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英
臺灣民意調查能反映民意嗎?
王 英
臺灣社會當前的政治特性之一就是它已經是一個初具規模的民意社會,是一個民意能影響甚至決定公權力政策的社會。馬英九將民意高度支持列為兩岸簽署和平協定三大條件之首,可見其對民意的顧忌之深。因此,在臺灣社會中,我們到處可以看到民意調查的身影。那么,民意調查能在多大程度上代表臺灣社會的民意脈動?
在臺灣,由于有發達的商業環境和社會需求,出現了眾多的商業和民意調查公司。據統計,臺灣目前有60多家民調機構,其中有政府的,有民間的,有政黨的,還有媒體的。臺灣民意調查機構大致可以歸納為以下五種:
島內新聞媒體所屬的民意調查機構。這是臺灣最早出現的民意調查機構。《臺灣新生報》于1952年所作的“對日和約”民意調查通常被認為是臺灣最早的民意測驗。該報自此對民意調查產生了興趣并于1956年6月在臺北成立“民意測驗部”,這也是臺灣第一個民意調查(測驗)機構。此后,《聯合報》、《中國時報》等民意調查小組也相繼在20世紀80年代成立。目前,較知名的有《聯合報》民調、TVBS民調、《蘋果日報》民調、《遠見》民調等。其中《聯合報》是島內第一家開發并使用計算機輔助電話訪問系統(CATI)的媒體,每遇重大新聞事件和社會焦點問題,便進行民調。它們近年來對臺灣地區政府首長施政滿意度的調查產生了較大影響。
高校、研究機構等學術單位的民調中心。除大眾媒體外,政大、中興、文化、世新等高校和“中研院”等研究單位也設立了民調中心。學術機構的民調內容各有特色,如臺灣政治大學從1994年起對民眾“統獨”態度的民調具有連續性,可信度高,被引用頻率高。
專業的民意調查公司。它們主要從事市場調查,同時也接受對政治問題的社會調查。最有名的就是蓋洛普民意調查公司,做了很多關于兩岸關系的問卷調查,其中比較有特色、比較經典的是關于兩岸“三通”的問卷調查。
官方民調機構。臺灣當局的一些部門,為了其政策的需要,會定期進行民意調查。官方民調機構有“全國民意研究中心”、“國發院民調”等。
特定社團臨時組織的民意調查機構。民間團體中有民意調查文教基金會、年代民調、山水民調、三立民調、普羅民調等。政黨團體中有國民黨的“政策會”和“國家發展研究院”,民進黨的“民調中心”和新興民族文教基金會等。不少候選人在選舉期間還會成立自己的民調機構以指導選戰。

此外,地下賭盤也是一種“民調”,且不具藍綠色彩因而更具參考價值。據島內媒體報導,地下賭盤主要集中在臺灣中南部地區,反映的是中下層民眾的聲音。每到選舉,各種地下賭盤開始活躍。地下的民調,所掌握的數據更廣泛精確,比地上的民調更符合真實情況,畢竟莊家賭迷更會對自己錢包負責。
民意是政治合法性的基礎,順應民意、敬畏民意是當今政府合法性最普遍的來源。如何掌握如流水般多變的民意?現代政治生活中的定期選舉、議會制度、大眾傳播媒體、政黨和利益團體等途徑都是民意表達的渠道。但以上利益匯集的途徑都有不同程度的缺憾,民意調查因其所具有的科學性、時效性、代表性和客觀性,使它成為現代民主社會生活的一部分。作為一種社會調查方式,它的功能是反映民情、民意,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那么,民調能否反映民意?從統計學原理和調查方法的角度來說,答案應該是肯定的。只要透過科學客觀的民意釆集過程,就能獲得具有科學及研究參考價值的信息。為了確保民意調查結果的可靠性與可用性,一方面要設計科學的抽樣方案,據此獲得對目標總體具有代表性的調查樣本。另一方面則要對調查實施過程加以有效控制,盡可能杜絕因調查操作條件的不適宜而造成調查結果的誤差。如問卷題目的設計必須遵循客觀公正的原則。問卷的設計者應該超越意識形態或黨派的偏見,盡量避免個人或所在機構的政治立場、價值偏好影響問卷的設計,等等。
在臺灣社會,民意調查就像“調味品”一樣,已經成為臺灣社會生活中一個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從臺灣各民調機構所實施的民意調查內容來看,民調在臺灣的政治生活中發揮著重要的意見匯集的功能。
民調反映選民的投票意向。
臺灣的民調與選舉結合得最緊密,成為部分候選人或政黨從事選情研判的重要工具。1996年島內首次“總統”直選過程中,民調在反映選情上開始扮演重要角色。此后,每逢重大選舉,參選政黨必會通過民調試探民意動向,區分不同選民的好惡,然后包裝自己的候選人,并根據交叉分析結果,來確定“主攻方向”。理論上,選舉調查的政治效果主要取決于民意調查結果是否會對選民的投票行為產生關鍵的影響。例如未決定選民是否會因民意調查轉而支持較可能當選的候選人(即“勝選列車效應”),或者逆向操作去支持聲勢落后的參選人(即“同情效應”)。從臺灣的選舉行為觀察,未決定選民最后選擇偎大邊的“西瓜效應”現象經常出現。因此,選舉民調在激烈選戰中扮演策略性角色,部分參選人甚至為此以操縱假民調的方式來干擾選民的投票取向。總體而言,選舉民調還是能夠在相當程度上反映當時的民意,是社會各界掌握各組參選人民意支持度的主要訊息來源,對于協助候選人掌握選情動態、區隔選民市場以及擬定競選策略具有很高的參考價值。從過去歷次的“立委”選舉、縣市長選舉以至地區領導人選舉看,當選者大部分都與預測的相差無幾。
民調反映民眾的施政期望。

民意調查在政府與民眾之間扮演橋梁的角色,利用社會調查的方式可以考察民眾對公共事務、特定問題的偏好、態度和評價,判斷民眾的政策支持與選擇傾向,進而民調可以作為政策規劃制定、執行及評估時的參考。另外,民意調查也好比是一支政治溫度計,可以測量民眾對政府的施政滿意度以及政治人物的聲望。島內的施政民調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是針對一些重大公共議題征詢民眾的看法,此類民調在一定程度上能影響當局的施政取向。如臺灣的“核四”問題爭議20年無休止,很大程度上源于民意支持度不高。臺灣指標民調公司(TISR)2013年發布的有關核四議題的民調顯示,若以“續建”核四電廠進行“公投”,全臺59.6%投票不贊成,臺灣“行政院”因此不得不傾聽民意,將續建事宜擱置起來。另一類是針對行政長官的施政滿意度調查,這類調查往往成為政黨競爭的晴雨表。臺灣的施政滿意度調查涵蓋面廣,“總統”、“副總統”、各部會首長及各級行政首長等都囊括其中,是世界范圍內較為少見的例子。其中,“臺灣5大都市市長支持度”、“臺灣5大都市市府施政滿意度”、“臺灣縣市長施政滿意度”等最為引人注目。
民調反映民眾的兩岸關系態度。兩岸關系是特殊而重要的政治議題,也是各種民調的重要主題。20年來,臺灣的民調機構對兩岸關系的一系列重大問題都進行過民調,諸如“一國兩制”、“反分裂國家法”、“兩岸三通”、“連戰、宋楚瑜訪問大陸”、“ECFA”、“兩岸和平協議”等。對于敏感的國家認同問題,民調也有長期的跟蹤調查。
臺灣的民意調查滿天飛,民調的結果往往呈現混亂、分歧的局面,讓人看不懂。主要表現為:一是同一議題的民調結果大相徑庭。經常出現的情況是,不同的民意調查機構在相同或相近的時間點,就相同的議題,對同一母群作調查,卻得出差別很懸殊的調查結果。二是民調的結果和事實相左。有些民調一路領先的候選人最終卻遭淘汰,施明德參選“立委”就是這種遭遇。為什么會出現這種五花八門的結果?
民意調查在實務運作上具有技術局限性。民調過程中,從民調方法、訪問機構立場、訪問員素質、問卷設計質量、訪問過程、數據處理、數據解讀等環節都會出現不同程度的誤差。主要有以下幾種情況:一是不同的民調方法,其結果不一樣。社會調查的方法計有電話抽樣、問卷回收和直接面談等量化研究方法和焦點團體座談會、深度訪談等質化研究方法。采用電話抽樣調查的分析途徑是統計學,問卷回收的分析途徑主要是社會學,直接面談的解讀途徑則主要涉及心理學。研究方法不同,呈現的面貌就有差異。二是抽樣調查存在客觀誤差。抽樣調查是臺灣民意調查的主要方式。就抽樣環節而言,從抽樣方法(隨機產生后4位號碼,與隨機產生完整的電話號碼,調查結果是不一樣的)、抽樣清冊(以公開發行的家庭電話號碼簿為抽樣清冊,與以電話公司數據庫為抽樣清冊,或者以民調機構自己的數據庫為抽樣清冊進行抽樣,調查的結果亦不一樣)到無反應(有一些電話號碼是無效的,譬如空號、無人接聽、忙音,或者有些電話號碼是商業機構、機關、醫院等非住宅電話)就會出現3次誤差。三是訪問機構立場有差異。不同性質機構對民意調查的處理方式不盡相同,導致民意調查的科學性或實用價值出現折扣。新聞媒體的調查關注訪問主題的新聞價值與時效性,所選擇的題材偏重于重大事件,對調查結果的處理也會考慮時間因素,因此,在調查對象的選擇、樣本數的有效性和品質等方面有時難以保證。政府部門的調查通常關心所涉主題的政治涵義,強調民意調查結果的政治參考價值,調查過程的客觀性、科學性和規范性有時會遭人質疑。比較而言,學術機構追求客觀與公正,重視調查的學術研究價值。四是訪問員素質有高低。電訪員的性別、年齡、職業、語言表達能力、工作時間、工資水平以及其所受到的訪員訓練,對于民調的結果也很有影響。現實情況是,各個調查機構的聘員素質參差不齊,研究者所受的民意調查訓練并不完全相同。五是問卷設計影響質量。比較突出的是:問卷中出現誘導性的或者先入為主的問題,如關于兩岸三通的民調中出現這樣的提問:“有人說:政府要先對臺灣的國防、社會、經濟等方面的保障做好規劃與安排,才開放兩岸直航。對于這種說法,您是同意、還是不同意?”答案是明顯的。問題的排列順序不合理,如關于大陸制訂《反分裂國家法》的民調問卷是這樣設計的,先設定“中國大陸政府制訂《反分裂國家法》的目的是可以依據這項法律作為武力攻打臺灣的合法借口”,緊接著問受訪者:“整體而言,請問您認為中國大陸制訂《反分裂國家法》對兩岸交流是有好的影響、不好的影響,還是沒有影響?”顯然,受訪者選擇“不好的影響”的比例會偏高。問卷中問題數量過多,也會影響受訪人的意向表達,影響民調的準確程度。六是數據處理環節的缺陷。數據處理是個技術活,不同技術水平的訪問者所作出的處理結果是不相同的。就數據解讀而言,不同的文字表達方式也會引發不同的聯想。比如,選舉民調中,兩組候選人的得票支持率相差不到5個百分點(在合理誤差范圍內),若以“小勝”這樣的字樣來表達容易產生誤導。
民意調查在實際運作中經常遭遇政治干擾。按照一般的說法,如果一項民調的執行過程符合科學、客觀、中立的標準,那么就能探測到真實準確的民意。然而臺灣政治現實是,不少政治人物想用“民意”去實現自己的政治目的,于是民意調查便成了某些人制造虛假民意的常用工具。
在問卷設計上動手腳,用問題來誤導受訪者是最常用的手段。2001年島內多家機構針對民眾對“一國兩制”的態度所進行的調查就是典型案例。調查結果顯示,《中國時報》、《聯合報》、東森民調中心和民意調查基金會等民間機構與臺灣官方所做的結果差別很大。根據民間機構的調查,贊成“一國兩制”的比例,最高超過了47%,而臺灣的大陸事務主管部門公布的數據卻為13.3%,對外關系主管部門的數據更低,只有10.6%,最大差距在30%以上。比較兩者的提問方式不難發現問題的癥結。民間機構的調查大都直接提問:“您是否贊成臺灣與中國大陸的關系未來走向‘一國兩制’?”或“您能不能接受中共提出的‘一國兩制’主張?”得出的結果是支持“一國兩制”的民眾比例在30%左右。如果對“一國兩制”進行一定的解釋,如“財團法人民意調查基金會”的提問:“如果‘一國兩制’的一國國號并非是中華人民共和國,也非中華民國,而是一個新國號‘中國’的話,那么您是否接受?”則民眾的支持比例達到47%。而臺灣當局的大陸事務主管部門的提問方式是:“關于兩岸關系的發展,中共提出‘一國兩制’的主張,將臺灣看作地方政府,接受大陸統治,中華民國政府此后不再存在,對中共這種主張,請問您是否贊成?”對外事務主管部門的提問,則片面強調:如果臺灣從此沒有外交權,你是否接受“一國兩制”?這些提問的結果就可想而知了。
將民調作為投機取巧的工具,是臺灣選舉中慣用的手法。為了順利當選,什么時間、選取什么樣的民調予以公布都有政治考量。最簡單的方式是根據自己的目的,先進行“于我有利”的篩選,然后只選擇一部分來公布,從而制造虛假民意。2000年臺灣“總統”選舉過程中,各候選人陣營紛紛藉由操縱民意調查來喚起棄保效應的策略投票行為即是顯例。根據臺灣的選舉規則,在行政首長的選舉中,民眾基礎相近的兩個或多個候選人,因為只有一人能當選,則候選人一般都會用民調證明自己支持率高。在“立委”選舉中,民眾基礎相近的幾個候選人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的人可能當選,則候選人一般會避免當“出頭鳥”,因為如果支持者認為某人一定會高票當選,就會有部分人自動轉投其他支持率較低的人。相反,“立委”選舉中,有候選人用民調證明自己選情危急以博取同情票。
民調染上藍綠色彩,成為臺灣極化政治的副產品。臺灣政治的極化現象十分明顯,舉凡選舉、立法議事、政策修訂,甚至大眾傳媒等制度性安排,常常因為高度政治動員被工具化到極點,藍綠對峙分明,民調也不能幸免。臺灣雖然政黨林立,但大體都可歸為藍、綠兩大陣營。政黨擁有的民調機構,直接為自己提供服務。為了政策宣傳需要,它可以搞一個特定的調查,而像這樣的調查的可控性和操控性是比較大的,人為因素比較多。臺灣媒體因其自身資源優勢,其民調往往有較大的影響,也是各政黨爭相扶植的對象。媒體一旦有了藍、綠立場,調查結果就難免失之偏頗。在島內民調機構中,《聯合報》和《蘋果日報》的民調被認為立場較中立、較為可信,TVBS、年代電視臺的民調被認為傾向泛藍,而山水調查公司則公認是民進黨的“白手套”。同時,民調在臺灣已經成為有利可圖的市場,魚龍混雜、曇花一現的民調機構常常各有所好,藍、綠陣營則順勢利用。這就是為什么臺灣選前會冒出許多從未聽說過的民調公司,而選舉一結束,又都偃旗息鼓,悄無聲息了。
總之,民意調查可以擔負重要的溝通功能,但它的運作也受到內外因素的制約。民調能夠反映民意,但民調不等同于民意。
(作者系中共江蘇省委黨校世界經濟與政治教研部副主任,教授)
責任編輯:黃 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