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血賣房上天價補習班，孤注一擲的愛撕裂少年心

2013年6月中旬，智超躺在床上，狂亂揮舞手臂，聲嘶力竭地大喊：“不考了，我不考了，你們放過我，放過我啊！我不考了，別賣房子，別賣房子……”佟秀鵬忍不住背過身去，用手擦著眼睛，渾身顫抖。趙芳妍一邊抱著兒子，一邊柔聲安慰：“不考了，爸媽再也不逼你……”話還沒說完，眼淚已經順著臉頰淌了下來……

兒子考進省重點，

夫妻倆揚眉吐氣心氣高

2010年7月中旬，得知兒子被省重點高中錄取，佟秀鵬、趙芳妍夫婦當即推開窗戶，激動地大喊：“我家智超考上了省重點，是省重點！”樓下的鄰居們紛紛大聲祝賀。夫妻倆按捺不住興奮的心情，索性拉著兒子下樓。在眾人的贊美聲中，兩人頓覺揚眉吐氣，那份欣悅榮耀就像泉水一樣從心頭冒出來。

15歲的智超不好意思地一直低著頭。鄰居張大爺摸著他的頭，語重心長地說：“孩子，為了供你讀書，你爸媽都累得直不起腰了……好好讀書，你可別讓他們失望呀！”話音一落，鄰里們頓時七嘴八舌地囑咐起來。智超當著大伙的面對父母鄭重承諾道：“我不會辜負你們的，一定用功學習，將來考上好大學報答你們！”

佟秀鵬一家住在沈陽市沈河區長青小區，房子面積只有39平方米。時年47歲的佟秀鵬負責扛包運貨，45歲的趙芳妍在家附近的一家小飯店打工。兩口子的工作非常辛苦，從早忙到晚。但是他們總是笑呵呵的，因為兒子智超學習成績優異。

佟秀鵬夫婦一直對兒子寄予厚望。因為遭遇不孕不育的困境，兩人治療多年才生下這個孩子，將其視若掌上明珠。他們覺得自己一直在社會底層艱難掙扎，就是因為沒文化，所以希望將來孩子能夠用知識改變命運，不用像他們一樣吃苦。從智超4歲起，佟秀鵬夫婦就開始送他參加各種學習班。平時省吃儉用，連續幾年不買新衣服，攢下錢都給兒子交學費。智超也爭氣，學習成績一直很好，初中上的是沈陽的名校育源中學，雖然交了3萬元贊助費，可他們打心眼里高興。而現在，兒子竟考上了省重點高中，兩人簡直樂瘋了！

2010年9月1日，夫妻倆一起請假送兒子上學。看著兒子大步流星地走進校門，佟秀鵬激動地對妻子說：“想不到我扛包的佟大個兒，生的兒子竟然進了省重點高中！連老板都羨慕我，說要是他有一個這樣的好兒子，傾家蕩產都愿意！”

趙芳妍美滋滋地笑了：“這些日子，我都成飯店的焦點人物了，老板娘逢人就替我吹……”

可很快，一家人的心情就從高峰跌進谷底。2010年11月中旬，期中考試成績公布，全班共50名學生，佟智超名列第41名，而他的入學成績是第24名。佟秀鵬連忙找到班主任蔣老師求教。蔣老師說：“智超是個非常用功的好孩子，這次他是輸在起跑線上了……”

原來，許多學生中考結束后就開始補課（其實是講新課）。有錢的家長請高中名師一對一地給孩子補課；經濟實力一般的家長自己組織起來，聘請名師為成績相近的孩子們一起補課，大家分攤補課費。因此，智超所在班級的絕大多數同學，在開學兩個月內已經把課程內容學了一遍。在這種情況下，智超怎么可能考出好成績呢？

回到家，佟秀鵬馬上質問兒子為什么不參加補課班。智超被父親兇狠的樣子嚇壞了，哭著說：“爸爸，我沒告訴你補課的事，不是我想偷懶，而是咱家沒錢呀！你和媽媽干那么重的活兒，卻連點兒葷腥都舍不得吃，菜也是挑便宜的買。你們都十多年沒買過新衣服了，掙的所有錢都花在我一個人身上。我考的這個省重點高中是自費的，那3萬元是你們借的錢，夠還好幾年的了。我還能張口說補課的事嗎？”說到這兒，佟智超的眼淚“嘩嘩”地淌。

佟秀鵬聞言，連扇了兒子3個大耳光，怒氣沖沖地吼道：“你心疼我還考41名？我問老師了，如果高考你還是這個名次，只能考上三本！難道我和你媽累死累活，就為了讓你上連工作都找不到的三本嗎？我告訴你小子，我就是去賣血，也要供你補課！如果你將來讀三本大學，那我就去自殺！”

母親趙芳妍接著說道：“智超，別說賣血，就是賣房子，我們也要供你考上好大學！如果你考上的是三本，那我和你爸的臉往哪兒擱？這么多年，我們能抬頭挺胸，就因為你學習好，我們活著有盼頭……”

佟智超心中受到了極大的震撼！他盯著父母，握緊雙拳發誓道：“我佟智超，如果不能考上好大學，就自殺謝罪！”

一家三口，抱頭痛哭。

賣血賣房子，

孤注一擲備戰高考

此時，佟家已負債累累。無奈之下，佟秀鵬跑去賣血。他在短短的半個月里連賣了三次血，掙了3000多元。為了兒子，雖然丈夫極力反對，趙芳妍也去賣血。就這樣，夫妻倆湊了5000元的補課費。與此同時，佟秀鵬白天在市場扛包，下班后還出去擺攤修自行車。趙芳妍從上午10點一直工作到晚上10點，非常辛苦。

一對一的補課費太貴了，他們承擔不起，只能找現成的補課班。這讓他們犯難了，因為沈陽重點高中學生補課的新形勢是，老師不辦班，學生家長辦班，聘請老師補課。而且為了避嫌，老師都不給自己班的學生補課。趙芳妍找了幾個家長辦的補課班都被拒絕了，原因是佟智超現在成績太差了，會拖大家后腿。

這可怎么辦？無奈之下，佟秀鵬只好找了社會上公開辦學的補課班，可只試聽了20分鐘，智超就出來了，因為老師講得太淺了。

2011年1月中旬，期末考試成績公布，智超的成績是班級第40名，只提高了一名，這讓佟秀鵬夫妻更加堅定了補課的信念。寒假前夕，蔣老師終于幫智超找了一個補課班。加上他，這個補課班一共有10個學生，其中有3個是他的同班同學，成績都在30名以后。數理外三科共補課40天，每天3小時，每小時100元，共計12000元。平時，周六、周日每天補3個小時，一個月至少要交2400元補課費。為了兒子，佟秀鵬硬著頭皮交了錢。

可是經歷了這么密集的補課后，2011年5月中旬的期中考試，智超才考了第33名，這與父母的期待落差太大了。家長會后，佟秀鵬夫婦一起找蔣老師求教，蔣老師實話實說：“家長會上，成績進步神速的3個學生的家長發言你聽了吧？一對一請名師補課，在學校附近租房節省往返時間，請營養師給孩子安排營養食譜，請心理專家幫助孩子解決遇到的各種心理和情感問題……不過，我知道你們家的條件……”

全家人沮喪地回到家，被愁云慘霧所籠罩。智超低著頭說：“爸爸，你打我一頓吧！媽媽，你罵我一頓吧！我對不起你們！”趙芳妍心酸地摟著兒子，邊說邊哭：“兒子，你盡力了。是爸媽無能啊！”

佟秀鵬和妻子商量了幾個晚上，如果兒子將來只能讀三本大學，那是他們無法接受的。現在大學生就業這么難，只有考上重點大學，將來才可能找到工作；如果考的是三本，他們又沒有關系，孩子一畢業就失業可怎么辦？高考是孩子一輩子的大事，必須破釜沉舟才行。繼續賣血，身體肯定吃不消，佟秀鵬因為氣血不足，在扛包時暈倒過多次。怎么辦？

看著兒子，趙芳妍下定決心：“賣房子！在學校旁邊租房子住，每天可以讓智超省下1個小時的往返時間。有了錢，咱們也請老師給兒子一對一補課，補到前10名后再進班補課。現在智超能進的補課班，里面全是差生，上這種補課班，老師能用心嗎？咱兒子成績能好嗎？”

兩人商量好，不告訴兒子真相，就說姥爺把老家的一處房子賣了，資助他補課。反正全家都要搬到學校附近住，兒子忙著上學、補課，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回到舊房區，等高考完再告訴他，以免讓他分心。

因為佟秀鵬家只是普通的舊房，最后僅賣了29萬元。學校附近的“高考房”租金非常高，50平方米的普通住房每月房租1100元，兩年一共是26400元。

2011年6月底，佟秀鵬全家搬進了高價租來的高考房，不明真相的智超歡天喜地。他哪里知道，這個家已一無所有了。7月初，期末考試成績出來了，智超的成績是35名。此時距離高考還有23個月！

暑假一開始，佟秀鵬就請來名師給兒子一對一補課，一小時的補課費高達1200元！佟秀鵬和趙芳妍心疼得像被刀扎似的，佟秀鵬一個月才掙2400元，趙芳妍一個月的工資是2400元。他倆拼命一個月，還不夠兒子補4個小時課。可是一想到兒子將來能考上好大學，兩個人還是覺得值！

難以承受壓力，

高考生棄考發瘋

整個暑假，智超補了40天課，花了9.6萬元。加上房租，總計12萬多元。夫婦倆又還了3萬元外債，距離高考還有21個月，全家只剩下14萬元。他們再也無法承擔一對一補課的高昂費用，只能讓智超上家長辦的聯合補課班。2011年11月初，智超期中考試名列班級第24名。短短時間提前了11個名次，智超還因此受到老師的表揚。

可佟秀鵬夫婦并不滿足，他們給兒子設定的目標是前10名。他們每周都會找機會和兒子談心，希望兒子有更高的目標和追求，不要因此就滿足放松。

智超學習非常用功，每天都學到后半夜。可他只是個智力平常的少年，沒有超強的記憶力，也沒有超常的分析能力，有的只是刻苦再刻苦。2012年1月初，期末考試，他只提高了一名。回到家后，他都不敢抬頭，害怕看見父母滿臉的失望。

佟秀鵬夫婦知道兒子已經盡力了。他們明白，如果請名師一對一給兒子補課，他的成績還會提高，可那筆費用實在承受不了。剩下的這點錢，僅夠一個假期的補課費用，而且他們借不到錢了。

智超每天學到后半夜，第二天就犯困，反而影響學習。佟秀鵬夫婦認為，這是營養沒有跟上，所以精力才不足。在家長會上，他們了解到，別的孩子都吃海參、鮑魚、靈芝、西洋參，還有許多進口的益智食品和營養品，所以體力和精力都比智超強。夫妻倆決定加強兒子的營養，又請來營養師給兒子進行營養配餐。

正在佟秀鵬夫婦躊躇滿志時，他們精心炮制的謊言卻被意外戳破了。智超偶然遇到一個老鄰居，這才得知他家的房子已經賣了。他不敢相信，偷偷坐車跑了回去。結果房主還特地拿出房產證給他看，證實這套房子已經跟他家毫無關系。

趕回家后，智超氣沖沖地質問父母：“房子賣了，那我上大學后，你們住哪兒？繼續租房子嗎，你們還有錢嗎？”

佟秀鵬愣住了，他滿腦子都是兒子的高考，從沒想過以后的事。趙芳妍拉過兒子說：“智超，你肯定認為爸媽瘋了。我告訴你，我們沒瘋！你想想，從你記事起，我們就省吃儉用送你進各種班學習，為的是什么？就是為了你將來考上好大學，找個好工作，過上好日子！現在已經到最后關頭了，如果放棄了，那爸媽和你都白辛苦了。等以后你有了出息，咱們還可以再買套房子……”

智超抱著父母大哭：“你們傾家蕩產地供我，都沒給自己留后路，我也破釜沉舟了，不考上名校毋寧死！”全家人抱頭痛哭，悲壯得像要慷慨赴死的勇士。

然而，事與愿違。自從知道真相后，每次去補課，智超會不由自主地想，補課花的錢是賣掉房子的多大面積，吃營養餐時，會想這頓飯又花掉多少面積。夜里，夢到他上大學后父母無家可歸、流落街頭的慘狀，驚醒后再也無法入眠。

智超越想集中注意力學習，越是滿腦子想的都是票子、房子。他無力趕走這些念頭的糾纏和折磨。回到家，他就直勾勾地盯著父母身上的舊衣服和他們碗里簡單的飯菜。他的目光沉重如鉛，心緒也變得越來越迷離恍惚。

在這種糟糕的狀態下，智超的成績一落千丈。2012年5月初的期末考試，他居然考了34名。看到這個名次，智超哭著沖出了教室。

佟秀鵬夫婦接到老師的電話后急忙趕了回來。推開門，看到兒子一個人跪在地上，狠狠地扇著自己耳光，面部青腫，鼻血橫流。

趙芳妍心疼地抓住兒子的手，說：“要打就打媽媽吧。我和你爸無能，與你無關。孩子，你只有專心學習考出好成績，才能讓我們這對無能的父母稍稍寬一點心。如果你是個孝順的孩子，就不要再想房子和我們……”

父母的勸慰無法緩解智超心中的自責和壓力。接下來的一年，他的成績一直在30名和40名之間徘徊。他多次產生自殺的念頭，可一想到自己死了，父母恐怕也會活不成，又不敢死了。可他越來越感受不到生的樂趣，心如死灰。他白天無精打采，晚上很難入睡，即使睡著了也是噩夢連連。

即便如此，補課也一直進行著。此時的佟秀鵬夫婦，不僅花光了賣房錢，還向親友們借了6萬元。他們已經不敢期望太高，只要兒子考上二本就行了。

2013年6月6日晚，智超緊張得一夜未眠。第二天，他走進高考考場，腦子還是亂七八糟的。交卷鈴響時，他只答完不到三分之一的題。失魂落魄地走出考場，在大門口看到父母的那一刻，智超鬼使神差地撒腿就跑。佟秀鵬夫婦馬上追趕，追了一公里才追上。

智超渾身哆嗦：“放過我，放過我，我不考了，我不考了……”掙脫后繼續逃跑……跑到青年公園附近，居然從橋上跳到南運河里。佟秀鵬夫婦看到這一幕，嚇得魂飛魄散！

被救上來后，智超右臂、右腿多處骨折。確認沒有生命危險后，智超被送進了沈陽市精神衛生中心，并且被確診為精神分裂癥。佟秀鵬的世界頃刻倒塌了，當天割腕自殺，幸虧被及時發現，揀回了一條命。趙芳妍抱著丈夫號啕大哭：“我也想死，可我們死了，兒子怎么辦？”

夫妻倆抱頭痛哭，連死的資格都沒有，余生如何度過？精神分裂癥是很難治愈的，兒子將來怎么辦？他們沒有答案，甚至不敢想這個答案。

2013年6月中旬，接受記者采訪時，他們仍是回避這些問題。而佟智超，清醒時能回憶起這幾年發生的事，發病時就徹底失去自控能力，他的世界已經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