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忠”、“義”對比中看《清忠譜》思想的進步性

摘要：李玉是明末清初著名戲曲家，他的作品很具有思想性和藝術價值，在當時就廣為流傳，不論是他的戲劇思想還是藝術成就都是值得我們認真探討的。《清忠譜》是李玉最有思想價值的作品，可以說是李玉的代表作，具有高度現實性和藝術性。但人們往往被它所宣揚的“忠孝節義”的教化目的所蒙蔽，而容易忽視作品中所體現出的那種思想鋒芒。在作品中以周順昌的“忠”和顏佩韋所代表的“義”同魏忠賢黨羽為代表的惡勢力的斗爭中所體現出的作者的微妙的態度差別，以及從中可以體現出的李玉的忠義觀念是值得探討的。對這一思想傾向在文中的表現的分析探討，有助于我們深入了解《清忠譜》的思想的進步意義從而全面地理解李玉的思想的復雜性。

關鍵詞：《清忠譜》；“忠”與“義”；李玉的思想

一、李玉和《清忠譜》

李玉字元玉，號吳門嘯侶，又號一笠庵主人，是明末清初蘇州府吳縣人。他是一個十分有才華的劇作家，據錢謙益《眉山秀題詞》載，他“上窮典雅，下漁稗乘，既富才情，又嫻音律”。這樣一個好學深思，博古通今的人才卻一生困頓，有志難申。他的低微的出身、科場的屢屢失利，使得這個“才足以上下千載，學足以囊括藝林”（吳偉業《清忠譜》序）的青年陷入難堪的失落中，卻成就了他戲劇藝術上的極大名聲，在當時他就詞名滿天下，“每一紙落雞林，好事者爭被管弦”。但這畢竟不是他真正的理想所在。所以在李玉的劇作中往往體現出他的思想的復雜性。他的出身平民，生活坎坷又使得他能夠站在平民的立場上發現統治階級的殘暴與社會的不平等體會人民的優秀品質與巨大力量，能夠用一種可貴的平民意識來創作；他“連厄于有司”，長期生活在下層人民中間也使得他能夠深刻體會人民的疾苦，對社會黑暗現實有更清醒的認識；但他的封建知識分子的身份和才氣，他所受的封建教育熏陶使得他的思想中一直有著根深蒂固的倫理忠孝節義觀念。在想超脫卻難以逾越的思想斗爭中他所創造的作品也不免染上了這種復雜性。即使是在《清忠譜》這部時事劇中這種復雜性也表現的十分明顯，正如他自己在《南音三籟序》中所說的“予與詞曲，夙有痂癖，數奇不偶，寄興聲歌”，李玉正是借這一時事來抒發自己對現實的失望與批判罷了。因而我們不能簡單的用宣傳封建倫理觀念來概括《清忠譜》的思想價值，而應該結合作者李玉的生平和對作品的解讀來進行深入的探討和評價。

二、《清忠譜》對“忠”的反思

周順昌是歷史上實有的人物，對于他在對以魏忠賢為代表的惡勢力的對抗中所表現出的浩然正氣也有不少作家在不少作品進行了歌頌。他的事跡在張廷玉等的<明史.周順昌傳>，姚希孟的<開讀本末>等作品中都有記載，大都出于對他的大義凜然的歌頌，對他的誓死不屈的敬仰和對閹黨滔天罪行的嚴厲譴責。而在這些表現周順昌及其感人事跡的作品中李玉的<清忠譜>作為文學作品是創作得最為成功的。清人吳偉業就說它“雖云填詞，目之信史可也”。在記載這樣一個催人淚下的故事，塑造這樣一個大無畏的勇士的同時，李玉也根據自己的社會經驗和對史實的看法加入其中，給了這個故事以”信史”之外更為深刻的思想意義，從而使這個形象有了更深刻的社會意義的認識價值，這主要表現在李玉對以周順昌為代表的”忠”的刻劃中所體現出的他的思想的復雜性上。

不可否認，李玉寫作《清忠譜》的第一目的是褒揚周順昌的那種催人淚下的悲壯的犧牲精神和剛正不屈的氣節。對這一點他說的很明白，要“一傳詞壇赤織，千秋大節歌白雪”，寫成個“詞場正史”（第一出《傳概》）。因此作者對周順昌的描繪占了全劇的絕大篇幅，淋漓盡致，熱情洋溢的塑造那個正義凜然，可歌可泣的形象。寫周順昌的清廉就寫到他做官多年仍一貧如洗，家徒四壁，子女們“衣無重絮，食止菜根”，大雪紛飛的日子里都升不起火。去幾十里外探望朋友都舍不得坐轎子，而且毫無怨言，在別人同情他要給他幫助是，他正色的說自己從不貪別人一錢，真可以說是人民理想中的好官了。寫周順昌正直就連著幾出，從《表忠》，《罵像》，《忠夢》到《囊首》，把他的嫉惡如仇，剛正不屈寫到動人心魄。在魏忠賢惡勢滔天，人人自危的時候，他沒有逃避自己作為一個正直之士的責任，他難以抑制自己看著一個個忠良被奸賊所害，感到自己義不容辭要為改變這一切做些什么，即使明知道他自己的力量對抗惡勢力無異于以卵擊石。他仍是以舍我其誰、以身殉道的精神與閹黨及其爪牙進行了不屈不撓的慘烈斗爭。他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加入斗爭的。他很清楚的明白自己的結局，但是他認為為正義而死是值得的。在閹黨羅織罪名逮捕他時他大義凜然，從容就逮，說自己“我若一步回頭品便低”。在閹黨牢獄里，他經受著非人的折磨“筋骨幾折，手指盡斷”，全身“膿窩血窖”，“萬千血孔”，慘不忍睹，又親眼看到反對閹黨的正直東林黨人士的慘死。這一切卻并不能把他嚇到，反而使他斗爭的更激烈，更勇敢，他大罵魏忠賢“魏賊”、“閹狗”，牙齒被敲掉了就和著血噴在那些走狗的臉上，至死還發誓要“變成厲鬼”去擊殺魏賊。確實是把他對奸黨的無畏的斗爭寫得驚心動魄。在這充滿沉痛悲壯的描述中也固然能見出李玉對周順昌這種浩然正氣、誓死不屈的全力贊揚與歌頌。這種歌頌也明顯可以看出李玉對忠的贊成態度。

但在這歌頌的同時李玉還突出的表現了另一些不可忽視的細節，體現著對“忠”的反思。在竭力表現周順昌的大義凜然，誓死不屈的同時作者也沒有掩飾對他的愚忠的委婉的批判與揭露。這種批判正體現著李玉對傳統忠君觀念的大膽反思也體現著《清忠譜》真正的價值所在。

作者在劇作中一再讓周順昌表白自己“憂懷千縷，忠肝一片”，一心只想為君王分憂，他明知道捉拿他是閹黨走狗羅織罪名，是魏忠賢的陷害，卻毫不抵抗，直說“平生盡忠孝，今日任風波”；他明知道詔書是假，卻還說什么“但聞呼即赴，君命難違”，說什么“君命臣，駕且不俟”，因為沾了“圣”字而束手就擒；在家人的痛哭，友人的奔走，百姓的憤憤不平的對照下，他只一味說著“此身屬國應拋棄”，認為自己“我只是完節臣，死非差”，把這種明顯的迫害當作“生涯本分遠非異”，他的行為是多么迂腐，他為了怕百姓們解救他玷污了王權，損害了他的忠，“陷他于不義”甚至連夜奔向監獄，自投羅網。在這一次一次“忠”的告白中，在這血淋淋的“忠”的結果的描述中，我們不能說作者對他的這種愚忠是沒有批判的。作者對忠君進行了熱情的頌揚卻又真實的表現出了這種愚忠的局限性。這不能不說是李玉思想的進步的地方也不能不說它代表著《清忠譜》比歌頌更為深刻的價值。

三、《清忠譜》對“義”的熱情歌頌

除了對周順昌這一形象的著力描繪外，作者還熱情地為市民階層的正義感和勇敢的斗爭精神做了一個高度集中的表現和贊頌，這具體體現在對顏佩韋的塑造中。可以說顏佩韋才是這部作品中最光彩的人物。史書中記載的顏佩韋只是個簡單的市井“義士”，是完全作為周順昌的陪襯出現的一個沒有什么個性色彩的人物。但是在《清忠譜》這個形象卻表現出了極為鮮明的個性和力量。對這一形象的塑造集中體現了李玉可貴的平民思想和《清忠譜》珍貴的思想價值。

這里的顏佩韋是一個真實可愛的人物，他性情直爽，不貪財不好色，最愛打抱不平，正直勇敢、嫉惡如仇，見不得一點不平事。在《書鬧》一出中他只是因為聽見說書人說的那“不平事”——惡貫滿盈的奸臣童貫殘忍的陷害忠良，就怒不可遏，起身掀翻了桌子，抓著說書人就要打，還為這個要和別人大打出手，愛憎何其分明；同時他又是明辨是非的，他知道魏忠賢不是好人，所以他認為自己應該保護敢于和這惡勢力作對的人。在聽說閹黨來抓人時他連覺都睡不好，第二天趕緊去打聽情況。當他知道抓的是“好鄉宦”周順昌時，他立刻“沖天公憤難寧耐，怎容的半時挨”，馬上分辨出自己應該站在哪一邊，也立刻采取了行動，聚集人群去營救周順昌；他相信人民自己的力量，對統治者不抱幻想。當別人說要去求閹黨爪牙時他立刻說“求他什么”，很清醒地知道對統治者的妥協毫無用處，不如靠人民自己的力量，他若不肯放“我們蘇州人一窩蜂，待我們幾個領個頭，做出件轟轟烈烈驚天動地的事來”。他相信只要大家齊心“管教他一霎掃陰霾”。對強大惡勢力的斗爭他是積極的勇敢的也是樂觀的。事實上他的樂觀也是有理由的，雖然他為之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但是卻也向統治者向封建社會宣布了市民階層的存在與其不可忽視的力量；他又是講義氣敢于承擔責任的，當他知道朋友因為鬧詔被抓時，立刻就去投案自首，不愿意別人替他受苦，不愿意獨自逃避責任，他的慷慨赴死就更令人敬佩。顏佩韋這一形象的出現是與晚明時代現實相合拍的。盡管當時市民階層作為一種力量已經登上了政治舞臺，在明史中記載的許多晚明市民運動就可以證明這一點，但這一社會現實在當時的劇壇中的反映卻極其少，在不少作家的筆下市民的形象是粗鄙甚至丑惡的。李玉在這個時代敏銳的發現了這種社會的新勢力的崛起，并率先在作品中對這種力量進行了熱情的描繪與肯定，這一點是十分值得注意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顏佩韋這一形象在戲劇中的出現標志著一個新的時代的開始。這正是《清忠譜》思想最有價值的地方。

四、“忠”與“義”的對比體現的李玉思想的進步性

在明末清初的劇壇上對于忠孝節義的歌頌的劇作比比皆是，大多不過是對于那種對封建統治階級的絕對服從，對那種無原則的”忠”更是不惜大量筆墨大肆渲染，體現著統治階級麻痹人民的階級意志.在對待新出現并且顯示出了他們的優秀品質的市民階層即”義”的力量時總不能用很公正的態度，要么是把他們丑化成野蠻無禮的亂民就是把他們描繪成忠于主人，毫無原則和逐漸的奴仆，所謂的”義仆”形象在這一時期的大量出現就是證明。在這一點是李玉體現了他的思想的敏銳性和進步性，起碼在<清忠譜>李玉表現出了與同時代作家絕大的不同，體現出了他的個性特色和他思想中較為進步較有時代氣息的部分.

通過仔細閱讀劇本我們不難發現，作者并沒有完全把顏佩韋作為周順昌的陪襯，而是把他們分別作為“忠”與“義”兩種力量并置描繪的，盡管存在著筆墨力量的懸殊（描繪周順昌的出數要遠比顏佩韋的多），但在關鍵關目中這種對置還是十分明顯的。尤其是在面對閹黨的矯詔時周順昌是毫無抵抗，束手就擒，他也沒有抵抗的能力也不愿意抵抗，雖然英勇，總讓人覺得迂腐；而顏佩韋卻采取了堅決的行動，勇敢的斗爭，這種斗爭無疑是大快人心的。在這種對比中作者的態度、傾向也是不言而喻的。“忠”在面對災難時候的軟弱無能，在對抗惡勢力時的任人宰割和“義”在斗爭時的堅決勇敢，力量的不可遏制的對比中可以體現出作者對“義”的力量的熱情肯定與褒揚，對“忠”的力量的軟弱的委婉批判；在“忠”的力量為君而死，毫無怨言，不分是非，不講方式的硬碰硬的血的犧牲和“義”的力量為正義死，團結有力，明辨是非，堅決勇敢的對惡勢力有力的沖擊的對比中，也能體現出作者對“忠”的深切懷疑和對“義”真誠歌頌。從這種種對照中我們是可以體會到李玉的思想的矛盾的：他既全力維護封建正統思想，承認君權的至高無上，熱情歌頌忠君；又不可真切地發現了皇權的不合理性和這種“忠”的局限性和非理性。所以他在歌頌“忠”的力量的同時又肯定了市民力量代表的“義”的力量并在這兩種力量的對照中表現了他對于忠義思想的思考和矛盾。這或許不是李玉的本意，卻真實地體現出了李玉思想中新因素與舊力量的沖突對抗，從而也就體現出了時代在他思想中的烙印，體現出了他的思想在時代中的成長歷程也體現出了《清忠譜》在反映時代、反映現實、反映李玉的思想中所體現出的新的價值。

五、小結

綜上我們可以看出李玉在《清忠譜》中周順昌和顏佩韋兩個人物的形象塑造中傾注了極大的熱情和心血。在兩人所代表的“忠”與“義”兩種力量對惡勢力的不同反應與兩者的對照描寫中我們是可以明確地看出作者的思想傾向的。這種對于“忠”的大膽懷疑與對于有著鮮明時代色彩的“義”的熱情頌歌確實體現出作者思想的先進性，也給了《清忠譜》這部著作以封建說教之外更為積極更為有價值的思想意義。對這種思想意義的認識對于我們正確認識李玉的思想深度，正確的評價《清忠譜》的思想價值與其在文學史、戲劇史上的地位是有意義的。（作者單位：四川財經職業學院）

參考書目

[1]《李玉戲曲集》 李玉著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4年12月版

[2]《李玉和<清忠譜>》 中華書局 1980年10月版

[3]《明清傳奇史》 郭英德 江蘇古籍出版社 1999年版

[4]《中國戲曲論集》 王季思 中國展望出版社 198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