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情詩
這么多年了我居然還在寫詩
這么多年來,我只會寫老舊的抒情詩
全都獻給一個人
更要命的是我并不愛你
而你看到我這么說都懶得一笑了之
那些微妙的、刻骨的、陰天水紋般曖昧的情感
一旦落入牛棚該有多他大爺的招人厭煩
這些年我一直在掉肉誰會相信
再不吃肥點都對不起屠刀
清燉紅燒涮火鍋
你我一同命薄
環球如此涼熱
我是真的懶得去想什么
我們既不屬于彼此
也不會從算是同一個世界的地球兩面消失
這些年來砸碎了很多狗血壇子
我們隔著海罵過很多人
商量敲斷這個的腿擰掉那個的腦袋
后來就各自睡死了像豬
大清早太陽烤熱了窗前地毯我的腳丫感激得想哭
你說天黑后巴士上人和鬼都相親相愛
媽的熱鬧得讓你害怕到站
虎落
也就一頓飯功夫
大雪清理了枝條上的雨
山上還活著的,都停下來
鹿群的剪影由黑變白
我吃完了面
出來看這個想要抹殺它自己的世界
唉,敗給它才是天理
山澗潺潺
水底的石頭埋著頭
收拾收抬不再有余的心
剩點力氣混個半飽
忽然覺得,雪下得真好啊
輾轉又有什么用
就在這原地,把骨頭洗干凈
白旗是現成的,我降
玄武
我坐在椅子上睡著
鄰居的狗隔著墻在叫
天還沒亮雨就開始飄
天還沒亮草都串著冰
膝蓋里的蚯蚓結了凍比你還硬
被揍成什么樣你都能回來
牽著頭不長眼睛的熊
我夢見被圍獵的是自己
空有一身氣力
空有白白耗盡的酸痛
空有在掌下綻放或訕笑的你
你呀你為什么越跑越慢
就像鐵犁推進沉在土里的鐵籠
劫波
還有什么能驚擾
早已嚇破了膽的海膽
鳥獸散盡,我所見的山
正如你在世界背面低語的那樣
很快就要被輕紗抹平
別再說了
雖然火里的荊棘只能活在火里
離群者總是錯得更深
宴席最盛時,憧憧黑影肩扛空罐
又來收割愚昧的耳舌
慢些,再慢些
別再忤逆活物的生機
風向飄忽不定
我們放棄彼此,放棄世間的語言
Audubon
我去水族館看烏龜和鱷魚
烏龜游得很快,為了咬活魚的眼睛
白化病鱷魚趴在玻璃缸里,連眼睛都不眨
它們都長得很丑
只有丑而兇殘的東西才能讓我安靜
雖然很多時候我都懶得說話
也不想理解自己為什么厭惡那些甜蜜的人
他們永遠不可能長出烏龜或鱷魚的硬甲
其實鱷魚看起來光禿禿的
它的悲傷遲緩得驚人
Canal Street
我在新奧爾良睡冷而軟的床
用盡氣力翻身
望見鏡子里比流光輕薄的背鰭
雨水自街檐而下、澆熄了送信的黑鯉魚
無處投遞的火來了,來舔著我攀爬
可惜,被折斷的脊椎做不了階梯遠離這世界
天空在上,松果體盛放的是松香
火舌傾吐只剩聲音的你
你又冷又軟,推搡著堵塞街道的幽靈船
你發誓,發誓再也不離開就像這密西西比河
浮起我和我頭骨的河
Charlotte
航站樓的登機口是這樣一種存在
它們排列著,給人錯覺
以為消失的一切都會作為補償
頭頂陌生地名重現
仿佛魔法師指尖的小磷光
牽引著白山羊,穿過鼓掌人的瞳仁去天堂
我們傾盡自己如同這杯中的灰
可消失的一切太稀薄
即便此刻,馬來西亞正日出
誰又能遇見已經變透明的死孩子
還教會她們就著海浪的咸沫吞食錫紙?
Houndschase
房東說,出遠門還是得開著暖氣
管道凍裂了會很麻煩
是啊,前瞻和牽掛都為生存所必需
如果把我走過的路都變成管子
有多少己經被碎石堵塞
又有哪些裸露著結霜的斷口
而我住過的房子里
死魂靈正對著湯匙拼自己支離破碎的臉
她們害怕嗎,怕這從虛空中提煉出血肉的溫暖
她們可否知道,如果趴在我肩頭眺望遠方
那不該被向往的向往又是什么
Appalachia
我在路上遇見摔斷胳膊的老太太
她有三套公寓和兩間馬廄
在每間屋子里都嘗試過自殺然后未遂
上個月她啃著一瓣掰開后被遺忘的橘子踩空了樓梯
紅頭螞蟻挨著她的眼睛爬過
比趕來救援的人群更安靜
她說她是真的累了
教導我要做兩手空空的過客
我說我的骨架是空的既不掛衣服也沒有肉腱
于是就背起她走了
錫蘭
他離不開女人
甘愿做她們身上的水蛭
他還幼小時
父親輸光了種植園,酗酒至死
他哭著用貝殼在流沙上默寫巴厘經文
后來,贏得每場辯論的他被送去了大陸
天氣太炎熱
他為兩個女人放棄修行
親吻她們的胯骨,愛烤熟的牲畜
直到某日腹瀉不止
他找到一種寄生蟲叫做人芽囊原
這種掏空了他的蟲,長著佛陀的臉
不要揭開籠子上的黑布
我來到這未曾聽聞的城市
漆黑的火車從罌粟花田里穿過
腳手架上掛滿黃銅小號
墓碑前有人兜售浮石和翡翠念珠
我誰都不認識除了兩個鏟煤的鬼臉少年
他們幫我大聲喊叫就好像把粗麻繩拋向天空
后來香樟和蕈樹都頭朝下扎在河里
我也頭朝下埋進了土里
這硬邦邦的土再也不肯受孕
它厭倦了聚聚散散的人群
All those cities
那些浮現在水邊的城市
那些時斷時續的手機信號
那些電車軌道旁褪了色的促銷單
那些吻你腳背的老男人和他們被閹割的貓
那些酒吧柜臺上不見天日的仙人球
那些青灰雨色中一閃即逝的陌生人墓碑
那些洗衣房里突如其來的痛哭
那些透過殘破絲襪逐一呈現的飛艇
那些被你偷埋在鄰居后院的斷頭雕像
他們會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