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月亮（組詩）

趙沐昆

媽媽一天的時光

村口左拐

一條路躲躲藏藏

過完這個山嘴

進入那片田地

繞不開的那條大河 謎一樣

猜不透的冷

經年不朽的獨木 依舊成橋

媽媽的竹筍和蕨菜 在高山

媽媽的大豆和高粱 在深箐

一回回趔趄 一次次冰涼

習慣沉默不語的媽媽

心底蘊藏滾燙的謎底

村口左拐

一條路躲躲藏藏

左轉，一個時辰

右轉，一個時辰

媽媽一天的時光

兩個時辰在路上

一個上午在山上

一個下午在箐底

咳嗽的年齡

三十多年前

我在一所鄉鎮醫院咳嗽不止

高燒不退

記憶中有過一次輸液的經歷

為了找靜脈

醫生手忙腳亂

父母手足無措

針頭從頭頂扎到腳板

恐怖的記憶

源于沒有氧氣瓶的醫院

病危和輸液瓶

一線高懸

七十年代中期

我的一聲咳嗽

大約等于七歲

二0一二年的冬天

九十三歲的祖母感冒咳嗽

六十九歲的父親久病體弱咳嗽

六十八歲的母親操勞過度咳嗽

這個冬天因咳嗽而異常寒冷

在鄉下老家

三位老人的一聲咳嗽

足足二百三十歲

我因此常常在午夜

醒來

習慣性咳嗽兩聲

昨夜的夢

幾乎所有的親戚到齊了

大家團聚炕上

似乎沒有什么中心議題

偶爾有人說話

有人簡單答訕兩句

昨夜的夢

與平日里在集市相遇一樣

“忙啥？”

“沒忙啥。”

眾多的人走走停停

進進出出

不時聽見有人在說：

“改天聚！”

我看見您坐在炕頭

久違了整整4個年頭的坐姿

安穩如初

岳父大人。您一如在世時的模樣！

面容清瘦神情慈愛

不言不語看著我們

您習慣性的微笑

連同灶臺邊溫和的火苗

映照昏暗的房間

昨夜的夢

我忘記了您不曾抽煙

趕緊遞煙時差點遞了話：

“這段時間您去哪了？”

半夢半醒之際

您說想我們了回來看看

只是一句話的瞬間

我又見不到您了

石月亮

此時此刻

我所說的石月亮在滇西大理

假若你是我的好兄弟

酒酣耳熱之際

我請你起立并順著食指的指向

發現她的存在

從此知道我心底的秘密

2003年。沿怒江北上

當導游不適時機渲染神奇的傳說

流暢地背誦優美的詞匯

我和你們一樣看到了怒江的石月亮

以3300米的高度洞穿天宇

時至今日，我還在想如果那天的導游換成我

我要請你枕著浩蕩的江濤，仰面而臥

再以神的名義慷慨贈予你至少半個時辰的時空

與高黎貢山巔峰并不規整的圓形石洞

傾心交流

生命中更多時候

沿大理境內的214國道北上或南下

我常常想念一個名不經傳的白族村寨

那條名叫白石江的河流縱貫南北

河西的小村莊屋舍錯落

河東的山巒壁立千仞

一方牙形石塊

赫然懸掛在大山的胸脯

一個人生身之地的石月亮

沒有人知道她的前世今生

祖父母輩的老人忽略了她的存在

有關的志書史料拒絕承載只言片語

一個固執的人睜眼閉眼看見的石月亮

與導游和解說詞毫無關聯

最后能夠自圓其說的結論是：

大山的胎記

從怒江到大理

我所知道的石月亮就是大山的精魂

我知道的同胞有怒族、傈僳族、獨龍族、普米族……

我熟悉的鄉親有白族、彝族、納西族、漢族

我可以用母語與之暢談的實在太少

可是，我們都相信

彼此之間除了音樂和歌舞

還有一種無法言明的情懷

石頭一樣古老、永存

月光一樣坦蕩、高遠

在滇西。你一定可以遇見

石頭支砌的寨子

黃土矗立的院墻

可以見到石頭一樣沉靜的臉刻滿風霜

還能夠遇見和我93歲高齡的老祖母一樣

慈善、隱忍、安詳的親人

她們的唇齒早已脫落

她們的眼神滄海桑田

她們的愿望空曠持久

她們的心田依舊裝得下再大的

石塊或者月亮

被時光洞穿的石月亮在神秘的高黎貢山

被歲月封存的石月亮在我故鄉的深山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