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志光
【摘要】宋朝國子監作為當時全國最高學府和中央教育管理部門為人們所熟知,但其作為全國圖書出版業的審查和監管機構則常被忽略。隨著宋代“崇文抑武”政策的推行和科舉、學校事業的發展,出版業也隨之迅速成長起來,對全國出版業的管理是國子監的一項重要職能,負責全國學校教材和科舉用書出版的監管、圖書內容的審查、組織打擊非法出版、對地方出版活動進行業務指導等。宋朝國子監在規范出版業、控制社會輿論和維護統治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
【關鍵詞】宋朝 國子監 圖書出版 監管
宋朝是在割據紛爭的五代之后建立起來的,宋太祖為了扭轉唐末五代以來君權衰弱、武臣跋扈、擁兵割據的局面,避免宋朝成為五代后的又一短命王朝,即推行“崇文抑武”的治國方針,宋太祖開啟了“用文吏而奪武臣之權”[1]的先河,之后的繼統之君秉承了“崇文抑武”的既定國策,大力發展文化事業。加之,宋代科舉制度發達,科考人數劇增,書籍需求量增加。再者,活字印刷術的發明為出版業提供了新的技術支撐。這些都刺激了圖書編纂和出版事業的迅速發展,但隨之也出現了諸多問題。因此,對全國出版業的監管也就擺在政府面前。北宋前期是由三館(昭文館、史館、集賢殿)和秘閣來掌管國家經籍圖書的編纂和整理,而元豐改制后此項工作則由秘書省負責,但它們并不負責圖書的出版和監管。宋朝的國子監是中央監管全國出版業的正式國家機構。目前學界對宋朝國子監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其作為最高學府和教育管理部門的職能,而對其另一項重要職能——監管全國出版業,則多有忽視,因此本論題有深入探討的空間。
1 國子監對學校和科考用書出版的監管
宋朝學校教育發達,從中央的國子學到后來的太學、律學、算學、醫學、武學,還有地方州縣學、書院等,在校生員很多。宋代科舉制度相對完善,應舉人數劇增,因此,需要出版大量的學校教材和科舉考試參考用書,以供學子們使用。宋代中央和地方學校所用教材均由國子監負責出版和監管。太宗太平興國二年(977)三月,廬山白鹿洞書院的千余學徒上章朝廷,乞請《九經》以備書院閱讀學習之用。國子監奉太宗之命將國子監的《九經》刻本運送至白鹿洞書院。真宗咸平四年(1001)三月,國子監又將一批經籍圖書賜送岳麓書院,以供生員研習之用 [2]。太宗至道三年(997)十二月,詔:“國子監經書,外州不得私造印板”。因為無論是中央學校還是地方州縣學校,均主要以經書為教材,此詔令的頒布確立了國子監作為唯一有權出版學校教科書的機構。此后,由國子監出版和印行的學校教材數量相當可觀,景德二年(1005)五月,真宗赴國子監視察,“歷覽書庫,觀群書漆板,問祭酒邢昺曰:‘板數幾何?昺曰:‘國初印板止及四千,今僅至十萬,經史義疏悉備”[3]。從宋真宗和國子監官員邢昺的對話中可知,從宋建國至其后四十余年,國子監出版的經史等書籍數量增長了二十余倍,增速是相當快的,全國學校所用的經史義理之書國子監已經刻版備置,出版權在國子監。到真宗咸平、景德年間,國子監雕版刊印了《周禮》、《儀禮》、《公羊傳》、《谷梁傳》、《孝經》、《論語》、《爾雅》、《孟子正義》等經義,這些書籍作為朝廷法定的核心教材頒行全國,被廣泛習用。徽宗大觀二年(1108)七月,又規定諸子百家學說要“付國子監并諸路學事司鏤板頒行”,其他的諸子版本不得發行 [4]。這使國子監監管書籍出版的范圍擴大到諸子百家學說。宣和五年(1123)十一月,國子祭酒蔣存誠等言:“竊見御注《沖虛至德真經》、《南華真經》未蒙頒降,見系學生誦習及學諭講說,乞許行雕印,頒之學校”得到宋徽宗的批準[4],即將有關道家學說的書籍亦由國子監監制印刷,作為學校教材頒行到全國各地的學校。
國子監除了對學校教材進行監管外,對科舉考試參考用書和試題格式同樣有監管職能。如仁宗寶元元年(1038)四月,詔“自今試舉人非國子監見行經書毋得出題”[2]就是將科舉考試的范圍和內容限定在國子監出版的書籍中。紹興二十六年(1156)三月又令國子監印制有關省試、發解試、刑法考試的條例,即“今后省試、太學國子監公試發解及銓試刑法,令國子監印造《禮部韻略》、《刑統》律文、紹興敕令格式”[4]。后來,科舉考試試題的程式也要由國子監來審定,如慶元五年(1199)正月就明確詔令“將今來省試前二十名三場程文,并送國子監校定,如詞采議論委皆純正,可為矜式,即付板行”[4]。即審定合格后,才由國子監來雕印頒布。國子監對全國學校和科舉考試用書的監管,使國家統治階級的意識形態能夠灌輸給每個生員和士人,統治理念不自覺地鉗制了社會輿論。
2 國子監對出版內容的監管
宋朝的法律條文制定后,須由國子監出版印行,其它機構不得出版。如仁宗天圣四年(1026)十一月,國子監摹印律文并疏頒行 [2]。后來,對國子監審查出版的內容有了較為詳細的規定,宋哲宗元祐五年(1090)七月二十五日詔令:“凡議時政得失,邊機軍事文字,不得寫錄傳布;本朝會要、實錄,不得雕印,違者徒二年,告者賞緡錢十萬。內國史、實錄仍不得傳寫,即其它書籍欲雕印者,選官詳定,有益于學者,方許鏤板,候印訖,送秘書省,如詳定不當,取勘施行。諸戲褻之文,不得雕印,違者杖一百。委州縣監司、 國子監覺察”[4]。這一詔令明確規定了國子監審查出版內容的范圍,即凡議論時政的言論、軍事機要文字、朝廷政事紀要,不得出版印刷,對違反者處以二年徒刑,并對告發者予以獎勵,歷史類圖書須由秘書省審定后才能出版,對各種褻狎、不莊重的戲謔文字不予出版,違反者杖一百。詔令頒布后,地方監司、州縣負責監督執行,并將執行情況上報國子監,由國子監負總責。南宋慶元時期,權臣韓詫胄將以朱熹為代表的理學定為“偽學”,將理學家定為“逆黨”,施行黨禁。朝廷推行黨禁期間,國子監對圖書出版的審查職能得到強化,將圖書內容的審查權劃歸國子監,這樣審查權與監管權的合一,更有利政府控制出版業。如慶元二年(1196)六月,國子監奏請:“近時妄傳語錄之類,并行毀版,其未盡偽書并令國子監搜尋名件,具數聞奏。今搜尋到《七先生奧論》、《發樞》、百煉真隱李元綱文字、劉子翚《十論》、潘浩然子《性理書》、江民表《心性說》,合行毀劈。乞許本監行下諸州及提舉司,將上件內書板當官劈毀”得到朝廷批準[4]。即由國子監來負責追查社會上流傳的“偽學”書籍刻版,并將搜集到的書版予以毀廢,諸州和各路提舉司的追查行動亦由國子監領導。慶元五年(1199)正月,朝廷下令“凡書坊雕印時文,必須經(國子)監學官看詳”[4]。即書坊如想印行圖書,必須經過國子監官員審定圖書內容才能刻版發行,否則就是違反條例,即使私自出版,一經發現書版就會被毀棄,并要接受相應的處罰。嘉泰二年(1202)七月,朝廷又下詔強調對有關軍政和事關國家大政方針書籍出版的審查力度,詔:“令諸路帥、憲司行下逐州軍,應有書坊去處,將事干國體及邊機軍政利害文籍,各州委官看詳。如委是不許私下雕印,有違見行條法指揮,并仰拘收繳申國子監,所有版本日下并行毀劈”[4]。因為此次審查的內容主要是軍政文字的出版印行,所以將審查權劃歸到了各路主管軍事的安撫使司和主管治安的提點刑獄司,但是如糾察到有違反現行條例者即要送國子監處置,國子監保有最后的裁決權。
3 國子監對州(府)縣出版業的監管
國子監是宋朝中央具有出版監管職能的機構,在地方因沒有設立專門掌管出版事務的機構,故由以路級監司和州縣政府兼管出版業。國子監雖與地方監司、州縣沒有直接隸屬關系,但在出版事務的管理上具有業務指導關系。北宋前中期國子監對出版業的監管職能較強,北宋后期和南宋時期國子監對出版業的監管權力有所下放,地方監司、州縣對出版業的管理職能有加強趨勢。宋朝人羅壁在其《識遺》一書中言及:“治平以前,猶禁擅鐫,必須申請國子監,熙寧后方盡弛此禁”[5]。這說明在英宗治平以前國子監對出版業的監管和審定權是得到切實保障和執行的。哲宗元祐五年(1090)七月,朝廷下發了這樣一道詔令:“書籍欲雕印者,納所屬申轉運使、開封府牒國子監選官詳定,有益于學者方許鏤板候印”[2]。除京畿開封府外,其它地方州縣如果出版印制書籍,需要上報本路轉運司,再經轉運司呈報國子監,由國子監官員審定后,方可出版,開封府畿內書籍的出版則直接報送中央國子監審定。這樣的規定事實上賦予了路級監司一定的初審權,即州縣將出版申請呈報轉運司后,轉運司可以對申請出版的內容作初步審核,若其認為不違反現行出版政策或是不傷風化才會再次呈送國子監終審。南宋后,出版業有了一個重要變化,就是書籍再經過國子監審定后,可以由地方印制,國子監不再壟斷書籍雕印和出版,這可能與當時軍費開支巨大、中央財政困難、國子監無力支撐巨額的雕印成本有關。紹興九年(1139)九月,待制張彥實根據當時書籍印制的情況,“請下諸道州學取舊監本書籍,鏤版頒行”,得到朝廷批準[6]。如《毛詩正義》題言“紹興九年九月十九日紹興府雕造”。《玉海》載紹興十五年閏十一月“(國子監)博士王之望請群經義疏未有板者,令臨安府雕造”[3]。《容齋續筆·續筆》云“前紹興中,分命兩淮、江東轉運司刻三史板”[7]。由此可以看出,地方監司、州(府)縣政府自南宋后雕刻了不少經國子監審定的書籍,前提是得到國子監的審定才能雕刻,否則就是違反律令,要受到懲處,寧宗慶元四年(1198)三月有臣僚奏請:
乞將建寧府及諸州應有書肆去處,輒將曲學小儒撰到時文改換名色,真偽相雜,不經國子監看詳及破碎編類,有誤傳習者,并日下毀板,仍具數申尚書省并禮部。其已印未賣者,悉不得私買。如有違犯,科罪惟均 [4]。
這項奏請得到批準,成了制裁不經國子監審定而出版刻印書籍的法律依據。在地方出版的刻印書籍中,朝廷尤其關注學校教學用書,不能出版異端言論誤導學校生員,學校教學用書必須經國子監審定,如紹興二十九年(1159)閏六月,“詔州縣書坊,非經國子監看詳文字,毋得擅行刊印。以言者論私文異教,或傷國體,漏泄事機,鼓動愚俗,乞行禁止”[8]。淳熙七年(1180)七月又再一次強調“自今國學程文,依舊法從國子監長貳看詳,可傳示學者,方許雕印”[4]。可以看出,宋廷從始至終都不放松對學校教育的控制。
4 國子監對非法出版的管控
北宋建國不久就頒布了國家基本法典《宋刑統》,明確了對非法出版業的管控范圍,即“禁天文圖讖、兵書、七曜歷、太一、雷公式和妖書”[9]。后來又陸續頒布了一些敕令格式,將危害國家安全和易于擾亂社會秩序的兵書、讖緯、玄幻、邪說等書籍列為禁印的對象。國子監作為國家出版業的監管機構,打擊非法出版、維護正常的出版秩序亦是它的一個重要職能。真宗景德元年(1004),詔令“民間應有天象器物,讖候禁書,所在焚毀。匿而不言者論以死,募告者賞錢十萬”[2]。即加大了對違禁書籍懲處的力度,并首次以法律形式確定獎賞告發行為。仁宗寶元二年正月,進士高肅私藏《六壬玉鈐》,案發后,仁宗命司天監、學士院制定了一部《禁書名錄》,除《孫子》、《吳子》及正史中的天文、律歷、五行志與《通典》所引諸家兵法外,天文律歷、陰陽術數、兵法著作“悉為禁書”[2],禁書范圍有所擴大。宋廷用法令禁止民間私印國子監出版的書籍,如熙寧八年(1075)刻印《王氏經義》,“禁私印及鬻之者,杖一百,許人告,賞錢二百千”[2]。對盜印國子監書籍作出了具體的懲處規定。光宗紹熙年間,四川眉山程氏刊本《東都事略》長方牌記,寫有“眉山程舍人宅刊行,已申上司,不許覆板”的字樣。這里的“上司”應指國子監或是國子監業務指導下的監司、州縣政府。淳祐八年(1248)七月國子監禁翻刻《叢桂毛詩集解》一書的公文,就“備牒兩浙、福建路轉運司,備詞約束所屬書肆”[10]。即把國子監的約束牒文頒布地方施行。真宗天禧元年(1017)朝廷曾頒布《國子監經書更不增價詔》,對各地印制的國子監書籍價格予以規范,但一些地方為了減少成本,印制了大量劣質圖書,這也是國子監所管控的內容,如福建建陽的“麻沙本”,“多以柔木刻之,取其易成而速售,故不能工”,現存的《方輿勝覽》中則載有兩浙轉運司及福建轉運司的牒文,對這一行為予以通報、查處。紹圣三年(1096)朝廷下令刊刻五部醫書小字本,降低成本,以便民購買。這些書后附國子監的牒文云:“今有《千金翼方》、《金匱要略方》、《王氏脈經》、《補注本草》、《圖經本草》等五件醫書,日用而不可闕,本監雖見印賣,皆是大字,醫人往往無錢請買,兼外州軍尤不可得。欲乞開作小字,重行校對出賣,及降外州軍施行”[10]。這些律令條例的頒布使書籍質量有所提高,價格相對公道,有利于國子監規范全國各地的圖書出版行為,凈化出版環境。
5 結語
國子監作為宋廷中央唯一管理全國出版業的機構,雖然其還有招收生徒、掌管教育的職能,但監管出版業無疑是它的一項重要職能之一,它負責全國學校和科舉用書出版的監管、圖書內容的審查、不法出版的管控和對地方出版活動的業務指導,對規范出版活動、提高刻印質量、保障出版業的健康發展具有重要意義,對維護當時的政治與社會穩定起到了積極作用。然而,宋朝畢竟是封建帝制統治時代,從階級分析的方法來看,政府對出版業的監管是為了維護宋朝的集權統治,控制社會輿論,是為階級利益服務的,在一定程度上鉗制了人們的思想。宋朝國子監對出版業的監管,其量刑執法的依據主要是朝廷頒布的詔敕格式,這些詔敕相對零散,種類、名目、規范內容不一,宋朝還沒有形成一部完整的出版法,對出版業的管理尚處于探索階段,但這些探索對今天的出版業仍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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