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華強
語文教材是教師進行語文教學和學生展開語文學習的主要憑據,包括語文教科書和用于語文學習的其他材料。語文教材的質量和使用情況直接影響語文教學效率的高低。近年來,由于新課程與教學理念的倡導,教材編審、發行體制改革力度的加大,語文教材建設取得了很大的成績,出現了多種版本、多樣風格的語文教材。但總的來說,各類語文教材還多是以選文為主體,旨在通過選文的教學達到提高學生語文素養的目的,“選文、編排、注疏、評點和印制,是‘文選型’語文教科書編撰的基本工作,而選文則是其中最為關鍵的環節。”[1]因此,探討語文教材選文標準——經典性與時代性的和諧統一對語文教材研究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
語文教材的選文是以經典性為標準還是以時代性為規范,亦或是很好地整合兩者的要求,不同的人對此有不同的回答,不同的教材版本也作出了不盡相同的詮釋。傳統語文教育在相當長的時間內都是以四書五經及權威的注疏作為教材,這對強化儒家文化的傳統價值、促進中華民族文化的延續起了巨大的作用。語文獨立設科特別是五四新文化運動以后,人們對傳統的經典作品及其所代表的傳統文化提出了新的看法與觀點。吳小如教授在《經典常談·序》中提到,對待傳統文化有幾種偏頗的做法,一是“受過西洋的洗禮,對固有的傳統文化,十九采取鄙視態度”,認為傳統的文化、典籍是過時的東西,西方的文化與觀念才是我們當前要大力學習的對象;一是“以治國故為事業的,亦往往標新立異,故出奇兵,炫鬻取勝”,鉆進故紙堆不能出來;再是對學問和藝術抱著無關痛癢的態度,引進西方文化也好、發揚國故也好,都與自己似乎無關。她認為這些做法對文化的發展極為不利。這些不同的看法與態度反映到語文教育上,就出現了要加強白話文教學,在教材中限制甚至取消用文言文寫作的傳統經典作品的主張;或是認為白話文缺乏深度、過于淺顯,根本不需要教師去教,教材選文應回歸傳統。朱自清先生針對這些不同的主張提出了比較中肯的意見:在中等以上教育里,應把經典作為“一個必要的項目”加以訓練。他認為廣義上的經典涵括了“群經、先秦諸子、幾種史書、一些集部”以及《說文解字》等關于文字學的書籍;經典訓練的目的在于“教人見識經典一番”,以傳承文化尤其是傳統文化的精髓。我們今天所討論的作為教材選文的經典是不是僅限于朱先生所說的某些“經史子集”?經典性與時代性的具體內涵是什么? 它們之間是一種怎樣的關系? 這些問題需要我們在新的時代語境中加以認真剖析。
《現代漢語詞典》對“經典”的解釋是:①指傳統的具有權威性的著作:博覽~。②泛指各宗教宣揚教義的根本性著作。③著作具有權威性的:馬列主義~著作│~作家。朱自清先生對經典的理解是屬于解釋①的情況,歷史上對權威性的著作已有基本的結論,學術界對各時期有代表性的作家作品(至少其中有一部分)已經取得比較一致的看法,如“唐詩、宋詞、元曲、明清小說”就是對不同時代的文學成就的概括。語文教材尤其是高中語文教材在選文時大方向上已參照學術界的研究成果,問題是,中國文化在悠久的歷史長河中積累了無數的經典(權威性的著作),而我們的教材容量有限,語文教育盡管是基礎教育中的基礎,但仍然只是整個基礎教育的一個部分,在學校教育中的時間分配上非常有限,即使在古代教育中學生專門研習經典,皓首窮經,所閱讀的內容也僅是經典的一部分而已,何況今天的學生要花大量的時間學習數學、外語、理化生等其他各門課程,所以選擇哪些經典或經典的哪些部分作為教材內容成為語文教材選文的難題。解釋②所指的經典為宗教教義,宗教教義在中國歷史上從來沒有成為教育的主流(教會辦學從來沒有成為主流形態),這一類的經典與教材的選文不存在沖突。解釋③是將經典作為一個具有形容詞性質的名詞來理解的,與解釋①相比,所涉及的范圍更為寬廣,不僅指傳統的具有權威性的著作,而且包括現時代的具有權威性的著作。我們對語文教材選文經典性標準的理解,與解釋③的意思比較接近,即選文應當在內容和形式上具有使人信服的力量,選文既是語言能力訓練的典范又具有符合現時社會主流價值觀念的思想高度。然而,“使人信服”一詞仍帶有一定程度的不確定性,至少與特定時代的價值取向、語文生活狀況及語文學科相關的專業知識情況密切相關。在“革命”意識濃厚時代奉為經典的選文(《荔枝蜜》、《狼牙山五壯士》等甚至包括魯迅的作品)現時都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猛烈批評,而部分在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進入語文教材的作品(如沈從文的《邊城》、蒙田的《熱愛生命》、帕斯卡爾的《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葦草》、余華的《十八歲出門遠行》、海明威的《老人與海》、蔡元培的《就任北京大學校長之演說》、柳永的《望海潮》、蘇軾的《定風波》、辛棄疾的《水龍吟》、戴望舒的《雨巷》、卞之琳的《斷章》、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個夢想》)則被重新發現。某些版本的語文教科書中,用《雪山飛狐》取代《阿Q 正傳》;崔健的《一無所有》、周杰倫的《蝸牛》這類流行歌曲被選編為課文。認為《背影》中的“父親”違反交通規則、《魯提轄拳打鎮關西》描寫了血淋淋殺人場面、《出師表》表達了“愚忠”的思想之類的提法在沖擊經典的同時也引發人們對何為選文“時代性”的重新審視。
毫無疑問,語文不僅是一門工具,還承載著文學、文化和文明,語文教材改革映襯了時代的特質。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聲音,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文化符號。語文教材應當是“適應時代、引領時代、穿越時代”的。因此,“長期以來,我國語文教育所經歷的每一次變化,幾乎都與當時的社會變革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這種現象,曾被解釋為保持教材的時代性。然而,只要我們稍加回顧,便不難發現,當初許多最富時代性的作品,到后來,恰恰成了最反時代的糟粕”。[2]在語文教材建設領域,時代性內涵一度被扭曲,或成為某些人惡搞語文教材冠冕堂皇的理由(如《Q 版語文教材》所標榜的),或成為社會意識形態的傳聲筒。如建國后相當長一段時間內,語文教學實際上是政治教學,課文選排基本上以實現政治教育功能為主,語文教育使語文教材在很大程度上喪失了它的教育屬性。1997年,《北京文學》刊文認為,中小學語文教育已是“學生的桎梏、語文的扭曲、文學的悲哀”,從而引發了上世紀末語文教育大討論。時至今日,“政治正確”依然是語文教材選文的最高標準。與此相對應,一本出版于上世紀30年代,由葉圣陶編寫、豐子愷插畫的《開明國語課本》 近期卻受到了家長和學者的持續熱捧。當然,“時代”既可以解釋為“歷史上以經濟、政治、文化等狀況為依據而劃分的某個時期”,也可以理解為“個人生命中的某個時期”。以“時期”作為一種線索組織、編排語文教材的選文在語文教材編撰史上并不少見。如《文選》的選文先以文體為類,再將各類文體中的作品按時間先后順序排列,選文體現詳近略遠、不選在世作家等原則。“凡次文之體,各以匯聚。詩賦體既不一,又以類分。類分之中,各以時代相次。”[3]吳曾祺選編、商務印書館發行出版的《中學國文教科書》(1908年)全套教材共500 余篇,都是按文學史時期逆推選文。2002年審定通過、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語文》1 至6 冊教科書的文言文單元也是文體為類、以時代為序進行編排。
事實上,如同現代與后現代主要不是一個時間上的區分一樣,時代性也不應只理解為“某個時期”。以時代性作為教材選文標準,主要應當指選文的形式與內容同現時代學生的生活能夠保持適度的張力,選文應考慮學生的心理狀況、知識基礎、人生閱歷等現有的語文學習水平。社會生活尤其是轉型時期的社會生活中,人們的思維方式、文化觀念、價值取向變化非常迅速,電視、網絡等媒體對學生語言影響巨大,教材選文無須也不可能緊跟其后亦步亦趨,但也不應該漠視這些變化固步自封沉醉于傳統單一的框架模式中。因為無論社會如何發展,某些基本的語文形式與內容是相對固定的,語文教材應為保持這些基本的語文內容的教育提供材料(即選擇經典的作品),他們是我們國民教育繞不過去的存在。同時,所選擇的經典的作品也應該接近現時學生心理,適合學生語文生活特點。這就是教材選文的經典性與時代性的和諧統一,選擇經典作品更好地體現、引領學生語文學習的時代要求,引導學生更多地從經典中(而不是所謂的時尚作品)吸取營養,提高語文素養。
[1]王榮生.語文科課程論基礎[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285
[2]李祖貴.魂兮歸來——試論當代語文教育的價值取向與教材建設[J].語文學習,2006,(6):10.
[3]周慶元.中學語文教材概論[M].長沙:湖南出版社,1994.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