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星
一八九八年,十九歲的李叔同奉母攜妻遷居上海。他年少才盛,舊學新知一應俱全,并在與海上藝文界同人交游的同時,也參與報紙的編輯工作。一九○○年四月,他會同友人組織“海上書畫公會”,并每周出刊《書畫公會報》,由《中外日報》社隨報發行。李叔同作為書畫報的主編,也曾在報上刊登過自己的書印潤例,很有點一闖天下的意味。
據李叔同的好友袁希濂《余與大師之關系》一文中透露:“翌年己亥……吾等五人遂結金蘭之誼,誓同甘苦。翌年庚子三月,在上海福州路楊柳樓臺舊址組織海上書畫公會,為同人品茶讀書之所,每星期出書畫報一紙,常熟烏目山僧宗仰上人,及德清湯伯遲、上海名畫家任伯年、朱夢廬、書家高邕之等俱來入會。”(見《弘一大師永懷錄》,大雄書局1943年版)另,王震《二十世紀上海美術年表》介紹書畫公會稱:“主要會員另有黃宗仰(烏目山僧)、湯伯遲、朱夢廬、蔡小香、高邕之、袁希濂、汪益壽、王春云、楊伯潤、任鴻年、汪洵、錢吉生、黃祉安、任預、何硯北、胡郯卿、宋貞、陳漱芳、張絳珠、潘飛聲、吳藕農、宋石年等。”又曰:“一九○○年八月初,海上書畫公會遷于福州路聚豐園東間壁《采風》報館對面。”(上海書畫出版社2005年版,第2頁)
庚子年即一九○○年。袁希濂文中提到的“任伯年”當有誤。因為任伯年于一八九六年即已去世。但是,他卻又提到了朱夢廬。朱夢廬就是李叔同的好友楊白民的外祖父,著名畫家,生于一八二六年,初名琛,字夢廬,號覺未,別號怨湖散人,晚號胥山樵叟,浙江嘉興人。朱夢廬擅長花鳥,筆墨簡潔,生動傳神。朱夢廬于一九○○年逝世。也就是說,在朱夢廬生命的最后一年,李叔同與他是有過交往的。又據林子青《弘一法師年譜》一九○○年條目注三的按語中言:“書畫公會報創刊于光緒二十六年(1900)四月,每星期(三、日)二紙。第一、二期交《中外日報》附送。第三期起自行發售。第二期四月二十五日禮拜三發行。第三期四月二十九日禮拜日發行。每張大錢一文。第三期第六幅(每張上下共分六幅)載有‘醾紈閣李漱筒潤例(書例,篆刻例)。”(林子青編著《弘一法師年譜》,宗教文化出版社1995年版)
李叔同辦《書畫公會報》,可說是為上海的藝術界注入了新的活力。一九○○年四月二十七日,《中外日報》刊出《創設書畫公會報啟》,明確闡述了辦報的意圖:
本會以提倡風雅、振興文藝為宗旨,專登書畫、篆刻等件。他項新聞概不登載,以杜流弊。愿入會者,本會即酬以各款利益。各行欲登告白,另有章程載于本報。
會設上海四馬路西大街口楊柳樓臺舊址。俟房屋裝修完美,四月初旬出報。詳細章程,請至本會取閱。
外埠郵資自理。
主 會 蓉江小樓主人張楠
總經理 西湖天涯芳草館主吳濤
副經理 當湖惜霜仙史李成蹊(按,即李叔同初名)
云間城南草堂主人許
本會附設閱報處一所,四月初五日起,購具本埠及南北洋各埠新報不下三十種。另備清茶,每位一角。詳細章程,可至本會閱看。
此說明,擔任副經理的李叔同算得上是該報的中堅人物了。此外,從這則啟事中還能看出,《書畫公會報》執著于書畫藝術,且物質條件甚好。在報上發表作品的書畫家皆一時之選,諸如翁相國、吳清卿、黃宗仰、俞曲園等。當然,李叔同作為辦報者之一,他也有書畫作品在報上刊出。《書畫公會報》共刊行三十九期,所刊作品當是研究近代書畫藝術的珍貴資料。
由于實物資料缺乏,各家對于《書畫公會報》的創刊和發行細節的表述似有一些差異。林子青《弘一法師年譜》說:“第二期四月二十五日禮拜三發行。”林子青此處用的是農歷,一九○○年農歷四月二十五日,即公歷五月二十三日。第二期于此日發行,那么第一期應該更早。而郭長海在《李叔同和上海〈書畫公會報〉》一文中則言:“經過一個多月的籌備,五月二十日,上海《書畫公會報》第一期終于問世。”(《李叔同和上海〈書畫公會報〉》,收《中國近代文學史證——郭長海學術文集》,吉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765-776頁)此外,關于報紙的發行,林郭二位說法不一,林子青曰:“第一、二期交《中外日報》附送。第三期起自行發售。”而郭長海則言:“最初隨《中外日報》附送,至第五期以后,獨立發行,而以《中外日報》為代辦處。另一說是王震《二十世紀上海美術年表》,曰:“一九○○年五月二十日(四月二十二日),《書畫公會報》第一期創刊,每期一紙,逢星期三、日出版。第一、二期隨《中外日報》附送,第三期起由書畫公會發售,后改為不定期刊,僅存見至第三十九期目錄。”
至于《書畫公會報》所載書畫,據郭長海統計,可謂名家薈萃。其中有李叔同的行書(第14期)。然而,在這些統計中,卻未見朱夢廬有作品刊登。按郭長海的說法:“可惜的是,《書畫公會報》竟無一傳世,只好靠流傳下來的這一份目錄進行研究了。”可知,目前要尋找《書畫公會報》,確是一件困難的事。
至于該報的停刊,一九○○年十一月十三日的《中外日報》有這樣一則消息:“本館自創辦至今已六閱月,久為海內藝林稱許。奈本館主人志在游歷,有扶桑之行,無暇及此。擬將公會及所有生財器用,一概招人盤頂。海內有主持風雅,愿承其后者,請向本館賬房面商可也。此布。書畫公會報啟。”消息中所說的報館主人志在游歷,不會是指李叔同,因為李叔同于次年考上了上海的南洋公學,他赴日留學則是一九○五年的事情。然另有記載,言海上書畫公會的停止活動與李叔同有直接的關系,王震《二十世紀上海美術年表》曰:“一九○一年,海上書畫公會因李叔同考入南洋公學,張小樓遷居揚州,終止活動。”
至此,可在現有史料的基礎上為李叔同與朱夢廬的關系作一個初步的結論。鑒于現有關于《書畫公會報》的文獻,朱夢廬在其生命的最后一年,或許也只是像袁希濂《余與大師之關系》一文中所透露的:“常熟烏目山僧宗仰上人,及德清湯伯遲、上海名畫家任伯年、朱夢廬、書家高邕之等俱來入會。”只是入會而已,并沒有參與實質性的活動,自然也不會與李叔同有更深入的交往。
然而,需要特別指出的是,目前沒有發現李叔同與朱夢廬交往的資料,并不能說他倆一定沒有進一步的交往。此正如郭長海在《李叔同和上海〈書畫公會報〉》一文中所說:“可惜的是,《書畫公會報》竟無一傳世,只好靠流傳下來的這一份目錄進行研究了。”沒有“傳世”,并不等于世間沒有《書畫公會報》。事實上是有的。
一九六五年春,天津徐廣中先生兩次致函豐子愷,其一寄上李叔同印譜一冊,請予甄別后妥處;其二寄上五件散雜的相關墨跡(其中三件為李叔同真跡),請豐子愷收藏。豐子愷收到后不久即回信曰:“二信及紀念物,皆收到。紀念物我都看過,今全部另封掛號寄回(存局待領),請去局領取可也。我私人不欲收藏,自己所有文物皆捐贈博物館。況此物乃令祖遺念,應由你家保存或由你送公家保存,最妥。書畫公會報乃六十年前物,今日難得,我已替你補好,請收藏。”可知,豐子愷不僅見到了《書畫公會報》,而且還替徐廣中修補報紙。豐子愷后來將這些真跡“全部另封掛號寄回”。(此信見《豐子愷文集》文學卷三,浙江文藝出版社、浙江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第703頁。)學術研究是無止境的,期待豐子愷修補過的《書畫公會報》仍在世間,更期待日后能在這份具有歷史意義的書畫報原件上找到更多有價值的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