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學生學習寫作,其最基本的目的應當是獲得通過文字表達思想的能力,而不是要做文學家。現在寫作教學有一個誤區:那就是趕著所有學生往文學道路上奔。當然,這一點不能全怪教師,因為富有文采的文章可以獲得高分。故而,既要求學生做到內容豐富,觀點鮮明,又要求做到文采飛揚,就成了一種必然了。而就學生這點閱歷、閱讀量和文學素養怎么做得到?于是,教師心急如火,不斷引導學生,讓學生反復地練習。結果,教師自己苦得不行,學生也疲憊不堪,最后,學生覺得作文太難,想喜歡也喜歡不來,干脆討厭。如此一來,教師的一片好心就蛻變成惡意了。
文采飛揚固然好,但問題是,它如果成了敘述事實、發表看法的絆腳石,那還不如拋棄它,而取自然如話的語言算了。我們回頭看唐代名家反對文章浮華的故事。初唐四杰之一的楊炯指斥龍朔文風是“爭構纖微,競為雕刻”、“骨氣都盡,剛健不聞”(《王勃集序》),陳子昂也明確提出應繼承“漢魏風骨”,反對“采麗競繁,而興寄都絕”(《與東方左史虬修竹篇序》)的作品。他們自己的作品力求剛健,有所興寄,而避免華美的形式。他們之所以這樣反對華麗辭藻,是因為它阻礙了思想的正常發揮。何況華美的語言也不是輕易能獲得的。唐宋散文八大家中的韓愈和柳宗元他們兩位的文字相當地美。他們美妙的語言從何而來?是從《莊》《騷》《史記》、子云、相如之賦等“百氏之書”而來。而我們的初中學生哪能做到?何況,科目也比較多,內容也難,時間根本顧不來。再說,各種媒體的出現,學生本身也沒有多少時間去閱讀。
如果我們能讓學生把事情講清,中心突出,而不要有那么多的華美形式的限制,我想,作文是不容易成為學生恐懼的對象的。
平時我對學生進行作文訓練,要求學生必須敘述事情,如果沒有敘述事情,即便他的語言美得讓人難以置信,也不能合格。我為什么這樣固執地要求?那是因為,如果連一件事都無法敘述的話,還談什么寫作。平時聊天雖然能清楚地敘述一個故事,甚至做到有聲有色,但真要寫出一個完整的故事,卻是一件難事。這是由于一個故事需要兩個要素:敘述詳略得當,語言表述貼切。
我們看一下詳略得當的例子:《鄒忌諷齊王納諫》,文章的第一段:鄒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yì)麗。朝服衣冠,窺鏡,謂其妻曰:“我孰與城北徐公美?”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城北徐公,齊國之美麗者也。忌不自信,而復問其妾曰:“吾孰與徐公美?”妾曰:“徐公何能及君也?”旦日,客從外來,與坐談,問之客曰:“吾與徐公孰美?”客曰:“徐公不若君之 美也。”明日,徐公來,孰視之,自以為不如;窺鏡而自視,又弗如遠甚。暮寢而思之,曰:“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文章第二段:于是入朝見威王,曰:“臣誠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今齊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宮婦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內莫不有求于王:由此觀之,王之蔽甚矣。”在第二段中,作者只用兩句話就把第一段的內容概括了,我們知道,鄒忌跟齊王談的是第一段內容,作者為何會這樣寫呢?其目的就是不讓讀者感到啰嗦,卻又把事情講清了。事實上,我們平常講話或許也能做到詳略得當,但一到寫文章就不一樣了。
我們再來看看“語言表述貼切”,這是很傷腦筋的。訓練學生寫故事,堅持兩個學年是能夠敘述一個故事的,但語言貼切,兩個學年就不容易做到了。沒有了貼切的語言,便無法讓人領悟到作者講這個故事的目的,或者是不甚明了其旨意。丹麥文學評論家勃蘭兌斯《人生》關于“地洞” 的兩段話可以幫我們看到這一情形,“然而這里還有一個地洞,那些走進去的人都渴望自己挖掘坑道,以便深入到地下。而且,還有一些人渴望去探索許多世紀以來前人所挖掘的坑道。年復一年,這些人越來越深入地下,走到那些埋藏礦物的地方。他們熟悉那地下的世界,在迷宮般的坑道中探索道路,指導或是了解或是參與地下深處的工作,并樂此不疲,甚至忘記了歲月是怎樣逝去的。”“這就是他們的一生,他們從事向思想深處發掘的勞動和探索,忘記了現時的各種事件。他們為他們所選擇的安靜的職業而忙碌,經受著歲月帶來的損失和憂傷,以及歲月悄悄帶走的歡愉。當死神臨近時,他們會像阿基米德在臨死前那樣提出請求:‘不要弄亂我畫的圓圈。’”假如沒有后段的“從事向思想深處發掘的勞動和探索”和阿基米德的原話,讀者是很難或者是無法理解“地洞”和“礦物”的真實意義的。
故而,我們就是想讓學生在文章中講清事實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講清事實除了以上兩點之外,還有故事內容的取舍,具體而微的細節,這都需要反復的訓練和對其他文章仔細的揣摩。
我們不能在學生對事情都無法講清之時,便去要求作文的文采。正像如果一個人連走路都不穩,怎能要求他奔跑呢?我不否認文采,正如柳宗元所說“言而不文則泥,然則文者固不可少耶!”(《答吳武陵論非國語書》),只不過文采一事應放在第二位。能講清事實之時,才去追求文采這奢侈的東西。
(作者單位:江西省南昌縣昌南實驗學校)
責任編輯:王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