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越菲



程悅出生于上海的音樂世家,母親姚世真是上海音樂學院的鋼琴系教授,父親程壽昌曾擔任總政歌舞團和原上海芭蕾舞團的指揮及藝術(shù)總監(jiān)。程悅從四歲起跟隨母親學習鋼琴,十歲開始學習雙簧管,1990年在上音附中畢業(yè)后赴美留學,獲得了雙簧管演奏專業(yè)的碩士學位。
事實上,即使到了今天,雙簧管仍然稱不上一件普及性很強的樂器,那么作為一個鋼琴教授和指揮家的兒子,程悅是怎么會選擇冷門的雙簧管作為職業(yè)的呢?我們之間的交談便從這樣的問題開始了。
學雙簧管是因為手不大
在父母的影響下,程悅小時候相繼學過鋼琴和小提琴。可是因為他的手不夠大,彈鋼琴和其他孩子比起來沒有什么優(yōu)勢,當指揮的父親便建議他改吹雙簧管,“那時國內(nèi)很缺雙簧管演奏家”。于是,程悅從十歲開始學起了雙簧管,隨后順利考入上海音樂學院附中。
1989年,年僅十七歲的程悅通過嚴格的國內(nèi)選拔,參加了布拉格國際音樂家廣播大賽。這是一個廣播系統(tǒng)的比賽,比賽期間選手不用去現(xiàn)場,只需把事先錄好的錄音帶寄到布拉格,組委會在布拉格的廣播電臺播放,然后請評委過來評定。“當時沒有錄音棚,我們就借了北京師范大學的一個音樂廳。因為隔音條件不好,白天不能錄,只好每天晚上十點以后再錄,一直錄到凌晨兩三點,人已經(jīng)困得不行了。就這樣錄了將近兩個禮拜。”差不多半年過去了,程悅自己幾乎已經(jīng)把這事兒拋到腦后了,有一天上音附中的院長突然打電話給他的父母,說他獲得了這個比賽的第二名。就這樣,他成為了中國雙簧管專業(yè)的第一位國際比賽獲獎者。
短短一年后,程悅從上音附中畢業(yè),去了美國德克薩斯州奧斯汀大學學習,“管樂一定要出去學,國內(nèi)和國外的差距太大了”。在美國求學期間,程悅兼任了奧斯汀市立交響樂團的首席雙簧管演奏員。一個職業(yè)化的樂團接受一個學生做聲部的首席,這種情況似乎不太常見,對此,程悅坦言道:“那個樂團經(jīng)費不足,薪水比較低,沒有辦法給演奏員提供常規(guī)的社會保險等福利待遇,因此很多首席必須在多個樂團兼職。比如他們原來的首席就在圣安東尼奧兼職,因為德克薩斯州比較大,從圣安東尼奧到奧斯汀開車需要兩個小時,所以當這個首席趕不過來時我就頂上。”說到這里,程悅不由得很感激父母為他選的這件樂器,“沒想到在中國缺,在國外也很稀缺”。
在奧斯汀大學獲得學士文憑后,程悅又考入了哈特音樂學院繼續(xù)深造,其間獲得了埃默森弦樂四重奏獎——世界著名的埃默森四重奏在哈特音樂學院教授四重奏專業(yè),這便是他們設立的一項比賽。比賽獲獎者有機會與埃默森四重奏一起合作,“本來覺得他們好像高高在上的樣子,但接觸下來,發(fā)現(xiàn)他們都很隨和,平易近人”。
“裸辭”巴西,闖蕩日本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當巴西的經(jīng)濟開始一點點騰飛時,當?shù)卣疀Q定組建一支像柏林愛樂那樣水準的、能代表他們國家的頂級交響樂團——圣保羅國家交響樂團。他們花重金在全球各地招聘優(yōu)秀的演奏家,程悅也去參加考試并被順利錄取了,成為了樂團中唯一一個中國人。問他當初為什么會一下子跑去那么遠的地方,他笑著說“可能是受了美國人的影響吧,覺得年輕時就要去外面闖蕩一下”。
在巴西將近三年的時間里,程悅的日子過得那是相當愜意。因為有著得天獨厚的自然地理條件,陽光充沛,物產(chǎn)豐富,所以這個民族的性格有點懶散,生活節(jié)奏很慢。“你知道巴西為什么足球踢得那么好嗎?因為巴西擁有全世界最好的海灘,沙子很細,海灘很平,白領們四點半一下班就去海灘踢球,踢完了一身汗,就在海里泡一下。我覺得他們就是這么踢出來的。”在這樣的情況下,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比較單純、友善,沒有隔閡。
圣保羅國家交響樂團有兩個雙簧管組,每組三人,大家輪流休息,工作一個禮拜,休息一個禮拜。再加上每年兩個月的帶薪休假,“巴西的夏天太熱了,動一下就一身汗”,相當于一年只需要工作四五個月,如此優(yōu)厚的條件真是羨煞旁人啊。
然而,最終程悅還是離開了巴西,原因是:那兒實在太閉塞了。“從事音樂活動是需要在大城市里的,有人脈,有信息,但圣保羅是南美的一個角,那個時候還沒有Skype、QQ,網(wǎng)絡也不像現(xiàn)在這么發(fā)達。”他去了日本尋求發(fā)展,用現(xiàn)在時髦的話來說,他是“裸辭”的。在日本的頭一年找不到工作,他就教日本人英文,后來去了東京大都會交響樂團。
程悅在東京大都會交響樂團擔任第二雙簧管演奏員。雖然相比于首席的壓力,他的薪水并不低,工作也非常穩(wěn)定,但他內(nèi)心仍然暗暗藏著一個首席夢。他曾經(jīng)向樂團暗示過希望有一天可以吹到首席的愿望,得到的答復卻是在東京,這個幾率非常小,也許去沖繩之類的小地方還有可能。“在日本,不管你吹得多么好,首席不可能是外國人,這個內(nèi)外分得非常清楚。”他覺得,如果自己再不努力去做首席,對專業(yè)會有一定的影響,“除非我認定我這輩子就吹第二了”。吹首席以帶領為主,吹第二以跟隨為主,在專業(yè)上是截然不同的,“可能我個人還是喜歡這種刺激性吧,就像踢足球一樣,有些人是踢前鋒的,有些人是踢后衛(wèi)的,我覺得我的個性就是吹首席的”。所以五年后,恰逢上海愛樂樂團招聘,他便離開了東京,回到了故鄉(xiāng)上海。
雙簧管是一個樂隊的樂器
和很多器樂演奏家都喜歡獨奏或室內(nèi)樂不同,程悅坦言他更喜歡在樂隊中演奏。“因為雙簧管這個樂器作為獨奏的話,真的算一個小樂器種。它的音域比較窄,表現(xiàn)力和張力又遠遠不如小提琴、鋼琴,沒有太多技術(shù)上的東西。但它的價值可以在樂隊中得到充分的體現(xiàn),特別是它的音質(zhì)、音色,很多作曲家都喜歡用弦樂鋪墊好,然后讓雙簧管在上面吹一個獨奏,很悠揚動聽,所以我覺得雙簧管是屬于樂隊的樂器。”
對于程悅來說,雙簧管在演奏中最難的是要“精益求精”。“你別看它這個樂器個頭小,其實吹奏起來很累,因為它的氣是憋著的,放不出去,所以雙簧管的作品一般都比較短小。”無論是獨奏還是在樂隊中演奏,雙簧管一般都是以小巧可愛的形象出現(xiàn)的,這就對演奏者提出了很高的要求,演奏時絕不能有紕漏、瑕疵,“不像拉赫瑪尼諾夫的鋼琴協(xié)奏曲,一把把的和弦,就算有幾個小錯誤也不影響整體,一下就帶過去了。而你唱奧運會主題歌《我和你》,曲中每個音都很精致,稍微有一點偏差,就會很明顯。雙簧管就是這么一件需要演奏得非常完美的樂器”。
當我們聊到莫扎特的《雙簧管協(xié)奏曲》(K.314)時,程悅給我們講了個有趣的小故事。據(jù)說當時和莫扎特一起工作的有位雙簧管樂師,非常受公爵的喜愛,他的薪水甚至比莫扎特還高,這讓莫扎特很嫉妒。某日,公爵說,周末搞個沙龍,你為他寫點音樂吧,莫扎特便為他寫了這首C大調(diào)協(xié)奏曲。“這首協(xié)奏曲很奇怪,即使對現(xiàn)在的雙簧管來說,它都非常難,當時的雙簧管上沒有幾個鍵,要吹一個C大調(diào)音階都不是那么容易。何況一般的協(xié)奏曲,先是樂隊呈示部,然后獨奏樂器進來時,再把主題重復一遍,而這首協(xié)奏曲一進來就是很快的斷音,整個第一樂章雙簧管就沒吹過第一主題,都是十六分音符的跳音、琶音,感覺莫扎特就是在泄憤,故意給演奏家整得特別難。”
在剛剛過去的6月,程悅和他的父親程壽昌應邀去了美國西點軍校講課,主題為“與中國音樂家庭的對話”(Dialogue with Chinese Musical Family),因為他們一家四口人,包括他的姐姐全是從事音樂工作的。接著,他出席了紐約大學特別為他主辦的大師班,然后作為第一位來自中國的雙簧管演奏家,赴洛杉磯擔任國際雙簧樂器協(xié)會(International Double Reed Society)主辦的2013年國際雙簧管比賽的決賽評委。需要指出的是,雙簧樂器可不僅僅只有雙簧管,只要是用兩個簧片放在一起發(fā)聲的,比如大管、英國管、蘇格蘭的風笛甚至是中國的嗩吶等都屬于雙簧樂器。
程悅表示,雖然現(xiàn)在雙簧管這個樂器在國內(nèi)分為不少派系,比如德國派、法國派、美國派等,但其實在國際上,這些派系的界限已經(jīng)越來越不明顯,“我們這次雙簧管比賽的五位評委,有來自亞洲、歐洲、美洲和大洋洲的,但彼此之間都沒有什么隔閡與分歧”。對于國內(nèi)的雙簧管學習者,程悅的建議是:不要局限于聽幾個大師班,要多出去看一看,走一走,“因為國外的雙簧管專業(yè)已經(jīng)有了很成熟的一套系統(tǒng),而國內(nèi)目前還不是很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