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高原早春一個寧靜溫馨、夕陽籠罩的四月黃昏,透過西川那條寬闊馬路兩邊凌亂的建設工地,小河邊漫坡而起的是一片剛剛染綠空間的小樹林,遠處斜谷是冒著裊裊晚炊的村莊。我與散文家史小溪圍繞有關作家出版社即將出版的《論史小溪的散文創作》一書及涉獵當代散文創作的話題,自由漫談。直至晚霞消失,暮色變濃,夜風似一支無邊的音樂在整個川谷緩緩飄過……現將談話耙梳整理,以饗關注他的讀者。
烏陽川:終于編完了關于您的這本評論選集,并交稿付梓。
據我所知,全國各地一些報刊包括《中國散文評論》《當代文壇》《當代論壇》《西部文學》《青海湖》《飛天》《西藏文學》《青年作家》《草原》《草地》《駿馬》《西部散文家》《文學自由談》《東方文化》《中國文藝》《創作》《散文選刊》《中國廣播影視》《黃河文學》《人民日報》《中國青年報》《中國文化報》《文藝報》《作家報》《南方日報》《長江日報》《新聞出版報》《新民晚報》《新潮時報》等都曾發表過評論你的文章。本書中所選即是其中一部分。
史小溪:謝謝!我這一生要感謝的人甚多……
我不能忘記許多誠心誠意幫助過我的作家。他們中,有1937年就以《北方的原野》登上文壇的著名老作家碧野,他的散文名篇《天山景物記》《情滿青山》哺育了一代人。他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曾推薦我加入中國散文學會,我的第一封長書札體散文就是他推薦到《長江文藝》發出的。我們彼此保留有20多萬字的書札。著名老作家嚴文井、袁鷹,他倆是我加入中國作家協會的介紹人,我們彼此都有許多往來書信。袁鷹老師多次在《散文世界》《人民日報》發出過我的散文,在一些重要選本選過我的散文作品。著名老作家、丹麥安徒生童話翻譯者葉君健,西部散文的開拓者李若冰,老作家、《美國當代歐·亨利小說獎獲獎作品選》翻譯者馮亦代,都曾在報刊上給我寫過評論,馮亦代老師還給我的第一本散文集《澡雪》寫了序。
還有魏巍、雷加、延澤民、華君武等著名老作家、畫家,也都給我贈書或寫信勉勵過我。如今,除幾位老師尚健在外,他們大都已離開這個世界,這使我更有一種深深的懷念之情。
還有年長我的及同代的作家、詩人、編輯家如路遙、陳忠實、史鐵生、周濤、胡廷武、趙熙、劉成章、徐剛等人,及年少的一批作家、學者如李建軍、凸凹、厚夫、黃國欽、葦岸、阿朝陽、吳學良、龍云等人。他們都曾在全國的報刊上撰寫過有關我散文創作的評論或引薦編發過我的作品。
還有許多人也是不能忘記的,比如北師大著名教授、評論家劉錫慶,他寫過我的《黃河萬古奔流》散文的評述。散文理論家、蘇州大學教授范培松說過:“《中國西部散文》(上下卷)剛出版,我就買了。并作為我的博士生的參考教材……目前,文壇很浮躁,有幾人在踏踏實實做工作?史小溪卻是難得的一人!在西部散文推廣和介紹上應該給他掛一枚勛章。”還有上海出版界的趙泉,北京出版界的李健,甘肅出版界的劉鐵巍,內蒙古出版界的丁永才,江蘇初高中教材編輯家劉國良等,他們都曾對我的文學創作有過很多的鼓勵與幫助。
烏陽川:你有許多作家詩人朋友,編輯記者朋友,曾親眼所見你到全國各地參加有關散文創作會議,都有很多文朋詩友在車站、機場迎接伴陪。你與政界交往多么?你是否不長于或不熱衷與政界人物交往?
史小溪:境界上是不長于,但也并非不交往。我只是厭極八面玲瓏、厚顏無恥、不寫東西的“社交文人”,我只是更看重人生交往中的亮色、清潔精神。男人是應該有點風格、風度和質量的,特別是一個文人。
我是一個在編輯之余寫點東西的作者,“業余”決定了時間被占有,時間不知不覺消失。甚至有時人在路上,心潮早已云山霧海起伏,甚至不知覺中已淚水滿盈……所以這個“行業”其實很凄苦、孤獨,很殘忍。而對一個作家,從根本上說,作品就是作家的發言。“農民種出糧食來,作家拿出作品來”——這應該是政界人士及所有行業有層次有眼界的人看待農民、看待作家的唯一標準。
其實我在政界及各行各業也有許多難忘的朋友,有市長、局長、法官、教育工作者、企業經理、民主人士等。
人的一生離不開友愛、真情的支持和幫助,就像生長在地里的莊稼,離不開土壤、肥料、耕耘、播種、鋤草,還有陽光、雨露。
我記得1982年,我在外地工作,想調回老家延安地區文學創作研究室,偶然的一個機會,我的妻子向她所在的衛生學校黨委書記安廣祿談及了此事,安書記表現出很大的真誠。他是一個從市委組織部門走出的干部,人事較熟,他拿著我寫的10多篇小作找有關部門領導協商,(其實我當時也就在《延河》《長江文藝》《巴山文學》《人民日報》《四川日報》《中國冶金報》等十余報刊發表習作)我和他沒見過面,自然也沒給抽一根煙,結果就聯系好了。同樣,當時主管創研室的市文化局局長袁福堂,在看到我的這些作品后,說創作研究室就要能寫東西的人,立即就拍板同意了。我回來后到文化局報到時才第一次見到袁局長,爾后還是他把我領到創研室的。袁局長同樣是位資深老干部,我們同樣從未接觸過呀!……回想起來,那個年代雖然黨風已遭到了文革動亂巨大破壞,但幾十年沿襲下來的那種樸素作風,人最本質的品格、道德,仍還在許多人的身上堅守著……可以說,我只是回到陜北,回到陜北人的生活中,藝術精神才開始一種真正意義上的飛翔。我寫出了一些受到文學界關注的作品,與他們給我提供這個平臺是分不開的,所以我心里一直懷有一種非常樸素的感激之情。如果我總是長久地在外面漂游的話,很難成為真正意義上的作家。
在我歸來故鄉的28年寂寞的編輯、寫作中,盡管也曾受到過壓制,但更多的是得到真誠的幫助和鼓勵——當我的散文作品與魯迅、沈從文、朱自清、季羨林等前輩大家及當代的張承志、周濤、史鐵生、余秋雨、張煒等一起選入《華夏20世紀散文精編》《現當代散文誦讀精華(1900-2000)》《百年美文》《中國新文學大系(1976—2000)》等諸多權威選本的時候,當我在莊嚴的人民大會堂出席全國作家代表大會的時候,當我在“黃河入海流”處接受《中國作家》《中華散文》《詩刊》《文學報》等報刊聯合頒獎的時候,當我被撰寫進國家教育部“211重點工程”六卷本的《中國散文通史·當代卷》的時候,當我在塞北江南受邀參加全國散文筆會、創作研討的時候,我都情不自禁地想到他們:高延龍、梁宏賢、闞延軍、李煒……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即使險關重隘,我也一定要用剩下的全部氣力去沖刺,寫出一些厚重、大氣而亮煌的東西,以報答所有的朋友。
烏陽川:我曾認真讀過你寫陜北的幾乎所有的作品,尤其是散文、隨筆、書札。你的散文情攜延水黃河激流風濤,意納川野山梁豆甜谷香,你唱著信天游從高原的深處一路走來。
在你看來,文學依然神圣!你“安貧若潛,味道守真”,在寂寞中抵御外界的物欲誘惑,品味苦難中零落的詩意。你所張揚的西部文化藝術精神,讓讀者和評論家怦然心動!也給當下浮躁的散文文風帶來精神慰藉。你的散文代表作《黃河萬古奔流》《陜北高原的流脈》《月夜夜鶯聲聲》《陜北八月天》《獨樹》等先后被人民文學出版社、人民教育出版社、上海文藝出版社、作家出版社、花城出版社、漓江出版社等數十家出版社選入多種初、高中課外選讀本,有的被作為高考模擬試題。外界評論指出你是“西部散文有代表性的一家”。你覺得與本地域散文相比,你的散文主要在哪方面有突破和超越?
史小溪:每一個有出息的作家都在力圖突破和超越。就我,要將根深深扎在這塊土地上,從這里獲取鮮活氣息,感悟她獨具的精神特質,她那不屈的血性和生命激情,以及陜北高原那種雄闊、凝沉、大氣的意象,悲苦而頑強的生存意識——正是基于此,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他人紛紛離開窮困的陜北時(當時天然氣尚未開發,石油產量才兩萬多噸,財政收入少得難以啟齒,遠不是今天的石油產量突破一千萬噸,天然氣遠供西安、銀川、北京……她在外面的印象就是個“窮”),我在13年后從漢江蜀地的中央企業、行業報社回到故鄉。我清醒地知道陜北是我的生命之根,藝術之根。
現在散文多元多極多樣,不斷替進變化。我多年形成的散文藝術觀是:
散文是一種更多傾向于內心的表現藝術。拉美著名作家博爾赫斯這樣定義散文:“散文是藝術的。它是詩歌最復雜、最高的表現形式。”這就從根本上肯定了散文這種高貴文體形式,它也是其它任何文學樣式所難以替代的。
回想30年前套在散文身上的“政治輕騎兵”、“工具論”的“官本位”觀,到今天變遷沉浮的“閑適散文”、“快餐散文”、“小女人散文”的“商本位”觀,都是遠離散文藝術河床的東西(兩個淺薄的極端)。即使“文以載道”,也是一種普世的人文情懷,是一種力圖超越生命、升華境界的向往,是一種不受一個短暫時代的思想、法規和政策所局限的清潔、高貴而永恒的“大道”。何況,批判的精神也是“載道”!
真正的散文是大師們那些精深的“醒世恒言”論說:
羅丹在《藝術論》中指出:“藝術向人們揭示的是人類的生存境況,人生的意義,使他們明白自己的命運和應走的方向。”羅丹的不朽杰作《思想者》等作品,就是在真誠憂慮人類命運,向人們呼喚思想者在未來的精神守望中的作用。當年曾以《永別了,古利薩雷》《花狗崖》等作品獲得全蘇國家獎的吉爾吉斯坦杰出作家欽·艾特瑪托夫,作品之所以受人喜愛,就在于他能給讀者帶來的那種精神啟迪:他在對自然與社會的關注中凸顯“人”的價值,在對“理”的追求中展示崇高的精神價值,還有他緊系人類心靈的嚴峻而樸實的現實主義與理想色彩。
但要切忌浮泛。現在許多散文學問大于體驗,理性大于情感,資料史跡多于真知灼見,從而導致知識的擴展與性靈的萎縮。德國文藝批評家維·奧爾德曾指出:“嚴格說來,藝術的任務根本不是要揭示事物的什么特征,而是要對人的心靈做某些有價值的貢獻,否則它會同科學做徒勞的競爭。”
所以,藝術散文創作應格外強調它的形象感,鮮活的感受,獨特的穎悟,詩質的特性,生命秘密延展的魅力,那是它的血液和靈魂。美國詩人艾略特說:“詩是用感覺來讀的。”俄國散文家巴烏斯托夫斯基也說:“真正的散文是充滿詩意的,就像蘋果飽含著果汁一樣。”看來散文詩意的、傳神的本質,以及它鮮活澄清的生活氣息,自由的形式,才是我們應分外重視的。(自然了,沉悶、混濁也是一種氣息,那要看書寫的背景而言,比如動亂落后的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再比如今天的一些陰暗角落)
我們只要常在大師們這些精深的教誨前溫習、感悟,就會在云遮霧障時也異常清醒。
烏陽川:原來你對散文藝術的理解是如此精深和清醒!在你看來,散文是人文精神與感性、智性和詩意的完美融合,是對人心靈的滋潤,生命的拯救和超越,凸現的是生活厚度和精神錐度。難怪你的散文會與那些“市場”流行的膚淺散文贗品是那么不同。
在現在這個物欲化、個性化喧囂的時代,隨著經濟的興起,文學的失重,文學在許多作家心里已沒有境界,沒有底線,更不要說精神錐度和它的永恒價值。許多人更從另一角度看到了權力和金錢的威力!你是從條件較為優越的有“小江南”“天府”之稱的漢江、巴蜀的中央企業歸來的,當時陜北窮極。但為寫陜北你矢志不移。在今天經濟大潮中寫作已逐漸退居社會邊緣,你能抵御誘惑,超越自己,長期不懈地為文學藝術奮斗,是不易的。可以說能靜下來閱讀寫作本身就是一場精神的歷險。
史小溪:人類的文化充滿“負價值”……任何遠征都同時并生著“本源”的淪陷。當今澎湃的物欲已滲透到社會的骨髓里,威逼著你向金錢跪拜。我常想起我的老家……
我祖代系延安縣人。老家甘谷驛鎮在延河中下游一片開闊川谷地帶,曾是1500年前北魏時廣武縣治、東夏州治,也曾是最早的延州城(公元554年西魏置,后來才遷至今天的延安城址)。至今它背靠的大山上還凸現著那道風駁雨蝕的蜿蜒土城墻。
老家那個古舊老龍門,已有150多個年頭,是在晚清社會動蕩戰亂的年月,我的祖輩修的,在大門兩側雕刻的楹聯是:門前車馬不為貴,家有讀書志氣高。字體渾厚,圓潤,那是一個家族的標幟,是祖輩的人文精神和信念。1998年深秋我最后一次見到滄桑斑駁的老龍門,我還和五叔家同樣喜好筆墨的小弟說,應將它留存下來。可是一年多后再問及時,它已成了本家族燒火煮飯的灰燼……
至于我的本家后輩,他們多在工資較高的石油行業,誰還再留戀這種境界呢?他們都和這個時代大多的年輕人一樣,羨慕物質財富和“車馬”,不想刻苦讀書。一次閑話說起一個以賭博起家蓋起樓房者,我略有不屑,我的一位油田后輩竟沖著我放肆:不管怎樣,樓房就是結果,你有什么呢?
是的,這個社會,官人、商人都有轎車和不止一處的樓房,謀略和騙術也可輕易得手這些東西。我們這些書生(哪怕你是最德高望重資深的作家、教授、編審、編譯、研究員、工程師、冶金地質專家、空間力學專家)是無法與那價值連城的樓房相比的!我有一種痛楚和苦澀,甚至困惑,但我還是敬仰我崇尚文化的祖先,尊敬我不識字卻愛文化、勒緊褲帶借米借糧供我求學的父親。當然我也有一種不平!唐朝無官職的大詩人李白才高八斗,詩意過人,晚境卻那般窮困凄涼;荷蘭畫家凡高,死后畫值千金,生前畫幅卻無人問津,常面臨著饑餓,每月總在可憐兮兮地等著弟弟的資助,農民、商人都曾恥笑過他……我們是譏笑呢,還是該思索一下時代和人類的悲劇局限呢?
“家有讀書”,崇尚科學文化,畢竟是一個民族最基本的文化精神,是一種比生活目標更高的生命追求也是偉大情懷。而我們的社會早已缺了鈣質!有人就指出:我們當今的開放社會,一個晚上可以造就30個億萬富翁,卻30年也難以造就一個文化巨人!
烏陽川:你的散文作品富有濃郁的陜北情調和地域色彩,質核飽含生命的思索及對人類命運的深重關切,這是你的哲學孤境。同時我注意到多年來你一直倡導“西部散文”的寫作,捍衛西部散文的那種強悍、粗礪、浩然大氣的民族生命精神、人文文化精神。你曾主編出版《中國西部散文》(上下卷),由國家出版社東方出版中心推出后在全國反響很大。最近又主編四卷本的《中國西部散文精選》(甘肅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而你所撰寫的散文論述文章,也都是圍繞西部展開的,比如《中國西部散文,一片明朗高遠的天宇》《西部散文的突破和僭越》《張揚西部散文的旗幟》等,讀者從題目就已經知道你所展現的領域和境界。在西部散文的路上,你走得執著,走得孤傲,走得風塵仆仆,也走得生氣盎然。在當今散文流派紛爭中,你是如何看待“西部散文”的?
史小溪:是的,我一直把她看作一種藝術孤境。
西部散文是地域散文,它是西部獨特的大自然本質、本色,是西部各民族的真誠淳厚品格、清潔心靈和背負苦難抗爭的血性精神。我曾在一些場合表述過:西部散文除了它的地域民族色彩外,還要有它的寓意價值、生命激情,西部散文家應該努力去尋求、創造自己獨特的藝術世界,從地域文化深層去挖掘她內蘊著的豐富精神源流,獨特的人文自然價值,寫出全人類相通的那種精神向度和生命錐度。現代歐美詩評家都認為以色列詩人耶胡達·阿米哈依的詩“找到了一種能跨越文化界線說話的聲音”,這對我們是頗有啟示的。無疑,我們西部散文家也應該擁有這種開放的心態和文化的認同——“能跨越文化界線說話的聲音”。我們不能偏狹、僵化,不能僅僅從民俗民情民風民趣的角度渲染展覽。一個民族未來的文學藝術精神,肯定取決于交流、融合中的吸納創造和發展。所以,我們不能僅僅停留在對傳統文化的認知和思考上,而忽略其現代意識的穿透力與藝術潛質的探究。
當代西部已有許多散文高手,他們像高大粗壯的林木一般擎起自己的手臂,守望著這一方精神家園。我用兩年時間閱讀了約一千多萬字的西部作家之作,對西部散文的整體和宏觀有了更全面、深入、透徹的了解。我認為,西部散文家將會有更多錦繡篇章奉獻給我們這個時代。事實上西部許多高品位高層次的渾然大氣之作早已成為散文的絕唱。甚至70、80后一批青年散文家,也開始綻露出他們咄咄逼人的藝術鋒芒……所以我很看好西部散文,我說她是“落木千山天遠大”,是一片隆起地平線的明朗高遠的天宇,絕非一時興起的信口開河。
烏陽川:你讀當前一些報角上的“快餐”散文么?許多報刊一度還開辟過專欄,專門刊載叫賣此類東西。
史小溪:作為一個職業編輯,我前幾年看過。但我不喜歡。
那些“快餐散文”,像什么《我是一個花心的男人》《隨便找一個父親》《性感的大腿》《女人的細腰美》之類,表面打著平民的幌子,實際是些庸俗的消遣品,格調不高的“下九流”品,甚至是赤裸裸地意淫,金錢欲,它完全拋棄了人類自身那種生氣勃勃的“上升”力量,大家都明白這類東西有些什么價值。可沿海許多報紙副刊卻熱衷于為此類消費品提供園地。
還有一部分文化散文,掉書袋子,資料史跡堆積,陳腐氣。“文化知識”是多了,但最寶貴的散文藝術精神和鮮活流淌的詩性詩境沒了,蒼白、貧弱,缺乏品位。
烏陽川:佛經《釋氏辨空經》云:“詳者為大品,略者為小品。”至此,有人摘章尋句,把篇幅不大、短小精悍的東西視為小品的外在文本標碼,而且認為散文的篇幅只能小。你是如何看待的?
史小溪:這是一種文化陋習、陳舊偏狹的觀點。我們意識深層沉淀太久的散文即小品的觀念是否應該改一改?
現代人的心靈世界日見豐富而復雜,面對今日世界與人生,需要一種自由開放天馬行空的精神漫游,一種汪洋恣肆的文體擴張。所以散文無須恪守“短小”的因襲觀,它應打破桎梏,張揚自己自由而不拘一格的優長。再說篇幅長短、書之薄厚,并非“大品”、“小品”或者“藝術質量的標幟”,比如唐代詩人李白的《望廬山瀑布》,王之渙的《涼州詞》,與那本厚厚幾卷的《金光大道》一比即是。福克納在評價海明威的《老人與海》時曾說過:“時間將證明,他這本小書的質量勝過許多大書,勝過我們任何人的東西,它是真正優秀的東西。”
這正像同樣寫“風花雪月”、“花鳥草蟲”,未必就是“小音”,未必就不能寫出大境界。有的“風花雪月”境界和風格都很纖細,柔弱,有的則不然。如李白“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寄滄海”,如杜甫“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如王維“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如高適“千里黃云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無不雄渾壯闊,讀來使人胸襟開闊!
烏陽川:一個地方應回頭看看,十年,二十年,我們這里有哪些是真正經得起歲月考驗的高質量的文學作品?
史小溪:應該這樣。
真正的文學藝術大作,猶山之岱岳,水之江河,令人無不仰止而嘆。而那些在某個時期、某個階段、某個運動中鵲聲一時然后黯然無光之作,是無緣進入這一層次的。一個國家,一個地方,過上十年,三十年,五十年,應當回頭看看,我們這里到底產生過哪些真正經得起歲月考驗的高質量高品位的作品,有多少留給我們這個民族有價值的東西。漠視大氣度、大境界的力作,就漠視了文化和傳統,也就意味著將失去一個民族的記憶。
責任編輯:張天煜 王雷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