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水北調中的貪污案

全海龍

郟縣在伏牛山北部余脈向豫東平原過渡地帶之上，57萬總人口里，有52萬屬于農業人口，屬于不折不扣的農業縣。

在郟縣擔任反貪局長，張恩俊自有一套應對“農村貪腐”的策略。

7年辦理涉農案件達30余件60余人，張恩俊可謂不折不扣的涉農反腐專家。而其中，尤以南水北調工程貪污案最典型。

虛報冒領補償款

《方圓》：南水北調工程在郟縣段出了貪污問題？

張恩俊：南水北調工程經過郟縣3鎮26個村，沿線21.82公里，涉及到3萬多村民。2011年的時候辦了一個1案13人的案件，涉案金額雖然不大，但是社會影響惡劣。

《方圓》：這起群體性腐敗案件的線索，最初是怎么來的？

張恩俊：2011年8月，郟縣安良鎮發生了數百村民集體上訪事件，經我們了解，是因為村民懷疑該鎮獅西村黨支部副書記張建西貪污征地補償款。事件發生后，我們帶領辦案人員連夜趕赴村里，經過三個晝夜不停查賬，發現近10萬元款項去向不明，于是決定對張建西采取強制措施。

《方圓》：偵破過程有困難嗎？

張恩俊：排查工作量大。移民指揮部給獅西村撥付土地補償款1235萬多元，僅是查明這些賬目，就用了我們30多名辦案人員三個不眠之夜。而經手款項的張建西在訊問中又十分不配合。

我們于是轉移焦點，改為調查村會計梁保印。經查，其虛報南水北調工程占用獅西村墳頭140個，樹木1212棵，這些張建西都曾參與，而且均有據可查。攻心之下，梁保印交代了犯罪事實，張建西面對大量證據不再頑抗，并且陸續交代了另外11個虛報冒領補償款的涉嫌貪污犯罪人員。

《方圓》：這些人是如何貪腐的？

張恩俊：村民小組組長們在開會時對村支書、村主任和村會計說跟著他們干很辛苦，有南水北調這么大的工程來了，能否每個人發點錢算是補助，大伙兒也有干勁。于是在補償款還沒發放的時候，這些人就用自己和家屬的名字到銀行先把錢冒領出來，共同貪污了9萬多元。按國家政策，土地補償款、土地附屬物補償款等只能打到個人賬戶，所以他們沒能以村的名義去領，否則國家損失將會更大。

謹慎處理涉農案件

《方圓》：涉案人員如何處理？

張恩俊：農村工作比較復雜。在嚴格按照法律規定的基礎上，我們做了適當處理。如共同貪污是五年以上，但是分主從犯，我們對從犯進行了從輕處理；對于到案的村民小組組長，我們也都給他們機會，認定了他們的從輕情節自首情節，因為他們本身都是農民，也確實辛苦。但最終還是要以法律為準繩，張建西等13人均得到了有罪實刑判決。

《方圓》：為什么說農村工作比較復雜？

張恩俊：舉例來說，在偵查過程中，我們對村民小組組長進行了取保，因為南水北調沿線還要繼續施工，如果組長們都關押起來了，協調工作立刻就沒人做了。

再比如退還補償款的問題，老百姓不會考慮那么多法律程序問題，這13人退了錢之后，正常手續是先辦理扣押，然后移交財政，財政再發放給鄉鎮，鄉鎮再發放給村民，整個流程下來，錢到村民手里得兩三個月時間。可是這樣一來，一時拿不到錢的村民就會繼續上訪，南水北調工程施工就沒辦法繼續進行。

于是我們就簡化處理，讓鄉政府來工作人員直接打收據把錢提走并監督馬上按戶發放給村民。錢抓緊時間發到農民手中，農民就不再上訪，施工就能繼續了。

一句話，農村工作并不簡單，不能冷冰冰地執法，既要照顧老百姓的利益，又要有大局觀，學會寓情于法，謹慎處理涉農案件。

《方圓》：獅西村出現了貪污現象，那么其他鄉村有沒有類似現象？

張恩俊：這個案件在南水北調途經平頂山和許昌段非常著名，當時縣里專門組織了南水北調沿線書記鄉長村長會議，數百人參加，專門就講這個案件，以案說法。從此以后整個沿線村干部再沒人敢動工程款了。

案值小影響大

《方圓》：涉農案件的數額一般不太大，可能很難出級別高、社會震動大的大要案。辦起來會不會覺得沒有成就感？

張恩俊：這可不一定，今年我還立了個一等功。農村案件案值小，但社會影響大。因為這些錢哪怕再少，也是涉及到每家每戶農民的切身利益，出一點問題，就會給農民帶來巨大的傷害。再加上南水北調工程是國家工程，全國人民都盯著呢，影響多大！

涉農案件的當事人也很有特點，最大的一點就是不懂法。例如南水北調一案，訊問時，大多數人什么問題也不交代，談到私分補償款的事情時才說那是他們應該得的呀，他們辛苦了每人發點補助很正常。他們并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已經觸犯了法律。

《方圓》：一般農村被貪污的都有哪些款項？

張恩俊：目前鄉村里發放的都是上級定補資金，例如優撫、搶險、救災、扶貧、老復員軍人定補這些錢，還有項目資金如民政、城建部門的危房改造、殘聯殘疾人住房補貼、財政局糧食補貼、林業局退耕還林補貼、煙草部門煙方（煙方為計量單位，土地面積連片100-500畝不等）補貼、國家大項工程項目占地土地補償款、垃圾清理費等。除了大項工程外，其他數額都不大。

《方圓》：最常見的貪污形式是什么？

張恩俊：虛報冒領。例如村里吃水工程，就是挖井。縣里撥15萬發到鄉財政所，鄉財政所再發到村里，村再找施工隊挖井。在這個過程中，村里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尤其是村主任、村支書、村會計串聯，更是會出問題。辦理過的一個吃水工程貪污案件中，一個會計采購原材料，花費5元就開出15元的發票，以這種形式伙同主任和支書貪污了3萬多元。

《方圓》：案件線索一般怎么發現？

張恩俊：很難發現。出現村民上訪的都已經是大案件了，大多數小案件只能靠反貪辦案人員的敏銳，例如挖井一案的線索來源就是我們的同事聽到村民議論說今年說是挖井怎么還沒挖，于是一路追查，才發現的線索。

《方圓》：案件辦理上有什么難度？

張恩俊：一是村干部不認為是違法，不主動交代；二是查出了問題仍企圖蒙混過關，只有拿到大量真憑實據才能破案。例如挖井一案，會計采購水管不在郟縣采購，而是到外地的汝州購買。我們的辦案人員去落實情況，先問價格，發現有差距，再拿出會計當初所要求店主開的票據，拿到店主說是會計讓多開的證詞，才找到案件突破口。

《方圓》：最常遇到的困難是什么？

張恩俊：最大的困難是缺少編制，招不到優秀人才。修改后刑訴法實施后，對偵查各環節的要求都提高了，具體化了，一個案子需要多人的共同努力才能完成，在這種形勢下，缺人是面臨的最大困難。現在郟縣下轄377個行政村，有近60萬人，而我們反貪局全體人員只有15人，壓力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