的數據對比，測量認知行為療法和動機式晤談法的實際效果。

五、對社區矯正循證實踐的思考

(一)完善培訓體系

社區矯正屬于專業要求較高的工作，是融合多學科知識的系統工程，需要工作人員具備犯罪學、刑法學、心理學、社會學和社會工作方面的綜合知識，切實運用各種專業方法有效改變社區矯正對象的犯罪心理和不良行為。在循證矯正模式下，更是要求工作人員具有較高的文獻搜索、數據使用、評估分析的能力。

因此，必須通過系統、規范的培訓，并適當通過檢查、指導、管理等手段，使司法所工作人員和司法社工統一思想、凝聚共識、提升能力，形成統一的價值觀和文化氛圍，同時形成一套有效的專業課程體系，可以分為初級、中級、高級等不同級別，相應包含犯罪心理學、個案工作及個案管理模式、危險程度及需求因素評估、動機強化晤談法、認知行為介入法等不同模塊。

(二)開展合作研究

評估研究通過實驗方法來評估某種社區矯正政策、措施或干預項目，為社區矯正實務工作提供科學證據，包含兩部分內容：一是在小范圍內使用實驗方法對矯治項目的有效性進行評估，二是如果矯治項目被證實有效，則在整體范圍內進行推廣，此時需要對整體范圍內的執行過程和應用效果進行評估。而實務工作者在科學證據的基礎上制定、實施相關政策或項目，實現社區矯正工作的科學化。

因此，評估研究是推行社區矯正循證實踐的基礎和關鍵，如果沒有評估研究，將無法對矯治項目的效果進行科學評價，也就無法實現“循證”這個最基本的要求。但是，評估研究是學術研究與行動研究的結合體，不是普通工作人員可以完成的，必須培育高水平的研究人員，或者整合高等院校專家學者的力量，對不同的矯治項目進行規范的評估研究。

(三)促進專業分工

在循證矯正模式下，要有效執行專業矯治項目，需要工作人員具有較高的專業水平，而且監管工作和教育矯治工作具有不同的特點。因此，行政機關的執法人員應集中精力于監督管理等執法工作，而專業矯治項目則盡量交由專業社會組織予以實施，執法人員根據初始評估結果，安排社區矯正人員到不同的機構參與相應的矯治項目。

(四)循證研究與循證實踐的結合

在循證矯正的模式中，強調科學研究與矯正實踐的結合，即通過科學的方式對政策效果進行評估，并使用科學評估所產生的證據來指導實踐。在對社區矯正人員進行介入矯治的過程中，必須避免“拍腦袋”決策和想當然的決策，而應該首先檢索并選擇與行為矯正相關的最佳研究證據，從科學研究的結論中尋找已經被證實有效的工作方法和工作流程，從而增加決策的科學性和客觀性。例如，對于社區矯正人員的撒謊、攻擊性強、抗拒心理強、不服監管等不良行為，不能簡單地對這些行為的原因進行先入為主的解釋，而必須先了解國際國內關于犯罪行為成因以及犯罪人員特征的研究結論，再對社區矯正人員的行為及其原因進行客觀分析，然后在此基礎上選擇那些已經被證實有效的矯正方法和矯正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