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威爾第、瓦格納的名義高歌

任海杰

從2013年3月29日至4月5日，上海歌劇院交響樂團、上海愛樂樂團、上海交響樂團相繼舉辦紀念威爾第、瓦格納誕辰兩百周年的音樂會。據聽了第一場的樂迷朋友說，上海歌劇院交響樂團在林友聲的指揮下，全體超常發揮，效果上佳。

3月30日，由湯沐海執棒上海愛樂樂團，攜手瑞士女高音諾艾米·娜德爾曼、意大利男中音馬茲奧·喬斯，在上海東方藝術中心獻演一臺威爾第盛宴。從履歷上看，娜德爾曼與喬斯年齡在五十歲左右，都有二十多年在歐美歌劇院擔任職業歌劇演員的經歷，演唱經驗非常豐富，這從喬斯一出場亮相就可明顯感受到。

當湯沐海指揮樂隊以《納布科》序曲熱身后，喬斯即從東藝舞臺的邊門閃出，在樂隊演奏《假面舞會》前奏時，喬斯并不按部就班地走向舞臺中央準備演唱，而是飽含人物內心翻騰的情緒，在舞臺的一角停留、徘徊，再慢慢走向中央，沉痛地唱出了“你玷污了我的靈魂”，整個氣場和氛圍立時顯現。在后來與娜德爾曼演唱《茶花女》第二幕二重唱時，喬斯甚至離開舞臺，繞著前排觀眾席邊走邊唱，與舞臺上的娜德爾曼形成對立態勢，直到娜德爾曼飾演的茶花女聽從了他的要求，他才重新走上舞臺，這樣既“因地制宜”地拓展了舞臺的表演區域，又入景入情入戲，幾近音樂會版歌劇。在演唱《弄臣》中“你們這些狗強盜”時，喬斯唱到一半，即跪下演唱，聲情并茂地唱出了角色撕心裂肺般的痛苦之情。

喬斯的演唱老道成熟，從嗓音的狀態上看，可能已不是他的黃金期，但其獨具風范的舞臺表演極富藝術感染力，而且修養全面。僅舉一例：音樂會結束，喬斯和娜德爾曼在舞臺中央揮手向四面的觀眾謝幕。這時，他看見湯沐海正在示意樂隊后排的銅管組起立，向觀眾致意，喬斯馬上拉著娜德爾曼退向舞臺一邊，讓觀眾的掌聲送給樂手。

女高音娜德爾曼身材婀娜，美貌性感，說她出演過由安德烈·祖拉夫斯基導演、蘇菲·瑪索主演的電影《藍色樂章》，順理成章。可以想見，她在全盛時期的舞臺表演一定是光芒四射的，如此迷人的舞臺形象在歌劇演員中并不多見。她人美氣足，一開場竟然是《阿依達》中的“祝你勝利歸來”，稍微有些倉促，好在接著演唱《茶花女》“永別了，過去的美夢”，表演細膩，表情豐富，音色委婉，扳回一局。上半場結束前與喬斯演唱《茶花女》第二幕中的二重唱，娜德爾曼進入佳境，抒情而具戲劇性的嗓音特色頗具魅力。下半場《命運之力》中的“上帝，給我安寧”，發揮穩定舒展。最令人稱道的是在演唱《奧賽羅》中的“圣母頌”時，娜德爾曼吐字清晰，音色柔美，氣韻豐盈，展現不凡功底。

在音樂會的曲目安排上，最后兩首二重唱連著演唱，讓兩位歌唱家有些不堪重負。在演唱了重量級的《奧賽羅》中“天！我的爸爸！”后，接著演唱《弄臣》中極為煽情的“復仇二重唱”，令兩位歌手在最后的高潮時后勁乏力，高音“翻”不上去。在觀眾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中，喬斯和娜德爾曼返場安可“復仇二重唱”，想挽回遺憾，無奈已“彈盡糧絕”，力不從心了。全場演出，湯沐海的指揮駕輕就熟，細膩流暢，調度有方。

3月31日，余隆指揮上海交響樂團，攜手匈牙利次女高音伊迪科·康姆羅茜，在上海音樂廳勁爆全場。這場音樂會的上半場是門德爾松的《意大利交響曲》，描繪了威爾第的祖國意大利陽光明媚、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為樂隊起到了熱身效果。重頭戲自然是下半場。康姆羅茜曾獲得帕瓦羅蒂聲樂比賽的桂冠，在紐約大都會歌劇院、倫敦皇家歌劇院、米蘭斯卡拉歌劇院等著名歌劇舞臺上出演過主角，還在Decca和BMG公司錄制過唱片，是一位當紅的重量級次女高音。

音樂會正式曲目三首，康姆羅茜分別以三套服裝亮相：灰、紅、紫，對應所演唱的曲目——《安魂曲》中的“審判之詞”、《唐·卡洛》中愛波麗公主的詠嘆調“在美麗的花園”、“被詛咒的美貌”，可謂匠心獨具。康姆羅茜秉承了匈牙利聲樂傳統的特點，發音洪亮，雄壯有力，氣勢充沛，音域幾近女高音。她的大花腔漂亮，音色和表情隨著角色和劇情的變化而變化，塑造舞臺形象的能力一流。她唱畢三曲，全場轟動，怎能輕易放她離場？康姆羅茜顯然也被觀眾的熱情所感染，一鼓作氣安可三首：圣-桑《參孫與達麗拉》中的“你的話打開了我的心扉”、比才《卡門》中的“愛情猶如自由的小鳥”、《唐·卡洛》中的“在美麗的花園”。余隆與其說是在指揮，不如說他已被音樂深深陶醉，他魔化樂隊進入一種迷醉狀態，又與身旁的康姆羅茜“情意綿綿”，激發后者盡情發揮，聯袂營造了歌劇藝術的至高境界。

4月5日，上海交響樂團又在上海音樂廳上演了一臺“瓦格納集錦”音樂會。當我翻開節目單時，驚訝地發現這場音樂會的指揮大衛·斯特恩是猶太人（其父就是大名鼎鼎的小提琴大師艾薩克·斯特恩），兩位歌手蓋伊·曼海姆和伊迪特·扎米爾，也是出生在以色列的猶太人。眾所周知，由于二戰時期納粹瘋狂屠殺猶太人，而瓦格納又是一個反猶太主義者，所以二戰結束至今已將近七十年，以色列始終禁演瓦格納的作品，為此還鬧出了不少風波。現在，三位猶太人在上海的舞臺上，聯手獻演瓦格納，真是別具一番意義。

大衛·斯特恩現任以色列歌劇院音樂總監，對指揮歌劇頗有心得。經過短短的三天六次排練，上海交響樂團的聲音就起了變化，《黎恩濟》序曲動靜有致，一開始的小號獨奏音色漂亮，整曲律動感上佳。《羅恩格林》前奏曲的靜謐、細膩、夢幻、飄逸，達到了相當高的境界，尤其是弦樂聲部的表現最為出色。上交演出瓦格納的機會不多，這次為了保證質量，聘請了在德國哈勒國家管弦樂團任第一首席的張纓前來壓陣（據說她的丈夫就是柏林愛樂樂團的中提琴首席）。張纓加盟樂隊首席，她與大衛·斯特恩在舞臺上頻頻會心的交流，效果顯著。

節目單上介紹，伊迪特·扎米爾是女高音，不過從現場聽來，她的聲音介于女高音和次女高音之間。扎米爾唱過《托斯卡》《鄉村騎士》等意大利歌劇的主角，但她更多演唱德奧歌劇和藝術歌曲，如舒曼、勃拉姆斯、瓦格納、理查·施特勞斯、馬勒等人的作品。此番她登臺演唱的第一首《羅恩格林》中的“艾爾莎之夢”，表情、音色、唱腔都顯示了她的兼容性，當然，更偏重于德奧。其實，瓦格納當年就明確表示，他的樂劇唱法與意大利傳統美聲并不對立，相反，是吸收了意大利美聲的精華。接下來登場的男高音蓋伊·曼海姆的表現，更證明了這一點。

蓋伊·曼海姆雖然出生在以色列，但長年生活在德國，德語發音非常純正。他曾跟齊格弗里德·耶路撒冷等名家學習，具有成功的舞臺經歷，即將登臺拜羅伊特。此次他在上海演唱《女武神》中齊格蒙德的唱段“我父親承諾過給我一把劍”“冬日的寒風已經過去”（春之歌），甫一開口，即如黃鐘大呂，震懾全場，聲音極其干凈、通透、結實、硬朗，典型的瓦格納男高音。唱到“我父親承諾過給我一把劍”中那段著名的持續高音，曼海姆舉重若輕、游刃有余，似乎不費吹灰之力，令人贊嘆不已。在他的激勵下，扎米爾演唱“這個男人的家人齊聚這里”“你就是我的春天”，比上半場的演唱更為投入。一位留學德國四年的樂迷朋友說，他在德國也很少聽到曼海姆這樣出類拔萃的瓦格納男高音。如果由他演唱齊格弗里德將更為光彩，而且，曼海姆的“基音”功夫非常好，發聲方法一流，還能勝任意大利歌劇的角色。這回，上海觀眾有福了，欣賞到了一位旭日東升的重量級男高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