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曉暉/文
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國際和地區形勢出現深刻復雜變化,拉丁美洲左翼政治得到迅速發展。1998年查韋斯當選委內瑞拉總統,標志著拉美左翼力量新階段的開始。莫拉萊斯、科雷亞分別在玻利維亞、厄瓜多爾執政后,激進左翼政權的執政版圖進一步擴展。近年來,激進左翼政權在自身建設與鞏固進程艱難前行的同時,與美國保持緊張并不時起伏的雙邊關系引起世人廣泛關注,特別是委內瑞拉政變、哥倫比亞與厄瓜多爾邊境沖突和洪都拉斯政變事件相繼發生,無不體現出雙方在政治、經濟、外交和軍事等方面的激烈角逐。
長期以來,美國對拉美地區保持著強大的外部影響。20世紀90年代,美國的全球戰略由于兩極格局解體而發生變化,對拉美的關注和投入程度也在持續降低,拉美國家經濟實力和政治自主意識不斷積累。隨著雙方政策取向和心理落差的逐漸拉大,二戰后確立的美拉關系開始面臨新的考驗。
一方面,美國對拉美政策的變化調整導致美拉關系矛盾上升。20世紀七八十年代起,美國支持并推動拉美國家實施經濟政治體制轉型,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地區發展面貌,美拉雙方經濟和政治紐帶也趨于緊密。但20世紀90年代以來前蘇聯的政治、軍事和意識形態等外部威脅的不復存在,拉美在美國全球戰略中的比重有所下降,美國對拉美采取的“忽視”態度也日漸明顯。美國推行的反毒、環保和移民等合作及援助項目均附帶憲政改革、匯率調整和市場開放等苛刻條件,并動輒采取施壓手段迫使就范。廣大拉美國家的失落和不滿情緒持續增長,美拉關系未能如雙方預期獲得顯著提升。
另一方面,拉美形勢出現的深刻變化導致左翼力量東山再起。在實施轉型和各種改革的過程中,拉美國家片面復制西方政治形態和經濟模式帶來的弊端難以自我克服。政治方面,朝野政黨矛盾尖銳、政府效率低下和貪污腐敗等問題嚴重,部分國家軍事政變和政權更迭頻繁。經濟方面,拉美國家普遍存在工業生產萎縮、對原材料、初級產品出口和外國投資過度依賴等結構性問題逐漸加深。與此同時,由于配套政策的缺失,貧富差距拉大、利益訴求分化和凝聚力下降等社會問題也開始凸顯。20世紀90年代中期后,拉美國家出現了自獨立以來的第四次社會沖突高潮期,具有激進色彩的各種左翼思想廣泛傳播并贏得占人口大多數的中下層民眾擁護,部分領導人還通過民主選舉成功贏得政權。
委內瑞拉、玻利維亞和厄瓜多爾等激進左翼政權相繼上臺以來,雙方關系在美拉關系總體低落、拉美自身發展問題增多的背景下,又受到各自國內形勢變化的影響。
一方面,激進左翼政權政策對美國在當地傳統利益造成沖擊。政治方面,查韋斯等領導人努力實踐“參與式民主”的競選承諾,依靠全民公決等方式逐步擴大中下層民眾的參政權,同時重拳打擊親美的反對派和地方分離勢力,向“民主”、“自由”等為核心的西方意識形態和價值觀發起沖擊。經濟方面,激進左翼政權堅決摒棄美國推行的新自由主義理念,轉而對土地、能源、制造和電信等關系國計民生的重要產業實施“國有化”,提高政府支配能力并排除國外資本對本國經濟命脈的牽制。
另一方面,美國國內保守力量對激進左翼政權保持強硬立場。具有濃厚新保守主義色彩的小布什政府執政八年間,傳統的美式意識形態和價值觀與拉美左翼政權的政治模式和訴求間矛盾凸顯,對查韋斯等領導人及其政策走向的疑慮和擔憂不斷增長。美國國內部分政治、學術和宗教團體及代表人物也對其抱有嚴重的敵視態度,不時發表強硬言論并影響政府的相關政策。
美國與委內瑞拉、玻利維亞和厄瓜多爾的傳統關系密切,是三國政局穩定和經濟增長重要的外部支撐。拉美激進左翼政權上臺后,均表現出濃厚的反美色彩,特別是在雙邊、地區和國際等層面與秉持新保守主義和單邊主義理念的小布什政府關系長期緊張。
激進左翼政權的對美政策集中表現在雙邊關系及相關傳統合作領域。查韋斯等領導人多次利用群眾集會和國際會議等場合,高調抨擊美國的內外政策并將矛頭直指小布什本人。委內瑞拉、玻利維亞和厄瓜多爾領導人排斥對美高層交往,并曾分別以干涉內政、支持國內反對派等為由將美國大使和美國緝毒署工作人員驅逐出境。科雷亞上任后依靠民眾力量,收回美國在厄瓜多爾境內租用的曼塔軍事基地,近期還以向“維基解密”創始人阿桑奇提供政治避難的另類手法對美國等西方國家“示威”。作為報復措施,美國則先后驅逐玻利維亞、厄瓜多爾駐美大使,吊銷委內瑞拉大使簽證,并一度暫停與厄瓜多爾的雙邊對話。此外,美國還多次以經貿手段“敲打”激進左翼政權,包括制裁委內瑞拉國家石油公司和延期審議對玻利維亞、厄瓜多爾的《延長安第斯關稅優惠法案》等。
查韋斯將高舉反美旗幟的社會主義古巴視為拉美地區內的堅定盟友,在向其提供大量廉價能源的同時廣泛開展教育、醫療等領域合作,并積極發展與尼加拉瓜奧爾特加、洪都拉斯塞拉亞及巴拉圭盧戈等政權的關系。委內瑞拉還發起成立具有激進左翼色彩的地區合作組織美洲玻利瓦爾聯盟,將取代美國主導的美洲自由貿易區作為該組織的最終目標,同時指責美國利用美洲國家組織推行“泛美主義”并多次威脅退出。美國則通過強化

2013年2月22日,在委內瑞拉首都加拉加斯,總統查韋斯的一名支持者參加為查韋斯祈福的集會。
與哥倫比亞等國軍事合作,特別支持哥政府軍打擊左翼反政府武裝、租用哥境內多個軍事基地等手段,在激進左翼政權分布集中的安第斯地區施加軍事和政治壓力。
早在2001年,委內瑞拉即與俄羅斯建立“戰略同盟關系”并購買潛艇和戰斗機等武器裝備。查韋斯還與伊朗總統內賈德宣布結盟“抵抗美帝國主義威脅”,堅定支持伊朗和平利用核能并反對美國等西方國家制裁。為呼應伊朗的強硬反美姿態,玻利維亞和委內瑞拉曾先后與以色列斷交。美國則對委內瑞拉與俄羅斯開展軍事合作、與伊朗關系日趨緊密等行為多次表達不滿。小布什政府為限制查韋斯發揮更大國際作用,還在2006年第61屆聯大期間積極支持危地馬拉與委內瑞拉激烈角逐安理會非常任理事國席位。
此外,雙方在具體事務上的溝通合作也展現出靈活務實的一面。小布什政府任內,國務院西半球事務助理國務卿香農、巴倫蘇埃拉曾多次出訪委內瑞拉、玻利維亞和厄瓜多爾,并分別與三國保持有關政府間對話機制。2005年美國遭受“卡特里娜”颶風襲擊期間,查韋斯曾表示愿向受災地區提供人道主義援助。莫拉萊斯、科雷亞高度重視與美國保持和發展經貿關系,多次表態并積極爭取美國對玻利維亞、厄瓜多爾延長安第斯關稅優惠法案和開展反毒等項目的援助。
美國與拉美激進左翼政權關系近年來的演變發展,始終與雙方國內形勢和對外政策的變化調整密切相關。依據激進左翼政權數量的前后變化,雙方關系發展進程可分為以下兩個時期。
(1999—2005年)。1999年,查韋斯就任委內瑞拉總統后,開始逐步調整與美國的傳統關系。2002年查韋斯粉碎反對派政變后,委內瑞拉作為當時唯一的拉美激進左翼政權政治屬性日趨鮮明,對美政策基調也發生重大轉變。
(一)合作階段(1999—2002年)。
查韋斯就任初期,在國內倡導和實施較為溫和的“第三條道路”發展模式,同時從維護執政形勢穩定出發,基本延續與美國在能源等領域的傳統合作。時值克林頓政府后期的美國重視與委內瑞拉新政權發展友好關系,先后派遣副國務卿皮克林、能源部長理查森出訪并積極提供出口信貸和救災援助。小布什執政后對委內瑞拉不滿開始增多,并曾因對查韋斯批評美國發動阿富汗戰爭一度召回駐委大使,雙方關系不可避免地出現下滑。
(二)摩擦階段(2002—2005年)。
委內瑞拉反對派發動的“4·11”政變遭到粉碎后,查韋斯堅持認定美國及其駐委使館為幕后推手,宣布中斷雙邊軍事交流和反毒等領域合作,還表示將逐步撤出在美國的外匯儲備。小布什政府則批評委內瑞拉從俄羅斯、西班牙等國購買武器,并將委內瑞拉列入反毒不力國家“黑名單”。與此同時,兩國在經濟領域仍保持緊密聯系。查韋斯本人多次表示,委內瑞拉作為美國的第四大石油供應國愿繼續提供能源。
在2006年“拉美大選年”前后,莫拉萊斯、科雷亞先后贏得玻利維亞、厄瓜多爾總統選舉,拉美激進左翼陣營逐漸形成。國際金融危機爆發和奧巴馬政府執政前后,雙方關系再次呈現出不同的階段性特征。
(一)對立階段(2006—2008年)。激進左翼政權抱團聯合步伐加快,對外指責攻擊調門升高,引發小布什政府嚴重的憂慮和敵視情緒,相關反制措施也在逐步升級。美國先后停止本國并阻止巴西、西班牙等國對委內瑞拉出口武器。哥倫比亞與厄瓜多爾兩國邊境沖突期間,美國和委內瑞拉堅定支持各自盟友的舉動使地區安全形勢迅速惡化,美國此后還重新組建了二戰后即告撤銷的第四艦隊。雙方在政治、外交和軍事等領域的對立局面前所未有。
(二)僵持階段(2009年至今)。國際金融危機爆發以來,激進左翼政權的國內形勢出現不同程度波動,拉美地區合作與一體化進程在新形勢下深入推進,激進左翼領導人對治國理政與地區組織建設的投入力度明顯增大。奧巴馬政府執政后,積極著手修復嚴重破損的美拉關系,與激進左翼政權間的對立也較前有所降低。與此同時,哥倫比亞桑托斯新政府先后與厄瓜多爾、委內瑞拉實現關系正常化,委內瑞拉、哥倫比亞還共同推動洪都拉斯政變有關方面達成和解,美國與激進左翼政權關系的外部環境得到緩和。另一方面,委內瑞拉及其主導的美洲玻利瓦爾聯盟與美國在伊朗、利比亞和敘利亞等國際問題上的分歧較深,沖淡了進一步改善的可能性。
近年來,美國與拉美激進左翼政權的關系經歷激烈的起伏震蕩,成為超越傳統雙邊關系進而影響美拉關系和拉美地區關系平穩運行的重要因素。當前,拉美激進左翼政權以意識形態為前提的進取和擴展勢頭減弱,對外以及對美政策中成熟、務實的比重有所增長。奧巴馬政府則在糾正小布什政府對拉美政策的同時,展現對話與合作姿態并取得一定成果。總的看,雙方國內形勢和政策基調均出現積極變化,相互認知和適應程度也在逐步提高,雙方關系未來存在緩和空間。
另一方面,美國與拉美激進左翼政權關系也面臨不少考驗。一是雙方在政權利益、政治使命和意識形態等方面存在根本性差異,政策沖突在所難免;二是受查韋斯罹患癌癥影響,激進左翼政權特別是委內瑞拉國內不穩定、不確定因素明顯增加;三是激進左翼領導人的反美觀念普遍根深蒂固,并仍將在本國對美政策中發揮關鍵作用;四是美國國內保守勢力或將對激進左翼政權有所動作。因此,雙方關系未來出現波折甚至沖突的可能性仍將長期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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