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磊 黃玉英 劉 云
南豐縣位于中國的江西省撫州市,面積1 900多平方公里。歷史上曾分屬于不同的區域,如夏朝時歸屬揚州,春秋時歸屬吳、越,秦漢之后歸屬豫章郡,直到新中國成立之后,南豐才真正歸屬撫州。如今的南豐縣下轄三鎮、十四鄉,人口達28萬。南豐的經濟繁榮期始于唐末宋初。其時正值“安史之亂”和黃巢起義,北方人為避戰禍紛紛南遷,而當時的南豐土地肥沃,適于生活,正是北人南遷的理想之所。南豐的經濟也正是隨著北人南遷的契機而開始發展繁榮起來。從元朝一直到明清,雖然南豐的農業生產高度發展,但商品經濟卻始終發展不起來。也正是由于農業經濟的高度發展,鄉儺作為一種民間習俗,漸漸被許多南豐鄉民所接受并得到廣泛傳播。
南豐儺儀歷史悠久、頗具古風,到目前為止還活躍在南豐的各個村落。其發端至少可以追溯至漢代。而至唐代儺風更甚,不僅宮廷儺和民間儺正常進行,而且統一了地方儺儀的規范。宋代,南豐儺文化中舉足輕重的儺神清源妙道真君開始傳入。至元代時期,南豐鄉儺文化一度中斷,直至明清時期才開始得到復蘇。
最典型的是南豐縣石郵村。石郵村的大姓宗族是“吳”姓宗族,其祖上吳朝宗曾在海陽任過縣令,在任期間迎儺驅疫,回鄉后建了儺神廟。石郵村中有著這樣的傳說,教儺的八位先生都是先祖吳朝宗回鄉時請回來的,后請當地非吳姓的八位弟子學跳,組建儺班,村民尊敬的稱這些跳儺者為“伯”。八位伯被分別被稱之為:大伯、二伯至八伯,是按照入班的先后時間來稱呼的,大伯為儺班的掌事。
直到現在,石郵儺還保留著古代儺儀文化的諸多特征,如《石郵鄉儺記》中所述:“春王元旦起儺,樂奏金鼓,以除陰氣。元衣朱裳,執戈戟斧鉞驅邪物,蹈舞于庭……鄉人名曰‘演儺’。乃至元宵后一夜,燈燭輝煌,金鼓齊喧,詩歌互唱,手執鐵煉,錚錚然有聲,房室堂庭,遍處驅逐,以除不祥,神威達旦……鄉人又名曰‘搜儺’。”石郵儺的儀式先后分為六道程序,分別為:下殿、起儺、演儺、搜儺、圓儺、安座,時間為農歷大年日至正月二十日前后。
下殿是石郵儺的第一道程序,就是在農歷的大年日清晨由儺班中的八位伯、族中的族長進廟祭拜儺神,懸掛圣相、儺仔。正月初一的清晨則要進行起儺儀式,分為換儺崽衣、請神、判筶、起馬參神四個部分。緊接著進行第三道程序演儺 (也就是跳儺),時間從大年初一到初九。根據時間的不同跳儺的地點也有所不同:大年初一的時候在花寢、祠堂以及太尹公舊址中進行;初二之后則在村民家中進行。而從初十開始則進行外村跳儺直至正月十六日下午,其形式基本與本村跳儺一致。正月十六日晚開始回村搜儺,其程序分為合儺、參神、下馬、請神起馬、搜儺五個部分。第五個程序就是圓儺了,在儺神廟內,八伯再次向神跪拜。凡在跳儺期間供飯或點心的吳氏各家姓名都將得到通報,稱為“報飯單”。之后,八伯將儺仔和圣像帶于村外沙灘旁的風水寶位,繞其轉圈,后擲筶占卜。最后一個程序稱為安座,又稱上殿。即擇吉日,把儺仔和圣相安放回原處。
南豐縣三溪鄉石郵村儺儀眾伯名錄:

在上述田野的儺儀中,樂器與音樂扮演了極為重要的角色,它由始至終貫穿著儺儀進行的全過程,盡管樂器使用相對簡單,音樂形態也不是特別復雜,但是整個儺儀過程都少不了樂器的參與,所以,從這一點來看,對于南豐儺樂的音樂人類學闡釋,應從其樂器與音樂的使用作為切入點。
南豐縣作為儺文化繁盛的地區之一,不僅有著悠久的歷史,儺班種類和數量也非常多。如紫霄鎮有大儺8班,白舍鎮有大儺38班、八仙7班、和合2班,三溪鄉有大儺9班,市山鎮有大儺8班、和合1班等,全縣儺班數量過百。在數量和種類眾多的儺班當中,使用樂器的情況當然也是有所不同的,筆者將這些儺班使用樂器的情況按照樂器種類分為三種。
1.只用體鳴、膜鳴樂器。在石郵、田東、上甘、鐘家、肖坊、潭頭、瑤下、彭家源等的大儺班,只使用體鳴樂器鑼類及膜鳴樂器鼓類,其他樂器如弦鳴及氣鳴樂器沒有使用。使用這類樂器的儺班擔任樂手的人數也較少,一般只有兩到四人,使用的具體樂器一般為扁鼓、大鑼;或者使用堂鼓、大鑼、小鑼、鈸;還有些儺班另使用小鈸、板鼓等。這類使用樂器較少的儺儀一般來說儀式性都比較強,娛樂性較少,鑼鼓音樂的風格也傾向于古樸、粗獷。在儺儀進行當中的絕大部分階段,鑼鼓音樂都伴隨始終,并且其節奏型也各不相同。雖然不是特別復雜和具有“技巧性”、“藝術性”,但其風格古樸蒼勁,充滿感染力。
2.由體鳴樂器、膜鳴樂器、氣鳴樂器組成。此種樂器使用是在鑼、鼓等樂器的基礎上,加入笛子或嗩吶等氣鳴樂器,一般來說是加入一只嗩吶、一只竹笛,有的儺班是加入兩只嗩吶,沒有竹笛,樂手四到五人。使用這種樂器構成的樂隊的儺班通常是大儺班,主要分布在南堡、周家堡、祝家嶺、河東、黎家山等地。在奏樂時,新加入的氣鳴樂器尤其是嗩吶往往是主奏樂器,使用的曲牌也非常豐富,如《茉莉花》、《巡城》、《大開門》、《小開門》、《陰陽會》、《俏妹子》等。
3.由體鳴樂器、膜鳴樂器、氣鳴樂器及弦鳴樂器組成。其實就是在上述第二類的樂器組合中在加了胡琴類樂器,樂手一般有五到九人。使用這種樂器構成的樂隊的儺班一般都是儀式性較弱、娛樂性較強的新儺班,散布在廓背園、水南、朱坊、流坊、西門上、楊林渡、下坊、高家等地。
因此,類儺班娛樂性較強、樂器較為豐富,其音樂形式自然也更為豐富。奏樂時用曲牌體為多,有些甚至一個儀式過程有多個曲牌聯用。例如“跳悟空”就是由《水波浪》、《一字鑼》、嗩吶曲《長路》、《孫悟空》以及《三錘鑼》連綴而成。
首先是伴奏功能。因為南豐儺大部分為啞儺,所以其主要的儀式行為與表演是在肢體動作也就是舞蹈上,而在儺儀及表演進行過程中不同階段所表演的舞蹈的性格及體現的內容、代表的意義都是大不相同的,所以作為伴奏的音樂也是不同的。而這些表演、各種舞蹈動作,都要在不同的鑼鼓音樂的伴奏下才顯得饒有興味,沒有聲音的舞蹈和表演則是不可想象的。缺乏樂器伴奏和配合的儀式與舞蹈是無法統一各種動作的,也會顯得非常乏味。
其次是渲染氣氛的功能。南豐儺當中,鑼鼓喧天的聲響是儀式氛圍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如石郵儺的伴奏樂器只有一個單面蒙皮的鼓和一面大鑼,用彎曲的竹片敲擊演奏,雖然看上去很簡單,但其發出的時而古樸、時而激昂、時而疏、時而密的音聲,卻能讓人感覺身在儀式之中,相信這儀式是與神靈溝通的唯一途徑。
再次是通神的儀式性功能。在田野調查中,筆者發現較有典型意義的南豐儺,如石郵儺是不用弦鳴及氣鳴樂器的,其樂器非常簡單:單面鼓一個、大鑼一面。這種只使用鑼鼓音樂的地區所保存的儺儀,一般來說儺的儀式感較強。而有些地區的儺,其使用的樂器就較為多樣、體鳴、膜鳴、氣鳴、弦鳴無一不有,樂手人數也較多,以朱坊為例,他們所使用的樂器包括鼓一個、鑼兩面(大鑼一面、小鑼一面)、鐃一副、木魚一個、二胡一把、嗩吶兩把。因朱坊這類儺的娛樂性和表演性較強,遠遠大過了其儀式性,所以其使用的樂器和音樂也更為豐富、更有可觀賞性。
那為什么在一些石郵儺這類的儺儀中,并不加入這些更有可看性的樂器及音樂形態呢?
在南豐儺中的一些儀式性較強的老儺如石郵儺當中,其鑼鼓音樂在儀式過程中敲擊出的節奏不僅僅是為了給儺舞伴奏或渲染某種氣氛,它更重要的是具有某種和神靈溝通的儀式性功能。
在上文筆者提到的儺儀過程中的請神下殿、回殿、上殿等各個階段,都有一整套完整而虔誠的儀式,而在這所有的儀式中,鑼與鼓的音聲都始終回響在石郵村的上空,絕不間斷。雖然只有兩樣樂器,但卻有著一種不可替代的功能,如果樂器過多或音樂形態過于復雜,反而不能很好地體現儀式的神圣性。在送神儀式結束后,所有的樂器立即停止演奏,不可再發出任何聲響,這也正是因為他們認為樂器是一種可以和神靈溝通的法器而不僅僅是樂器,這時不再奏樂用當地人的話來說是為了“讓菩薩安寧安寧”。在送神完畢回村的路上,不可回頭與說話,否則會把剛送走的神靈又帶回來,這是非常不吉利的。
由此可以看出,在儺儀過程中樂器所扮演的角色已不僅是伴奏或渲染氣氛這么簡單了,它在當地人心中也不僅僅是一種樂器,而是非常重要的與神靈溝通的法器。在平日,鑼鼓必須和面具等發起一塊兒被請上廟里高置供奉起來,不可以隨意取下妄動,直到一年一次的儺儀開始之前才將其鄭重其事地請下來,之后還要擔當請神、為神引路、和神溝通以及祭祀等一系列儺儀進行過程中的重要環節的重要角色。它不僅作為樂器,更是作為法器而有了儺儀過程中人與神溝通的功能,被賦予了豐富的文化意義。
總之,南豐儺樂既可娛人,又能酬神;既能反映當地此種民間信仰的某些特征,又寄托著南豐人神靈崇拜的觀念;它既是凡俗的,又是神圣的。它起到了一種不可忽視的溝通人神的儀式性作用,將整個儺儀過程中的音聲結構成一個完整的音樂文化功能體系。所以,置于音樂人類學視閾下的儺樂研究,僅使用常規的記譜和分析手段是還不夠的,更重要的是進一步認知和闡釋蘊含在此類儀式音樂中更為深刻的文化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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