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樂府到仙霓社,是傳字輩的全盛時期。這段時期大約從1927到1936年十年光景。1927年,穆藕初因受時局影響,他的豫豐紗廠倒閉,紗布交易所歇業,自己去南京出任工商部次長。臨行前他把傳習所托給了大東煙草公司總經理嚴惠宇和江海關總督陶希泉。嚴、陶二位不可能像穆藕初那樣資助傳字輩,而只能把他們推向市場。此時傳字輩已經成熟,他們也需要獨立。在所長孫詠雩的帶領下,他們醖釀成立一個新的戲班,并決定請在上海京昆界小有名聲的俞振飛出山組班。嚴惠宇覺得此事可行,遂先期出資5000元,先成立“維昆公司”,再將笑舞臺租下,傳習所改名為新樂府。俞振飛因父親反對他管經濟而出任后臺經理,負責劇目安排。前臺經理由律師張某良出任。
這里,先要說一說俞振飛與傳字輩的關系。俞振飛的父親俞粟廬是清末民初昆曲正宗唱法的唯一傳人,享有“江南曲圣”之譽。俞振飛六歲習曲,到十九歲離開蘇州,在他父親嚴格教導下,盡得昆曲唱法之真諦。俞振飛的表演身段又是全福班的老藝人沈月泉、沈錫卿親授。從這個意義上說,俞振飛與傳字輩是師兄弟。所不同的是,傳字輩的戲學得多一些,而俞振飛的唱,則是無人可以企及的。因此,所長孫詠雩再三叮囑顧傳玠、朱傳茗,要多向俞振飛學唱。后來他們成了好朋友,顧傳玠離開戲班后,朱傳茗的后半生,幾乎一直與俞振飛聯系在一起。
新樂府首場演出是1927年12月13日,在上海極為轟動。原來的笑舞臺經過改建,金碧輝煌,高雅精致。16日《申報》署名沈吉誠一篇報導云:
樂府四壁,髹以紅粉,其凸處花紋,咸加金漆,每一庭柱,輒懸宮燈,華廳座置藤椅,益加軟墊,殊覺舒適。上下電炬,數及千余,置身其中,如入不夜城。臺上懸林屋山人集句,抱存先生書法,其額為篆文“與古為新”,聯曰“古調凄金石,新聲雜管弦”也。名伶周信芳君且自書“古樂中興”以贈。吳昌老今春曾書“傳之不朽期天聽,玠本無瑕佩我宜”——致樂府名小生顧傳玠?!皞麟S李白花閑想,茗倘樵青竹里煎”——致閨門旦朱傳茗。今昌老仙歸道山,一見斯聯,輒令人悵惘不止。
是夕,知音頗眾,華廳華樓尤擠。潘竟民君,雅愛此道,坐藤椅中,時見其擊節不止。徐志摩及其夫人陸小曼,觀張傳芳之《佳期》《拷紅》,即攜夫手。江 小鶼君遲來,尤賞傳玠之《跪池》,謂其表演刻畫殊深。而名伶蓋叫天,則贊汪傳鈐《火焰山》中猴子武藝---------
又據《申報》記載:“新樂府昆劇戲院,昨晚開幕。未及七時,上座已滿為笑舞臺從來未有之盛況,亦自開演昆劇以來未有之成績也。”當時《申報》刊登了全體傳字輩與老師們的合影,這張照片是大戲劇家洪升所攝,因而顯得越發珍貴。
新樂府演出劇目,采取折子戲與整本戲并重的方針。昆劇折子戲原從整本戲而來,它集中了整本戲的精華,但因缺少完整的故事,一般觀眾不易看懂。所以要爭取觀眾,就得多演整本戲。但昆劇劇本長達三四十出、四五十出,結構松散,節奏緩慢,一般觀眾也受不了。因此必須加以整理、加工,方能演出。這項工作就有俞振飛負責。當時,新樂府整理演出的整本戲就有《長生殿》《牡丹亭》《翡翠園》《狀元印》《繡襦記》《昆山記》《鐵冠圖》《獅吼記》《刁柳氏.》等十余部,其中以《刁柳氏》《昆山記》最受歡迎。據《申報》載:“笑舞臺新樂府戲院,自開演《刁柳氏》以來,連演三次,上座每次皆滿,觀眾對陸壽卿之紹興師爺,朱傳茗之刁柳氏,顧傳玠之毛龍,王傳淞之王文,張傳芳、華傳蘋之春蘭、玉蘭,莫不贊許異常。”
張某良、俞振飛領導的新樂府昆劇團從1927年12月13日到1928年4月5日,除中間春節封箱半月外,實足演滿了三個月。后因房屋租賃合同期滿,兼以虧蝕,只得宣告停演。傳字輩回蘇州修整,在蘇州青年會唱了半個月,又到上海,進了大世界,仍沿用“新樂府”的名稱,張某良、俞振飛仍擔任前后臺經理。俞振飛與傳字輩同住在上賢坊。
新樂府進大世界當然是嚴惠宇的安排。但事有湊巧,當時報刊上批評大世界游藝場的格調低俗。大世界老板黃楚九想改變大世界的形象,把昆劇引進大世界是個不錯的選擇。于是在四樓辟了個大場子,進行豪華裝修。他仿照新樂府笑舞臺的格局,劇場兩壁掛滿大幅名人字畫,座位全用藤椅,再加茶幾,另傭兩位女招待,專司沏茶。開演后,果然吸引了一批社會名流、教授、畫家、醫師,演員以及愛好昆曲的太太小姐們。據倪傳鉞回憶,當時他們的自備汽車停滿了大世界門口,造成了“要看昆劇到大世界”的社會輿論,達到了黃楚九的預期目的。當然,新樂府的影響也日漸擴大。
新樂府在大世界演了半年,蘇州青年會來邀赴蘇演出一月,又與大世界簽訂了一年半的演出會同。此時傳字輩積累劇目已有六百出,在大世界演出整整兩年,每天日夜場,共計一千三四百場。這是傳字輩演劇生涯中最長的一次演出活動,是傳字輩最輝煌的年代。
新樂府繼承了傳習所時期的好傳統:邊演出,邊學戲。例如,新樂府初期就聘請昆劇全福班名丑陸壽卿隨班教戲,并參加演出。京劇名丑王洪主動教華傳浩許多武丑戲,如《時遷偷雞》《盜皇墳》等,還為汪傳鈐、邵傳鏞、沈傳錕、呂傳洪等加工了《盜甲》《問探》等劇目。有一位愛好昆劇的學者張宗祥,為搶救行將失傳的表演藝術,已每出100元的代價,派姚傳薌向年老多病的全福班名旦錢寶卿學戲。錢教了他的拿手戲《尋夢》《題曲》,半出《狐思》,就去世了。后來,這兩出戲成了姚傳薌的代表作。張宗祥又已同樣的代價請昆壇耆宿丁蘭蓀為朱傳茗、張傳芳、姚傳薌加工了《思凡》《游園》《驚夢》《琴挑》《絮閣》等折子戲。所以,傳字輩可謂昆劇藝術的集大成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