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軍
高一語文必修(三)的開篇就是《林黛玉進賈府》,這一回在《紅樓夢》中本身就是作者的血淚之筆,是整部作品的“正文起頭處”,作者不惜筆墨做了多次暗示:黛玉進了賈府,但她絕不屬于賈府的世界,賈府也把她當作“異己者”,處處強化她“客”的形象。
一、“鳳姐”熱情背后的言外之意
黛玉一進賈府,迎面而來的是一個陌生的世界:陌生的親戚,陌生的外祖母,陌生的寶哥哥,陌生等待自己的“熱心人”。第一次的震動便始于表現最熱切的璉二嫂子。
王熙鳳的入場是:“只聽后院中有人笑聲,說:‘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這笑聲太強烈,連黛玉都納罕道:“這些人個個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如此,這來者系誰,這樣放誕無禮?”這樣的開場決定的其人的身份與地位。
接著是老太君對她的打諢,說她是“鳳辣子”。這里老太君的諢雖是空口傳聲,卻分明向我們傳出了老太君的喜歡。“這熙鳳攜著黛玉的手,上下細細打量了一回,仍送至賈母身邊坐下,因笑到:‘天下真有這樣標致的人物,我今兒才算見了!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頭心頭一時不忘。”熙鳳的這一番聽起來隨口而出的話恰投賈母之意呀!還有“‘只可憐我這妹妹這樣命苦,怎么姑媽偏就去世了!說著,便用帕拭淚。”直到賈母勸她才“忙轉悲為喜道:‘正是呢!我一見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了,又是喜歡,又是傷心,竟忘了老祖宗。該打,該打!”這樣的話誰不愛聽呢?
在王熙鳳的一番安排、打理、閑話、關心中夾雜了這樣一句:“在這里不要想家,想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訴我;丫頭老婆們不好了,也只管告訴我。”我們有理由相信這是一句真心話,也許中間有表演的成分。聽言外之意:我們又分明聽出了這里不是黛玉的“家”。
二、賈赦閉而不見的“肺腑之言”
大舅老爺表現的更讓人“感動”:閉而不見只有傳話,“連日身上不好,見了姑娘彼此到傷心,暫且不忍相見。勸姑娘不要傷心想家,跟著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里一樣。姊妹們雖拙,大家一處伴著,亦可以解些煩悶。或有委屈之處只管說得,不要外道才是。”赦老大舅真是傷心悲痛不忍相見嗎?大舅老爺果真能有這樣一番“肺腑之言”嗎?林黛玉進入正室第一眼所見的分明是早就等待的“許多盛裝麗服之姬妾丫鬟”,這分明是作者對讀者的暗示!
“或有委屈之處只管說得,不要外道才是。”一個“外道”表面上是一家,而言外之意還是“不是你自己的家”,不要隨便發表你的看法,還是把黛玉當外人,或客人看。這種“客”的觀點在大舅老爺這里又一次強化。
三、席間“讓座”與“禮節”的暗示
拜別了大舅老爺連忙坐車趕赴二舅老爺的住處,偏偏二舅老爺又不在家,出去“齋戒了”。談話間老太太那里派人傳飯了,“熙鳳忙拉了黛玉在左邊第一張椅上坐了,黛玉十分推讓。”老太太做的裁定:“你是客,原應如此坐的。”黛玉以客人的身份坐在了第一張椅子上。
吃飯席間的規矩,大家閨秀的黛玉還能從容處理,而飯后的漱口和吃茶,只能改變習慣,“照樣”而為,典型的“客隨主便”。隨后面對外祖母的關心:念何書?黛玉機巧的回答和禮節的反問,讓人在感受親情之余,感受更多的是黛玉的小心和拘謹。
“讓座”和“席位”,“禮節”與“問答”,“客”的身份在這兒第三次被強化。
四、賈母在“寶黛相會”時的“嗔怪”
“寶黛”在這回中終于“遠別重逢”了,寶玉入場先拜見了賈母又見過了王夫人,又回來見黛玉。只是變了裝束:改正裝為便裝。在寶玉這可能也是認為與“舊相識”“遠別重逢”:“雖然未曾見過他,然我看著面善,心里就算是舊相識,今日只作遠別重逢,亦未為不可。”印證了神瑛侍者和絳珠草的“木石前盟”,為“寶黛”的人間第一次見面蒙上了一層浪漫的輕紗。
正裝為便裝,在寶玉心中把黛玉當作“最熟悉的陌生人”;“木石前盟”的延續讓讀者感受到了世間的溫暖和真情。而賈母的一席話卻再次強化了黛玉“客”的身份:“外客未見,就脫了衣裳。”這話從賈母的口中說出在小性的林黛玉心里定會引起軒然大波,這只會讓黛玉更加小心謹慎。
“外客”這種身份,一直在黛玉的心理潛伏,于是才有了后文中聽到梨香院傳來“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悅事誰家院”的無限凄涼;才有了自檢大觀園時黛玉那漠然視之。這種情感一直伴隨她至焚稿斷癡情、淚枯香隕之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