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釋義用語“指”的功能考察

魏瑋 侯燕

摘 要：通過對比《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5版和第6版，本文發(fā)現(xiàn)釋義用語“指”由無明確功能的“釋詞提示語”變?yōu)榻忉屢炅x和詞義外延的“專用釋義用語”。第6版中“指”的改動包括刪去、增加、改“比喻”為“指”、改“形容”為“指”以及“指”前面限定詞的變化。第6版進一步調(diào)整和明確了“指”在釋義時與“形容”“比喻”等釋義用語的功能劃分。

關(guān)鍵詞：《現(xiàn)漢》第6版 指 釋義用語 釋義功能

釋義用語，指的是處于釋義元語言層面的釋義慣用詞，如“指、比喻、形容、表示、如、泛指、稱”等。在《現(xiàn)代漢語詞典》（以下簡稱《現(xiàn)漢》）第6版各方面的變化中，釋義用語“指”的使用出現(xiàn)部分改動。本文主要通過對比《現(xiàn)漢》第6版和第5版中“指”的使用，考察釋義用語“指”的釋義功能。“指”在《現(xiàn)漢》第6版中的功能更加明確，與“形容”“比喻”等釋義用語的相互區(qū)別性增強。

一、“指”的釋義功能

前人研究中主要提到了“指”的兩種釋義功能。一是“釋義提示語”：釋義結(jié)構(gòu)復雜的時候，表示被釋詞的意義總是在結(jié)構(gòu)上不太對稱，在意義的陳述上有點突兀，使用“指”字可以加強釋義的整體感，突出針對性（蘇新春，2005）。二是表示所釋義為引申義，尤其是因借代用法而形成的借代義（符淮青，2004；溫昌衍，2010）。觀察《現(xiàn)漢》第5版和第6版中“指”的使用情況，前一版“指”的功能概括不夠準確，存在釋義結(jié)構(gòu)復雜而沒用“指”、釋義較短而用“指”的情況。另外，“釋義感覺更自然”并不是很客觀的依據(jù)標準。觀察《現(xiàn)漢》用例，我們認為“指”有以下兩個較為明確的釋義功能。

（一）《現(xiàn)漢》中“指”的義項⑥是“意思上針對”

當詞義對象存在于特定范圍領(lǐng)域中，一般在“指”前面加上限制詞，如“醫(yī)學上指”“迷信的人指”等。在說明詞義的時間范圍方面還有“舊指”“今指”“原指”“現(xiàn)指”“封建時代指”等；在說明詞義的適用范圍大小方面有“特指”“泛指”“一般指”“專指”。另外，通過借代（轉(zhuǎn)喻）所產(chǎn)生的引申義，《現(xiàn)漢》中一般會明確標出“本指”“借指”“轉(zhuǎn)指”。

對比不用“指”來引出的詞條，我們認為，釋義用語“指”引出的是詞義所指對象或適用范域，是從詞的外延來解釋詞語。《現(xiàn)漢》對于“外延”的解釋是“邏輯學上指一個概念所確指的對象的范圍”。釋義用語 “指”通常用在名詞的解釋中，可以簡單理解為在詞和詞義之間劃上等號。因此，我們將“指”的第一個釋義功能概括為“從外延的角度指出詞的具體所指對象或適用范域”。“指”的這一功能使其大量應用于解釋一些新出現(xiàn)的短語詞或縮略語，如“積累基金”“績優(yōu)股”“監(jiān)外執(zhí)行”“特別快車”“家裝”等。

（二）前人提到 “指”的第二個功能是解釋引申義

【彩頭】①獲利或得勝的預兆（迷信）；②指中獎、賭博或賞賜得來的財物。（第5、6版釋義相同時不特別標注，下同）

“彩頭”的義項①是其本義，義項②是由本義引申出來的用法。

詞義引申的表現(xiàn)方式多種多樣。通過比喻的修辭手法而產(chǎn)生的引申義，由于其本義已經(jīng)不使用，或者通過比喻造詞，沒有本義，這種情況下也使用“指”。例如：

【夾板氣】指來自對立的雙方的責難。

【減倉】指投資者拋出部分股票，減輕倉位。

“夾板”與“對立雙方”“投資者所持股票”與“貨倉”之間有著相似性而非相關(guān)性，應該也算是通過比喻的方式而產(chǎn)生的詞義。《現(xiàn)漢》在處理這類詞時，使用“指”而不用“比喻”。另外，這類詞還有一些特殊性，詞義的比喻特性來自于詞中的某部分詞素，如“夾板”“倉”，再與其他詞素結(jié)合。

“指”的這兩個釋義功能有著內(nèi)在一致性。詞義引申一般使詞義的范圍發(fā)生變化。當用在某一特定范域中時，詞義通常會縮小，釋義時使用“指”既可以看作引申義，也可以看作解釋特定所指對象。例如：

【加碼】①（～兒）指提高商品價格；②指增加賭注；③提高數(shù)量指標：層層～。

“加碼”的前兩個義項分別用于商業(yè)和賭博中，而第三個義項則不限于某一領(lǐng)域，前兩個義項可以看作第三個義項的引申。

二、《現(xiàn)漢》第6版中“指”的變化

在《現(xiàn)漢》第6版中，釋義用語“指”進一步明確了以上兩種釋義功能，不再是一個沒有明確使用條件的“釋義提示語”。第6版中，“指”的變化主要有以下六個方面。

（一）刪去本義釋義中的“指”

【泡面】第5版：指方便面。第6版：方便面。

類似的改動的詞條還有“青年”“契機”“潛泳”“勤政”“青年”“青紫”“美夢”“勸進”“流失主”“全方位”“奇貨可居”“能說會道”等。

（二）引申義的釋義中加上了“指”

【全家福】第5版：①一家大小合拍的相片兒；②葷的雜燴。

第6版：①指一家大小合拍的相片兒；②指葷的雜燴。

當詞語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義項時，“指”往往用于引申義的義項。例如：

【器質(zhì)】第5版：①指身體器官的組織結(jié)構(gòu)；②才識和素質(zhì)。

第6版：①身體器官的組織結(jié)構(gòu)；②指才識和素質(zhì)。

類似改動的詞條還有“奇才”“翹辮子”“青史”“氣質(zhì)”等。

（三）改“比喻”為“指”（分為兩種情況）

第一，第6版中進一步修正了一些借代義誤作比喻義的問題。將第5版中的“比喻”改為“借指”，明確指出了詞義來自于借代引申。例如：

【干戈】第5版：泛指武器，多比喻戰(zhàn)爭。

第6版：盾牌和戈，泛指武器，多借指戰(zhàn)爭。

此類修訂的詞條還有“柴門”“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長舌”“唇吻”“唇舌”“肺腑”“烽火”“鴻雁”“聯(lián)袂”“沐浴”“墨”“蕭墻”“肝膽”“饾饤”“問鼎”“痛癢”“印把子”等。

第二，經(jīng)比喻（包括隱喻）而產(chǎn)生的引申義，本義已經(jīng)消失或不用，或者本身就來自于隱喻造詞，在第6版中將“比喻”改為“指”。 例如：

【綠肺】第5版：比喻能吸收二氧化碳并釋放出氧氣的綠地、森林等。

第6版：指能吸收二氧化碳并釋放出氧氣的綠地、森林等

【城府】第5版：比喻待人處事的心機。

第6版：城池和府庫，借指人的心機。

類似改動的詞條還有“鼻酸”“靠山”“目論”“鋒芒畢露”“兩袖清風”“前車之鑒”“如意算盤”“清水衙門”“傾箱倒篋”“順手牽羊”“探驪得珠”“蕭規(guī)曹隨”等。以上這些詞的語源義都不再使用，有的或者就沒有語源義，直接是來自于隱喻造詞，如“綠肺”。我們推測，《現(xiàn)漢》第6版改“比喻”為“指”，旨在說明是引申義的同時，強調(diào)詞與詞義是一種 “A所指的是B”的關(guān)系。

（四）有一類詞，詞面出現(xiàn)喻體和本體，實際上是比喻的凝縮形式，加上喻詞和一些被壓縮掉的成分，就是一個完整的明喻。“雞冠花→像雞冠一樣的花”這類詞的詞義都是以本體語素為核心，詞性也由本體語素決定，整個詞語的意義絕大多數(shù)不是比喻義，如“鐵律”的實質(zhì)是本體語素“律”，即規(guī)律，喻體語素“鐵”修飾“律”，《現(xiàn)漢》第5版解釋為“比喻確定不移的規(guī)律”，第6版改為“指確定不移的規(guī)律”，這樣的修訂是準確的。有時候，本體語素在前面，喻體語素在后面，例如“題海”，是將“題”比作“海”，《現(xiàn)漢》第5版的釋義為“比喻大量的、過多的學生作業(yè)題或練習題”，第6版中將“比喻”改為“指”。作類似改動的詞項還有“龜縮”“股海”“宦海”“病魔”“法網(wǎng)”“口碑”“欲火”等。

（五）改“形容”為“指”

“指”和“形容”的不同在于，“指”可以在釋義和被釋詞之間劃等號，而“形容”則是用描述的方法來解釋被釋詞，突出被釋詞的形容性功能。“指”通常用于解釋名詞性或動詞性詞語，而“形容”用于解釋形容詞性詞語。第6版中將“形容”改為“指”的詞條多為成語、俗語。這些詞自身有完整的主謂或述謂結(jié)構(gòu)，直陳其事，整個詞語不帶有形容其他人物、行為、事件的功能。例如“拔刀相助”，第5版釋為“形容見義勇為，打抱不平”。實際上“拔刀相助”指的就是“見義勇為，打抱不平”，并不是形容這種情況。因此，第6版改“形容”為“指”，是非常恰當?shù)摹Ｓ秩纾岸嗍轮铩痹诘?版中被釋為“多用來形容動蕩不安的政局”，第6版中改為“多指動蕩不安的政局”。類似改動的詞還有“鞍馬勞頓”“別樹一幟”“不知死活”“不知進退”“大觀”“耳朵軟”“風和日麗”“老于世故”“空口說白話”“食言而肥”等。

（六）“指”前面限制詞發(fā)生變化。例如：

【脫節(jié)】第5版：原來連接著的物體分開，借指原來聯(lián)系著的事物失掉聯(lián)系，或原來應該聯(lián)系的事物沒有聯(lián)系起來。

第6版：改“借指”為“泛指”

“泛指”可以理解為“寬泛地指”，表示由于詞義適用范圍和所指對象擴大而引申出的義項。“借指”用于借代引申所產(chǎn)生的詞義。上例中應該是詞義適用范圍的擴大，用“泛指”更準確。又如“參謀”的②和③義項：

【參謀】第5版：①軍隊中參與指揮部隊行動、制定作戰(zhàn)計劃的干部；②泛指代人出主意。③指代出主意的人。

第6版：①（同）②改“泛指”為“指”。③改“指”為“泛指”。

除了上述六個方面的變化，有以下值得商榷之處。

1.《現(xiàn)漢》第6版中“借指”似乎并不專門用于借代義。例如：

【雁行】第6版：鴻雁飛時整齊的行列，借指弟兄。

【臺柱子】第6版：戲班中的主要演員（臺：戲臺），借指集體中的骨干。

【黑馬】第5版：比喻在比賽或選舉等活動中出人意料獲勝的競爭者。

第6版：原指一匹不被人注意卻在比賽中意外奪魁的黑馬（故事見于英國小說《年輕的公爵》）。借指在比賽或選舉等活動中出人意料獲勝的競爭者。

“雁行”與“兄弟”，“臺柱子”與“集體中的骨干”，“黑馬”與“以意外獲勝者”兩者之間應該是一種相似性而非相關(guān)性。這些詞語的釋義在《現(xiàn)漢》第5版出版后已有學者撰文獻疑（參見應雨田，2009；溫昌衍，2010），但在第6版中沒有修訂。編纂者或許是想用“借指”來強調(diào)“借用本義來指另外的事物”，是一種單純的“A詞指的是B義”的關(guān)系，不是通過借代而產(chǎn)生的詞義。

2.一些通過比喻引申而來的詞義，本義不再使用，且釋義中也沒有出現(xiàn)其比喻義產(chǎn)生的基礎，符合前面歸納的使用“指”的情況，但《現(xiàn)漢》第6版中仍使用“比喻”。例如：

【敲門磚】第6版：比喻借以求得名利的初步手段。

【楨干】第6版：比喻能擔當重任的人才。

三、結(jié)語

綜上所述，《現(xiàn)漢》第5版和第6版中釋義用語“指”的功能變化，如下表所示：

2.用于引申義。

3.大量替代“比喻”，成為突出引申義在字面義上發(fā)生整體化、抽象化的釋義用語。

在《現(xiàn)漢》第6版中，當釋詞中同時出現(xiàn)兩個或兩個以上釋義用語的時候，我們可以更為清晰地觀察到不同釋義用語在功能上的區(qū)別：

【企足而待】第5版：抬起腳跟來等著，比喻不久的將來能實現(xiàn)

第6版：抬起后腳跟來等著，指事情、愿望等在不久的將來就能實現(xiàn)，也形容迫切地盼望。

在第5版中，“企足而待”詞條使用“比喻”作引申義的說解，但此引申義找不到明確的本體與喻體，不屬于明喻，只是在字面義上的整體化和抽象化。因此，在第6版中，將“比喻”改為“指”，突出引申義。當解釋另一個引申義“迫切地盼望”時，由于所強調(diào)的是形容“迫切”情狀，因此使用“形容”作為釋義用語，強調(diào)其形容性功能。

當然，本文所提出的“指”的兩種釋義功能并非絕對，《現(xiàn)漢》第6版在使用中有時也存在著邊界模糊的現(xiàn)象，這是由于詞義引申關(guān)系的錯綜復雜所造成的，釋義用語體系還有需要梳理完善的地方。從總體上說，《現(xiàn)漢》第6版較為成功地調(diào)整了釋義用語“指”的釋義功能，在單純的釋義之外，間接地為使用者提供了更豐富的詞匯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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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瑋 侯燕 北京師范大學漢語文化學院 1008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