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州方言句末語氣詞的易位現象研究

洪娜 范琳

摘 要：在溫州方言中，句末語氣詞占據著重要的地位。雖然數量有限，但它們卻是人們日常表情達意的一種重要手段。本文主要以調查的溫州市區方言為語料，對溫州方言句末語氣詞易位現象進行客觀地描寫，并力求在描寫的基礎上歸納出溫州方言句末語氣詞的系統及其特點和使用規律。

關鍵詞：溫州方言 句末語氣詞 易位

一、引言

一般情況下，漢語的語序都是固定的。但在口語中，語序常常會因為強調的需要而發生易位。相應地，原本處于句末的語氣詞也會跟隨這種變化而變成了句中語氣詞。在溫州方言中，這種口語語境下句末語氣詞發生易位的現象同樣存在。

方梅在《北京話句中語氣詞的功能研究》中提出“句中語氣詞的使用實際上是說話人劃分句子重要信息跟次要信息心理過程的外部表現”，并且用“易位”來論證了這一觀點。下面，我們舉例來看看這個觀點是否同樣適用于溫州方言。

例如，在溫州，長輩夸獎一個小孩子聰明時一定會直接發出“居娒真靈誒！（這小孩真聰明啊！）”這樣的感嘆。但如果想強調、突出“真靈”這個特點時，就可以將其進行易位處理，變成：“真靈誒，居娒！（真聰明啊，這小孩！）”這樣一來，語義的重心就落在前置部分“真靈誒”上。那么，聽話者也會第一時間聽出說話者的說話意圖——不是夸這個小孩子愛干凈，也不是夸他學習好，而是夸他聰明。這樣，句子通過易位的方式將焦點信息前置就起到了很好的強調作用，而置于句中的語氣詞“誒”也就成為了劃分句子重要信息和次要信息的一個顯著標志。只是口語移位中的重要信息是在句中語氣詞前，這一點與一般句子（即沒有移位的句子）中的重要信息在句子后半部分不同。可見，口語“移位”變化中的句中語氣詞只是口語語境中的動態變化，其實質應該還是句末語氣詞。

那么，溫州方言中的哪些句末語氣詞具備可以易位的特點呢？是所有的句末語氣詞都可以進行易位，還是只有一部分可以？本文將分析不同句類句末語氣詞的易位現象。為了便于說明，我們將選取部分典型例子來進行對比說明。

二、溫州方言句末語氣詞易位現象

（一）溫州方言單用句末語氣詞的易位

1.陳述句中的易位

在口語交際中，溫州方言陳述句中存在句末語氣詞易位到句中的情況。下面選取溫州方言表陳述的三個句末語氣詞“個”“罷”“唄”的部分例子用于說明其易位情況。例如：

（1）是你值日個，該日。（是你值日的，今天。）

（2）吾是聽渠講個，居事干。（我是聽他說的，這事情。）

（3）*①是弗會慲記你個，吾厘。（是不會忘記你的，我們。）

（4）*尤是要走上班個，天光七點半。（就是要去上班的，早上七點半。）

（5）一定會出事干個，你恁做。（一定會出事情的，你這樣做。）

（6）*渠會急個，逮居個事干伉渠講。（他會生氣的，把這個事情跟他說。）

（7）*剛走吾家罷，老師。（剛去我家了，老師。）

（8）早早走徠罷，渠。（早早過來了，他。）

（9）走睡唄，吾。（去睡了，我。）

（10）*禮拜日唄，該日。（星期日了，今天。）

（11）*恁尤好唄，吾當彩票中了500萬。（那就好了，我倘若彩票中了500萬。）

從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到，有的陳述句句末語氣詞可以易位到句中，有的則不可以。通過比較發現，陳述句中句末語氣詞不可以進行易位的原因大致分為兩種情況：有些是因為口語習慣上的不允許。如果進行易位，語氣詞和后置部分會有較長時間的停頓，這樣一來，就很可能出現語義上的斷層，導致前后語義聯系不緊密，例如（3）、（4）、（7）、（10）等；有些是因為后置部分內容過長，出現前輕后重的情況，使得原本落在前置部分的語義重心不明顯，這同樣造成了易位失敗的結果，例如（6）、（11）。總的來看，在陳述句中，句末語氣詞能否進行易位的情況還是比較復雜的，難以形成一個比較明確的標準。

2.疑問句中的易位

溫州方言疑問句中也存在句末語氣詞易位現象。下面本文將選取溫州方言單用疑問句末語氣詞的部分例子，即“罷”“爻”“”“哦”“喔”“啊”“誒”“內”等8個句末疑問語氣詞的部分例子來說明其易位情況。例如：

（12）落雨起罷，外面？（下雨了，外面？）

（13）半個鐘頭還沒到，作業沃寫好罷，你？（半個小時還沒到，作業都寫好了，你？）

（14）做隊走爻，吾厘？（一起走吧，我們？）

（15）曉得，你？（知道嗎，你？）

（16）吾厘還會信你，你講？（我們還會信你嗎，你說？）

（17）明朝冇上班哦，你？（明天沒有上班吧，你？）

（18）恁還走弗走喔，你？（那還走不走啊，你？）

（19）干恁長久罷，累弗累啊，你？（干這么久了，累不累啊，你？）

（20）時間快到唄，走弗走誒，你？（時間快到了，走不走啊，你？）

（21）訾那弗走內，你？（怎么不去呢，你？）

從這部分例子可以看出，大部分疑問句都是可以進行易位的，句末語氣詞也可以變換到句中。而且可以看到，易位后有一個明顯的特征：后置部分往往都是代詞、名詞或名詞性詞組之類。例（16）可以說是例外，但我們認為該句中的后置部分“你講”相當于一個插入語，它的存在類似于句子動態變化中的“追補”，即當說話者把話說出來后，發現還不夠完整，則立即采取追加補充的方法來補充說明。因此，例（16）中的后置部分“你講”只是起到補充的作用，從句子成分的角度來看是可有可無的。那么，如果刪除了“你講”，剩下部分“吾厘還會信你？”仍舊可以進行易位。易位后變為：“還會信你，吾厘？（還會信你嗎，我們？）”從理論上講，這樣的改變是完全成立的，但在日常生活中人們習慣上可能還是不太會采用這樣的易位變化，這主要還是考慮到日常說話的習慣問題——這樣的表達比較拗口或者說起來不自然。

像“等一下兒添再走歸爻？（等會兒再回家吧？）”這樣的句子看似也不能進行易位，其實還是可以的。只是它在表面上“隱藏”了原本應該有的“主語”。其實，這是口語交際靈活性的一種表現——當說話雙方面對面交談時，是允許省略雙方都能意會的一些內容的。雙方交談的語境完全可以彌補這部分省略的內容。所以，在“等一下兒添再走歸爻？”這句中真正的“主語”應該是“吾厘”。這樣一來，也就可以進行易位了。

總的來說，疑問句進行易位還是比較常見的，要注意的是后置部分往往是代詞、名詞或名詞性詞組之類，且能否易位仍舊需要考慮到說話的習慣問題。

3.祈使句中的語氣詞易位

溫州方言祈使句中存在句末語氣詞易位現象。下面選取“爻”“吶”“嚜”“啊”“誒”“咩”等6個祈使句末語氣詞的部分例子來說明其易位情況。例如：

（22）走逮碗洗爻，你。（去把碗洗了，你。）

（23）走眙《百曉講新聞》吶，吾厘。（去看《百曉講新聞》吧，我們。）

（24）走逮物事準備起先嚜，你。（先去把東西準備起來嘛，你。）

（25）能界起要認真讀書啊，你。（現在起要認真讀書啊，你。）

（26）走好誒，你。（好走啊，你。）

（27）走叫渠覅哭咩，你。（去叫他別哭嘛，你。）

從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一般情況下祈使句進行易位都是可以的。我們認為，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祈使的對象一般來說都是人，所以就避免了沒有“主語”的情況。而像“要多鍛煉身體誒。（要多鍛煉身體啊。）”這樣看似缺少“主語”的句子，其實和前文說到的疑問句里缺少“主語”的情況是一樣的，我們可以對其進行補充后再進行易位。

4.感嘆句中的語氣詞易位

溫州方言感嘆句中存在句末語氣詞易位現象。下面選取“個”“吶”“嚜”“誒”“過”等5個感嘆句末語氣詞的部分例子來說明其易位情況。例如：

（28）真冷個，天色！（真冷的，天氣！）

（29）能界還冇找到工作吶，吾！（現在還沒有找到工作哪，我！）

（30）彩票中了1000萬吶，渠！（彩票中了1000萬哪，渠！）

（31）*實在渠冇阿捏鈔票，才多吶，你！（其實他沒什么錢，才多哪，你！）

（32）*吾冇阿捏，才辛苦吶，你！（我沒什么，才辛苦哪，你！）

（33）等一下兒添再走徠嚜，你。（等會兒再過來嘛，你。）

（34）居段時間認真顯誒，你！（這段時間很認真啊，你！）

（35）還有讀書過，明朝！（還有上學啊，明天！）

說話者往往都是針對某個對象（即人、事、物）發出各種感嘆的。因此，感嘆句一般都存在“主語”。像某些疑問句、祈使句一樣，感嘆句表面上沒有“主語”時也是可以補充出來的。但是，像例（31）、（32）進行易位后，句子結構上就出現了問題，導致語義也表達不明確了。分析原因，我們發現，從句型角度看，例（31）、（32）屬于復句，內部具有一定的邏輯語義關系。所以易位后，原本起到對比作用的副詞“才”在語義作用上沒有了可以指向的“主語”，而導致表義不明。

看來，感嘆句在簡單的單句中是可以進行易位的，句末語氣詞也可以提前到句中，起到區分主次信息的作用。但在復句中最好還是不要輕易地易位，以免造成語義表達錯誤。

（二）溫州方言連用句末語氣詞的易位

在溫州方言中，連用句末語氣詞也可以易位到句中。由于篇幅有限，本文將選取前文所提到的表示陳述、疑問、祈使、感嘆等不同語氣意義的兩層連用、三層連用的部分例子說明溫州方言連用句末語氣詞的易位情況。例如：

（36）恁早尤熟個罷，楊梅？（這么早就熟的了，楊梅？）

（37）應該會是晴個唄，明朝。（應該會是晴的了，明天。）

（38）是渠叫吾做個吶，居事干。（是他叫我做的哪，這事情。）

（39）是吃粥個，該日日晝？（是吃粥的嗎，今天中午？）

（40）是你講個哦，居話？（是你說的吧，這話？）

（41）身體還健康個爻，你娘娘？（身體還健康的吧，你奶奶？）

（42）還真好吃個誒，你炒起個菜！（還真好吃的啊，你炒的菜！）

（43）事干做弗好爻，應該也蠻后悔個內，渠？（事情做不好了，應該也蠻后悔的吧，他？）

（44）到罷吶，時間。（到了吶，時間。）

（45）干好罷，事干？（干好了嗎，事情？）

（46）伉渠講好罷爻，你？（跟他說好了，你？）

（47）作業寫好罷啊，你？（作業寫好了啊，你？）

（48）又輸罷過，中國隊！（又輸了啊，中國隊！）

（49）正月初一唄吶，明朝。（正月初一了哪，明天。）

（50）走上班先唄誒，吾。（先去上班了啊，我。）

（51）明朝尤走歸唄過，渠厘。（明天就回家了，他們。）

（52）匄渠著破爻罷哦，居雙鞋？（給他穿破了吧，這雙鞋？）

（53）曉得罷咩啊，你？（知道了嗎，你？）

（54）本來尤可以罷個啊，恁。（本來就可以了的啊，這樣。）

從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溫州方言句末語氣詞在連用下進行易位的情況和單用時大致相同。所以，只要熟練掌握單用情況下的易位方法，那么如何在語氣詞連用的句子中進行順利易位的問題也就很容易解決了。

三、結語

通過上文的描寫分析，我們得到的結論基本上是這樣的：溫州方言句末語氣詞與普通話句末語氣詞在語氣功能上有一定的對應關系。從這個特點入手，我們進一步分析發現黃伯榮、廖序東主編的《現代漢語》教材中關于普通話句末語氣詞按層次連用的規律同樣適用于溫州方言句末語氣詞的連用。另外，單用句末語氣詞表示的語氣意義多寡不同，有的可以表示多種語氣意義，有的則只能表示一種。其中，只表示一種語氣意義的句末語氣詞特別容易在連用時發生意義或語音的變化。我們認為這可能是因為這些句末語氣詞試圖通過增加語氣意義或語音形式來彌補自身在語氣功能上的不足，以期表現其多樣性。

本文的研究借鑒了諸多前輩學者優秀的研究成果和寫作思路，是第一次比較全面地對溫州方言句末語氣詞易位現象進行研究，相信能在一定程度上彌補溫州方言句末語氣詞系統研究的空白，給后來者的深入研究提供一些參考和啟發。但由于精力和能力等各方面條件的限制，本文的調查和研究稍顯粗糙和稚嫩。主要表現在：第一，雖然筆者已進行了深入仔細地調查，但不能保證已窮盡所有溫州地區的句末語氣詞，一些使用頻率較低的句末語氣詞也許還未被收集、掌握。第二，在描寫句末語氣詞連用中，出現了普通話句末語氣詞連用中未曾出現的二二層連用的現象。雖然筆者將這種現象解釋為單用句末語氣詞在連用時發生“義變”而引起的，但是這給句末語氣詞連用這個系統的描寫造成了一定的“混亂”。因此，筆者思考是否能另辟蹊徑，從其他途徑發現更加完整、更加有序的連用規律。以上兩點可以說是今后研究中需要努力的方向。

注 釋：

①此處“*”表示例句中的句末語氣詞進行易位后，新產生的句子

不成立。下。

參考文獻：

[1]方梅.北京話句中語氣詞的功能研究[J].中國語文，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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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黃伯榮，廖序東.現代漢語[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1.

（洪娜 范琳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外語學院 315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