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來了就沒了,這個東西想多了,也無所謂,不過如此;但是再多想,你就會很注重當下的感覺,比如聊天,我們要認真去聊,畫畫,也要認真去畫。”
采訪李津在2012年12月22日,傳說中瑪雅預言世界末日后的第一天。還在因為前一天什么都沒有發生,李津對長時間以來的“等待”結果有些失望。他穿了件黑色的皮大衣,手里依舊拎著他標志性的“菜籃子”。
和他的大胡子一樣,這個菜籃子也會給他的日常生活帶來麻煩。比如晚上他總是打不到車,出租車司機會懷疑:這個滿臉胡子的人,菜籃子里拎的究竟是一個斧頭還是一把菜刀?但李津的這副模樣已經堅持了20年,他也曾嘗試換個包,剪掉胡子,結果是他并沒有因為拎一個名牌包而產生快感,他和朋友也都感覺,那個剪了胡子的李津變了味。
把所有的自卑變成本錢
李津年輕時照片跟現在的模樣判若兩人。年輕時,沒有胡子的臉,一雙不大的眼睛像是一直在躲避什么。李津解釋說,那種躲避是“少年維特的煩惱”,是一種人們在年輕時“為賦新詞強說愁”的特權。
你越是害怕什么,它一旦爆發到極致,恐懼也就變得不過如此。從小李津覺得自己長得不好看,身材也有很多讓自己不滿意的地方。直到有一次,他喝醉了酒,朋友把他酒后的丑態拍下來。第二天,李津看到問朋友,“這是我嗎?我有這么惡心嗎?”朋友說,“你就這么惡心”。李津看了看,如果這是丑陋的極致,那就沒什么可怕的了。
現在李津的作品里,他所有的“男主角”都是自己,“如果你覺得自己不好看,為什么還要拼命地畫自己?”李津說,“把自己所謂的‘不好看’完全暴露給大家之后審美化,你反復認同自己之后,別人會另外看你。如果永遠逃避,會是另外一種結果?!?/p>
從殘酷表達到行樂水墨
李津最近在今日美術館的個展《李津·今日·盛宴》,展出的同名作品卷軸全長23米,寬0.53米。它被安置在一個餐桌式的展覽柜中,周圍一片漆黑,就連美術館入口處都被不透光的簾幕遮住。這是李津刻意安排的“讓閱讀者固定在視線里,相對專一”的氛圍。
作品中“飲食男女”的“鮮活感”,不只在看似活著的食物和行樂的男女中,就連不經意的花朵,也傳遞著生命的熱情。這種鮮活的“飲食男女”風格是李津在上世紀90年代形成的風格。
很難想象,在這種風格形成之前,李津的作品很多都是一些畫面殘酷的個人表達。形成現在這種風格,跟他在西藏的經歷有關。
李津曾在西藏探險,三十幾個小時沒有進食,也曾看過西藏的“天葬”……在那之后,他開始思考:所謂的深刻,到底是為了什么?“如果說是為了自己活得踏實,不膚淺,更有承受力,這是一種活法?!钡罱虻倪@些經歷更讓他明白,“其實生命很簡單,當你觸摸到自己身體的時候,有知覺的東西,才是真正的老天給你的財富。”
有的時候,人們過于強調大腦深層面的思考,而忽略了最基本的知覺。李津說,“知覺比什么都重要,你要重視他,開發它,要感謝它。所以我從前更圖示化,更強調個人的風格、力度,而現在則轉換到一種相對快樂的心情去解讀自己的生活。把自己對生活的滿足感宣泄出來,給別人?!?/p>
等待的過程比結果重要
李津的工作室在藝術家里很少見,用他的話來說,“有一股通透的氣”。通過透明的玻璃墻,房間之間似乎能夠相互窺探。仔細觀察每個不起眼的角落,也都有細節上的“再度發現”。這種工作環境上的“豐富性”,像極了李津本人。
往往內心孤獨感很強的人,喜歡滿滿的感覺。李津說他很佩服家里干干凈凈,一張床一個桌子,“這種人內心一定極其強大,他能夠駕馭得了那種房子?!倍罱蛐枰氖?,眼神落到每一個物件上,都有陪伴的安慰。
李津這種表象與本質的矛盾,也表現在他的作品中。他有中國傳統文人的“悲觀”,但在他的作品中,無論是人物的眼神還是食物的眼神,都像極了李津本人,他們表現出來的是一種出世的積極樂觀,甚至一棵樹一朵花都在炫耀生命。
和同齡的很多藝術家不一樣,五十多歲的李津沒有他們的“穩定感”,他的“不確定”有點像“飄起來,很自由的小孩?!崩罱蛴X得,很多東西都是“虛”的,“比如財產、物質上的東西,包括兒女親情,都是累我們的地方?!崩罱蛘f,“你對一個人的關愛,關愛到一定程度,你不一定能得到他。他會隨著你的這種關愛,喪失很多東西,你也會喪失很多東西。所以愿望和最后的結果,沒有特別大的連續性。這種東西想多了之后,你會發現,你也沒有什么可懼的。”
最近讓李津失望的是2012年12月21日世界末日的預言,他說,這個結果來了,也沒有什么,反倒沒有等待的過程來得實在?!氨热缥铱催@個展覽,準備了好長時間,到最后跟做夢一樣,到了最后一天開幕,一結束,我的心空落落的?!焙髞砝罱蛴謱ξ艺f,“結果來了就沒了,這個東西想多了,也無所謂,不過如此;但是再多想,你就會很注重當下的感覺,比如聊天,我們要認真去聊,畫畫,也要認真去畫。”
對話李津:
策劃策展人的藝術家
《小康·財智》:你這次在今日美術館的展覽《李津·今日·盛宴》,策展人原歌德學院院長阿克曼先生說,他作為策展人都是你一手策劃的?
李津:阿克曼的感覺是,自己作為策展人這件事都是我策劃的。我選定了策展人,接了這個展覽后,我先看了展覽的空間,我看這么大的一個空間,我要怎樣展。這個是我必須想的,以往今日美術館的展覽,這么大的一個空間,這么重要的一個美術館,大都做回顧展。但是我想做作品展,我不想把我以往的作品都往墻上一掛就行了。還是做一個主題展,針對這個空間,表現我現在想的一些問題,和擅長的一些問題。
《小康·財智》:展覽環境的設計也是你一手策劃的,為什么設計這種觀展環境?
李津:我想讓大家像吃飯一樣,不是吃,是看,視覺盛宴。包括桌子高度,就是不讓人感覺太像展柜,一開始我還有椅子,后來感覺椅子不好操作,會擁堵,會亂,就把椅子撤掉了。最后我覺得我還是達到目的了。能夠專心的閱讀,有專一性、集中性。為什么我把空間的光線調那么暗,窗簾遮擋光線,相對于讓你固定在視覺里,是相對專一的感覺,這個是我用心想了一下。
《小康·財智》:為了這個展覽,你還策劃了一次從歐洲到北美最后到中國的旅行,對這次展覽中的作品有什么影響嗎?
李津:有影響,但不是這一次,有很多次。比如以前我去湘西,過去去湘西畫了很多雞鴨。后面我選了沈從文的小說,到了湘西我才有感覺。以前看過小說,我覺得很怪異,到了之后我覺得他說的特別像那個地方,合理極了,我為什么用他的文字來補充?因為它里面有一些匪氣,那個地方出土匪,你到了那會發現,他們滿大街掛了那些豬臉、豬肘,胳膊腿的,你覺得特別正常。真跟那種陰森森的感覺匹配。所以我就感覺,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養一方作品,不到那,還真體會不到。
《小康·財智》:對這次的旅行,你也說自己不太滿意,下一次會怎樣設計呢?
李津:如果再設計一個旅行,我會設計在某一個地方多呆。這次設計不足,每個地方都走馬觀花,去體會一下,你還沒好好吃呢,就想著要畫畫了,這種從容度根本不夠。我都帶著東西,一邊走一邊畫,但是時間不夠。下一個要接地氣。
《小康·財智》:現在回過頭看這個展覽的時候,有沒有遺憾的地方?
李津:我有很多遺憾。比如畫的整個效果上看有點過緊。平均了一些,我感覺節奏上應該可以更好。你會看到很多細節,人的閱讀,到一定程度上,你發現突然很少、很空靈,畫面簡簡單單,有點很透氣的東西就夠了。這種放松,讓人在起伏里走,閱讀效果會更好。但是我那個時候總覺得不夠,心里總覺得想要讓別人知道得更多。實際上這種狀態,你要從整體的經驗上,包括做事,都要調整。有的時候你想“加”,實際上不是“加”,而“減”才是“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