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戀群
(武漢東湖學院 經濟學院,湖北 武漢 430212)
眾所周知,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是建立在勞動價值論的基礎上的。在《資本論》中,馬克思從分析作為資本主義經濟細胞的商品開始,創立了勞動價值論和科學的貨幣理論,并以此為基礎,找到了資本主義社會的DNA——剩余價值規律。遵循剩余價值規律,圍繞剩余價值的產生、流通和分配,才創立了嶄新的資本理論、工資理論、利息理論、地租理論、虛擬資本理論,以及經濟危機理論等等。難怪《資本論》第一卷剛問世時,就有一位德國的匿名作者公然宣稱:“駁倒價值理論是反對馬克思的人唯一的任務,因為如果同意這個定理,就必然要承認馬克思以鐵的邏輯所做出的差不多全部結論。”有趣的是,邊際革命之后,勞動價值論被拋棄,效用價值論成為西方經濟學主流,西方經濟學家們用自己工具箱中的分析工具(主要是理性人假設、序數效用論、供求分析、經濟計量分析和博弈論分析等)對《資本論》中的概念、議題、結論、分析方法進行了評價、批駁、改造,西方的馬克思主義者也在嘗試繞開勞動價值論,以“剩余產品”的生產分配來分析資本主義的剝削問題,試圖重建沒有勞動價值論的馬克思經濟學和社會學。難怪改革開放之初,就有學成歸來的著名經濟學家總結說:除了堅決反對勞動價值論,當代主流經濟學可以接受和包容馬克思經濟學的幾乎所有議題、分析方法、甚至結論。
為何對勞動價值論的認識會發生如此巨大的反差?什么導致了勞動價值論的式微?堅持勞動價值論還有理論和現實意義嗎?本文試對此做一些簡單的梳理。
經濟學中的所謂“價值”,本來是指隱藏在商品之中的,決定商品間交換比例的一種商品特性,也就是《資本論》中所說的“交換價值”。在古典經濟學興起的時代,人們普遍認為不同的商品能夠交換,是因為它們都包含著某種共同的特性——交換價值。不同的商品所包含的此種特性的多少,決定了一個能導致市場供需長期平衡的商品交換比例。現實的市場成交比價,只是這些交換價值的反映。交換價值有時候被稱為“自然價格”,言下之意是說:如果市場價格偏離了價值,就會導致某種“不自然的”的狀態。這些“不自然的狀態”不僅指供需失衡,還經常包括投機行為引起的市場秩序的混亂、貧富差距和社會不公正、契約精神的被破壞和道德的淪喪、經濟社會的發展不能實現長期穩定等等。比如,古典經濟學家對信貸是否可以看做商品交換是存在分歧的,但普遍可以接受“自然利率”的說法,言下之意,利率也是一種商品價格(或者至少有商品價格的表象),偏離“自然利率”的高利貸現象是一種會導致經濟萎縮的不自然狀態。這個例子集中反映了兩個問題:一是“什么是商品”和“價值是什么”這兩個問題是密切聯系的;二是“價值”這個概念一提出就包含某種道德因素和社會標準。
經濟學界的價值論可以分為兩類,即勞動價值論和效用價值論。勞動價值論認為:在資本主義市場經濟中,形形色色的不同商品所能包含的共性只能是它們都是勞動產品,因此價值的唯一源泉是人的勞動,某一商品的價值等于生產該商品所需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所謂社會必要勞動時間即以中等生產技術生產單位商品需要的實際勞動時間。它又包含兩個部分,一部分為生產該商品的直接勞動投入,馬克思稱之為“活勞動”;另外一部分為間接勞動投入即所有非勞動投入物,例如機器、原材料等等,馬克思稱之為“物化勞動”。機器、原材料所含的社會必要勞動量又可通過分解機器和原材料的生產過程得到:機器的價值等于生產機器的直接勞動投入量加上所有非勞動投入物所含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依次類推,逐級分解,所有的商品價值都是由勞動創造的,總價值量等于總的社會必要勞動時間。與之相對,效用價值論認為:不同商品實現交換的共性基礎是它們都能滿足人的某種欲望和主觀需求。人的欲望是無窮的,但有限的生產能力和稀缺的資源迫使每個消費者對各種商品做出個性化的效用評價,為了得到某種商品必須放棄另一種商品,從而把不同的效用聯系起來。比如音樂和面包雖然不相干,但某個消費者可能愿意為了一張音樂CD而放棄兩塊面包,因為此時這兩樣商品為他提供的效用滿足是相當的。與客觀的勞動不同,效用是一種個人的主觀評價。如果認定效用不可計量也不可和他人比較,就要從基數效用論抽象出序數效用論;如果認定普遍存在邊際效用遞減的規律(或者是序數效用論中的邊際替代率遞減規律),就要抽象出邊際效用價值論;如果認定效用的獲得要通過組織生活和服從一些情景依賴,就可能從個人的效用論推論出某種組織和群體的效用論。總之,效用價值論認定價值的本源是效用,要從消費者對物品效用的主觀心理評價解釋價值及其形成過程。
任何“第三類的價值論”或者“二元的價值論”都是不存在的,因為馬克思在勞動價值論的建構中采用了邏輯抽象的方法,他把人與物的關系抽象為使用價值,而把人與社會之間的關系抽象為價值。現在的問題就變成了:在資本主義的商品經濟中,生產者同總勞動的社會關系和生產之外的人與物的消費關系,誰更根本、誰決定誰的問題。答案只有兩個,任何價值論兩者必居其一。比如有代表性的自然價值論,認定自然力也參與了財富的創造,勞動也可以看做對自然力的運用,甚至勞動都是自然力的創造,所以土地等自然力也創造價值。這一觀點的要害是把財富的使用價值(即效用)當做價值,本質上還是效用價值論。又比如,馬歇爾以來事實上充當經濟學主流的均衡價格論,這一理論的經典描述是:供求關系決定均衡價格,商品的短期價格取決于邊際效用,長期價格則取決于它的生產成本。表面上看起來,這一理論是拋棄了價值概念直接分析供求價格,但仔細分析就會發現:需求曲線來源于個人的消費選擇,選擇取決于偏好,偏好的本質還是人的主觀評價——效用;供給曲線來源于生產成本,生產成本源于稀缺的資本、勞動、土地的“機會成本”,資本和土地的機會成本源于它們參與財富(效用)的創造,勞動的機會成本源于它也參與創造財富和本身具有“負效用”,所以供求關系本質上是效用的比較和交換,供求價格論本質上是沒有價值概念的效用價值論。馬克思并非否認使用價值對價格的影響,這些影響反映在價格圍繞價值(或生產價格)的上下波動中,反映在使用價值向價值的“驚險一跳”上。影響價格的因素非常多,這些因素之間又存在非常復雜的聯系,馬克思主義的勞動價值論只是認為這些因素的地位是不同的,與資本主義制度下剩余產品的生產和分配相關聯的因素是處于核心地位的,其他因素是隨機的或受前者影響的,所以必須在洞悉商品生產的規律之后,才有可能理解復雜多變的市場交換關系。
任何非馬克思主義的勞動價值論也必然是不完整不科學的。馬克思對勞動價值論的創見是發現了剩余價值規律。包括斯密和李嘉圖在內的許多古典經濟學家不了解這一規律,他們提出勞動價值論只是因為當時是小生產盛行的時代,資本有機構成低,生產價格與價值相偏離的現象并不鮮明,商品交換價值主要由社會必要勞動時間決定的現象是符合人們的社會經驗的。許多現代經濟學家也把勞動價值論當成無可無不可的認識工具,在他們看來:在勞動力的實際價格存在剛性的時候,在工資和所謂“工資品①”與貴金屬的比價長期穩定的時候(比如18-19世紀的歐洲),堅持勞動價值論,用勞動時間作為價值尺度是對研究有利的,而當下這一工具已經過時。這些非馬克思主義的勞動價值論,都不可能從商品價值和使用價值的矛盾對立出發,推導出剩余價值規律,從而有力的闡明利潤的來源和生產價格與價值的偏離,當然更不可能在馬克思的基礎上進一步分析價值向價格的轉形。
如果馬克思主義勞動價值論比效用價值論更加科學和深刻,那何以以它為基礎的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在現代經濟學中處于被拋棄和邊緣化的處境呢?以勞動價值論為基礎的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決不是現代西方經濟學的一個分支,而應該是與之相對立的一個完整體系。類比西方經濟學,它應該具有四重身份:實證的經濟解釋學、規范的經濟批判學、作為經濟和社會發展理論的唯物歷史觀、指導生產和分配的經濟政策學,而目前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在以上各領域都遭遇到了深刻的挑戰。除了計劃經濟實踐破產的歷史背景和資產階級的意識形態偏見這些傳統的解釋之外,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大廈在當今面臨如此全面和深刻的危機,不能不從大廈的基礎——勞動價值論的困難和式微中去尋找一些深層的原因。
馬克思認為人們一定的社會關系會在人們面前以物與物的關系的虛幻形式變現出來。隨著資本主義社會的發展,資本主義的各種社會關系變得越來越復雜,這些復雜的社會關系都在商品交換當中以神秘多變的形式表現出來。由此導致的結果是:勞動價值論和剩余價值規律等資本主義商品經濟的本質特征,被越來越多的表象所掩蓋。小生產為底色的商品經濟中,商品的交換價值以包含的社會平均勞動時間來表現,勞動價值論表現得比較明顯。雇傭勞動和資本市場的發展,導致了資本對剩余價值的爭奪,平均利潤率的觀念出現,生產價格代替勞動價值成為價格波動的中心。隨著資本過剩和金融深化的發展,虛擬經濟對實體經濟的反向支配越來越明顯,各種投機行為使越來越多的商品的價格不再以生產價格為中心波動,而表現出暴漲暴跌的投資投機價格的特征。隨著生產力的發展,供求矛盾加劇,人們逐漸擺脫物質約束,越來越有意識的關注精神滿足,物質產品的比例越來越小,勞動的邊界越來越模糊,各種主觀的價值尺度(比如藝術性、舒適度、流行性)正逐漸代替客觀的價值尺度(比如生產成本)對價格的主導地位。
由于馬克思主義勞動價值論采用了邏輯演繹的研究和闡述方法,要解釋現實的市場交換關系和價格規律,就必須沿著資本主義發展的真實的歷史邏輯,逐步分析每一個時期的各種復雜的社會關系,至少首先要包括每個時期與商品生產、剩余價值分配聯系最直接,對市場交換影響最深刻的社會關系,否則馬克主義的勞動價值論就會僵化和教條,表現得和市場現象越來越遠。比如當今中國,馬克思主義勞動價值論的堅持與運用就首先有賴于對當前中國社會階層的正確分析。
可以說商品拜物教的不斷發展,是勞動價值論不斷被人們懷疑和無法成為社會主流觀念的根本原因。
與之相對,效用價值論主要采用的是現象歸納的研究方法,一開始就關注于豐富多彩的市場交換現象(好像交換關系比生產關系更加基礎),抽象掉各種社會結構,把人們解構為追求最優化的原子人(這雖然是為了簡化分析的暫時之舉,但無疑使西方經濟學具有了難以克服的偏見),各種復雜的社會關系決定的現象則被不加分析不加聯系的歸納為偏好和選擇(好像資本主義經濟是“自然的”,非資本主義經濟都是“人為的”,非此即彼)。這樣一來,效用價值論變成了現象學的大雜燴,市場交換中的各種力量被簡單的貼上“供”和“求”的標簽,影響價格的因素被當做價值的內容本身。這樣一種沒有價值的價值論雖然淺薄,但卻直觀和善變,容易加入新的內容。比如,供求價格理論就可以很容易的加入人們對通貨的信心、國家預算赤字的大小、外貿的平衡、農產品生產的穩定、關鍵證券的流通性等因素。
商品拜物教的演變對勞動價值論的發展不斷的提出著新的挑戰。在應戰中,勞動價值論自誕生之日起,就遇到了兩大難題的長期困擾。早在斯密的《國富論》中就對這兩個難題有過反思,斯密說:“雖然勞動是一切商品交換價值的真實測度,它卻通常不能測度它自身的價值。因為確定兩項不等量勞動量之間的比例十分困難……還要考慮它們經歷的不同的艱難程度,和所要求實踐的不同創造性。”也就是不同質的勞動的測度問題。(這種測度的不斷變化,導致日常生活中人們用貴金屬和國家信用貨幣代替勞動時間來測度商品價值。)另一個困難是“如果交換價值由市場討價還價來確定,一個勞動者盡管他的等量勞動對他而言是有相等價值的,但對雇主來說卻可以。”也就是說,權利在社會各階層的配置可能扭曲交換價值。對于勞動價值論面臨的這兩個棘手難題,斯密給出了一個相同的經驗主義的答案——遵循社會傳統,找出約定俗成的定價辦法。然而,經濟全球化的發展打破了舊有的傳統。在當下,這兩大困難就集中體現在勞動價值論在理論和實踐中急需解決的兩類問題上:一是在知識經濟和虛擬經濟高度發達的年代,如何界定生產勞動和非生產勞動,如何換算不同質的各種簡單勞動和復雜勞動。二是在自由競爭資本主義演變為壟斷資本主義、金融壟斷資本主義的當代,投資的利潤率并沒有平均化,面對各行業各地區令人咂舌的利潤率差距和復雜多變的行業壁壘與尋租安排,生產價格該如何決定?如何從生產價格規律再推進一步,提出更符合當下現實的投資投機價格規律和金融產品價格規律?與西方經濟學的對應物不同,這些規律不是建立在簡單的現象歸納和原子化個體的最優化選擇上的,而應是建立在對現實的社會權利關系的深入分析之上的。
眾所周知,《資本論》是一部未完成的著作,除了上述的兩大困難之外,馬克思學說本身的僵化和不完整也損害了勞動價值論的解釋力,加深了勞動價值論的式微。這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缺乏功能學上的指導財富持久創造的完整理論,這導致了《資本論》難以指導資源節約和GDP增長。而西方經濟學直接以實現資源的有效配置相標榜,它的問題在于沒有多少道理的堅持了一個個人主義立場的不能應用于指導長期發展的帕累托標準。未來的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應該吸收西方經濟學的合理成分,深入研究財富創造的機制,發展出一個以無產階級總體利益和消除“三大差別”為評價標準的經濟發展理論。二是制度設定過于簡單,只簡單的把制度環境設定為資本家和不掌握生產資料的無產階級。這固然有利于分析最一般的資本主義的普遍規律,卻缺少一個指導制度分析進一步深化的思路,尤其缺少行業組織、利益集團和政府的角色。西方經濟學以減少不確定性和交易成本來定義制度和組織的功能和解釋它們的演變,這是典型的在“有光的路燈下找鑰匙”,未必能產生正確的制度經濟學,正確的制度分析無疑應堅持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和階級力量不平衡導致制度異化的思想,吸收政治學、文化學、社會心理學等其他人文社會科學對制度發生和演化的相關知識。三是靜態均衡論的特征。雖然始終強調辯證唯物主義,但作為19世紀的社科成果,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在對許多經濟規律的分析和論述中,不可避免的仍然要使用靜態均衡分析的術語和模型。例如:馬克思多次強調商品的價值是在反復交易形成市場均衡的時候出現的,而“偶然的、間或的交換”被他一筆帶過。因此,馬克思只分析了典型的資本主義經濟通過等價交換在生產環節產生剩余價值的現象,而對資本主義社會必然發生的各種不等價交換現象置之不理。但是按照馬克思主義的基本觀點: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是一個不斷的擠壓、吞并非資本主義經濟的動態歷史過程。吞并小生產和合作社經濟、國際遠程貿易、開拓新市場、并購國有經濟等都是“偶然的、間或的”形不成“均衡交換價值”的不等價交換。不等價交換背后的超額利潤率反映了資本主義經濟發展中的正反饋趨勢,是理解資本主義的技術研發、產業變遷、階級分化、宏觀穩定、全球化進程等一系列問題的關鍵因素。四是《資本論》寫于金屬貨幣時代(金屬貨幣也是勞動產品,所以可以直接衡量商品價值),缺少適合信用貨幣時代的工資、地租和利率理論,也導致從現代經濟統計數據難以直接計量出勞動力成本、剩余價值率、勞資收入比、兩部類的平衡缺口等指標。
以上困難和不足導致了馬克思主義勞動價值論在經濟解釋中擅長總體的、宏觀的、定性的、長趨勢的分析,拙于個體的、微觀的、定量的、短期的分析。而現代經濟學在當下時興的學說標準是盡量簡潔的數理模型、盡量可證偽的假設和可數理化的推論、盡量廣泛的經驗數據、盡量可重復的計量檢驗,以及重預測輕假設的“工具理性”、重計量分析輕案例分析、強調宏觀分析的微觀基礎等等。這些學術標準恰好是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不擅長的,刻板的強調這些標準也恰好是馬克思所批判的形而上學思想方法的現代版本。例如薩繆爾森以剩余價值率對利率理論多余、構建價格理論并不需要(均衡)價值的來攻擊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殊不知剩余價值轉化為利潤、價值轉化為生產價格不僅是邏輯的推理,也符合歷史現實的邏輯。又例如茅于軾認為馬克思不懂邊際分析,投資競爭會導致邊際利潤率趨于一致,而不是平均利潤率趨于一致。得出這一結論顯然是根據邊際分析符合最優化原理,而最優化原理直接來自單一的理性人假設,因此符合“模型和假設盡量簡潔和可證偽”的學術標準。問題是馬克思認為不同的階段有不同的規律,單位資本、一般勞動等都是一些極其抽象的事物,現實中沒有一個一元錢投資的資本家,資本家按邊際原則投資只能是一系列特定的社會條件下才出現的社會現象的抽象。再比如,有人認為在存在規模報酬遞增時勞動價值論不成立,因為此時總的勞動價值就不等于總的生產成本。殊不知資本主義生產是勞動的集體協作,工人的“集體勞動”和單個勞動的相加是不同的,前者是活生生的發生在工廠的協作勞動和創造性勞動,后者則是從勞動力市場購買的抽象的一般勞動,按平均還是按邊際產出來支付工資由資本家掌握,中間被抹掉的就是剩余價值。由于是資本雇傭勞動,所以剩余索取權歸資本家所有,規模報酬遞增時無非是超額利潤引起了生產擴大的不均衡狀態。規模報酬消失的過程中,單位產品的價值不斷的下降,直到單位資本重新獲得均衡的平均利潤率。兩個均衡之間發生的企業資產規模擴大和價值增值被作為“剩余”被資本家占有。
最后一類情況與勞動價值論和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無關,完全是因為在社會主義實踐中歪曲和誤用了勞動價值論,受到實踐的懲罰,而誤以為勞動價值論過時。
眾所周知,馬克思對社會主義如何建設著墨不多,只是泛泛的提出社會主義是實現了生產資料公有的自由人的聯合體,在這個聯合體中實行按勞分配。蘇聯時期,斯大林認識到在社會主義蘇聯國有經濟和集體經濟將長期共存,提出了社會主義社會仍然存在商品經濟和價值規律。在我國完成社會主義改造以來,我黨根據小生產、私營經濟等非公有制經濟成分將長期存在的現實,又提出按價值規律辦事和按勞分配為主兩大原則。這兩條原則在計劃經濟條件下被理解為產品應該按勞動價值作為計劃定價的標準,勞動成果應該在扣除各種必要提留之后按勞動貢獻分配。這里的關鍵是忽視了三個問題:資源配置問題、公有制前提和知識創新。
馬克思在 《資本論》中曾經這樣設想一個自由人的聯合體:“他們用公共的生產資料進行勞動,并且自覺地把他們許多個人勞動力當作一個社會勞動力來使用……這個聯合體的總產品是社會的產品。這些產品的一部分重新用作生產資料。這一部分依舊是社會的。而另一部分則作為生活資料由聯合體成員消費。因此,這一部分要在他們之間進行分配。這種分配的方式會隨著社會生產機體本身的特殊方式和隨著生產者的相應的歷史發展程度而改變。僅僅為了同商品生產進行對比,我們假定,每個生產者在生活資料中得到的份額是由他的勞動時間決定的。這樣,勞動時間就會起雙重作用。勞動時間的社會的有計劃的分配,調節著各種勞動職能同各種需要的適當的比例。另一方面,勞動時間又是計量生產者個人在共同勞動中所占份額的尺度,因而也是計量生產者個人在共同產品的個人消費部分中所占份額的尺度。在那里,人們同他們的勞動和勞動產品的社會關系,無論在生產上還是在分配上,都是簡單明了的。”
細讀這段話我們就能發現:1.無論是資本主義還是社會主義,馬克思從沒有簡單的認為產品是按或者應該按勞動價值交換。社會主義社會按勞動價值交換商品的前提條件是:勞動時間的分配要先符合各種勞動職能同各種需要的適當比例(也就是符合資源的有效配置)。當大聯合體不能像家庭經濟一樣自然形成有效的勞動分工②的話,強行按計委制訂的不合理的時間分配表來確定商品價格,等于放棄了價格偏離價值的調節功能。馬克思多次談到:在社會主義社會,社會化大生產的發展將使得各種生產管理和社會管理 (包括勞動的有效配置)成為勞動者的本能,變得極為簡單,“只需要按幾個按鈕”。計劃經濟時代,我們可能不具備這樣的條件,在資源有效配置問題沒有很好解決的條件下,放棄了價格的供需調節功能。2.相對于不勞而獲的按生產要素分配,按勞分配當然更加道德和公平,因為“活勞動”的時間是個人對聯合體的貢獻的唯一準繩③。實現單一的按勞分配原則要求三個前提條件:總產品存在合理的社會扣除和二次分配;生產資料實現統一完全的公有;社會成員有高度的主人翁意識,自覺將天賦才智作為公共的人力資源奉獻于聯合體,自己不追求知識產權只以復雜勞動的方式按勞索酬。這三個條件都滿足時,按勞分配原則顯然能夠實現效率和公平的最完美統一。但在我國社會主義實踐中三大條件長期都不滿足的情況下,無條件的堅持單一的按勞分配原則只能演變出僵化的“工分制”。3.馬克思并不因為他的勞動價值論和推崇按勞分配原則的道德優越,而把按勞分配神圣化。事實上,即使是社會主義社會,馬克思也沒有說只許按勞分配。否則就不能理解“這種分配的方式④會隨著社會生產機體本身的特殊方式和隨著生產者的相應的歷史發展程度而改變”,更不能理解它最終演變成按需分配了。也就是說即使已經實現了生產資料的完全公有,社會主義的分配方式也應該是逐漸演變的,按勞分配原則既不是起點也不是終點。這里最關鍵的因素就是勞動者天賦才智不同導致的腦體差別。天賦才智并不像土地和資本一樣物化,如果沒有生產者的高度發展 (包括普遍的智力開發和集體主義意識的培養),按勞分配將導致普遍的智力怠工和技術停滯。因為復雜勞動和簡單勞動折算的問題是不可能以理論推導解決的,只能有賴于“社會生產機體”發展出來的“特殊方式”。4.“勞動時間既調節各種勞動職能的比例,也計量生產者的個人消費份額”只是馬克思為了分析問題作出的一個假定。這雙重作用之間存在內部的矛盾,比如有人想超出計劃分配的時間勞動,有人想少于計劃分配的時間勞動。而這種矛盾的發展結果,必然要通過外在的形式表現出來。從而這里的假定不具有長期穩定的形式,更不應作為社會主義社會必須實行按價值規律安排生產和交換,加上按勞動時間分配個人消費品的理論基礎。
(一)價值論是一元的。效用價值論是膚淺的現象學,勞動價值論是唯一正確的價值論,任何非馬克思主義的勞動價值論也必然是不完整不科學的。
(二)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建立在勞動價值論的基礎上,它當前的危機也首先是源于勞動價值論的危機。
(三)勞動價值論式微的原因很復雜:有資本主義生產和社會關系的演變,有勞動價值論本身面臨必須由實踐解決的難題,有馬克思主義學說的僵化和不完整,有資本主義西方經濟學方法論和學術標準的沖擊,也有政策實踐中的歪曲和誤用。
(四)“按勞分配”和“按價值規律辦事”是內在矛盾的,要實現按勞分配必須滿足三大條件,所以即使在社會主義條件下也不應該將它們絕對化。事實上,社會主義社會并沒有固定不變的定價原則和分配原則,兩者都必須隨著實踐的發展而不斷演變。
(五)按勞分配體現著崇高的道德和公正原則,符合生產力發展的長遠要求。它的實現有賴于公有制經濟的壯大,更有賴于勞動者的全面發展。為此應該堅持公有制和按勞分配的主體地位,在鮮活的實踐中做到尊重知識、尊重人才、尊重勞動、尊重創造。
注 釋:
①指面包等與勞動力再生產直接相關的產品
②包括成員間的分工和不同社會職能的分工
③土地等自然資源應該社會共有,任何人無權收地租;資本都是勞動的產品,本質是“死勞動”,用“死勞動”的稀缺來奴役活勞動,不應該是人類世界的法則;天賦智慧與個人的努力無關,同資本一樣也應該為社會共有,發明創造活動應看做復雜勞動,但其成果被用來要求知識產權是野蠻的行為,和利用身體的強壯要求保護費沒有多大區別。
④不是指按勞分配的方式,不然下文就不需要假定按勞分配了。
[1]馬克思.資本論(第 1卷)[M].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2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1):95-96.
[2]胡代光.深化對勞動和勞動價值理論的研究和認識[J].經濟學動態,2002-01.
[3]余斌.資本論批注[EB/OL].http://www.jinluo.net/yubin/index.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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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孟捷.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創造性轉化[M].北京:經濟科學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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