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塵女子的坎坷命運,一直是海派文學的熱門話題。大多數此類作品,都習慣于雕琢一個剝離了生活日常感的特殊生存環境,或者是聲色場上的醉生夢死,或者是上流社會的病態情結。總之,看起來像是與普通人保持著某種距離感和疏遠感的隔離世界,在風情萬種之余,生發出幾許宿命的無奈和人生的惆悵。
海派話劇《亭子間嫂嫂》盡管也是一個風塵弱女子的悲歡故事,然而卻獨辟蹊徑地打破了非常態生活與日常生活的界限,聲色場的主人公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另類人物,而就在你我身邊,演繹著人間悲喜劇。《亭子間嫂嫂》的獨特在于,它以街坊鄰里的視角展開了一個底層妓女的人生經歷。《亭子間嫂嫂》改編自上世紀三、四十年代著名通俗言情小說家周天籟的同名小說,劇中小知識分子朱道明無意中發現隔壁被人稱為亭子間嫂嫂的獨身女人有著不同尋常的生活方式,出于好奇,他在墻上挖了個洞,偷窺亭子間嫂嫂的生活,沒想到卻成為嫂嫂賣笑經歷的見證者。墻上的一個窟窿,讓這個本來難以啟齒的私密世界,展現在朱道明也展現在觀眾面前,折射出這個世界里的善良與無恥、羞恥與尊嚴、可憐與可鄙彼此交織,令人百感交集的人間浮世繪。
劇中的主要場景集中在亭子間,方寸空間中,女主角與三教九流展開此起彼伏的段段恩怨,在單一的環境中容納眾多人物線索,本身具有相當難度,劇本改編者、已故的徐企平教授采用章回體小說的結構,將人物關系和情節脈絡梳理的整飭有序,全景式地再現嫂嫂的命運,開合自如、頭緒清晰。演出也基本把握住了劇本的風格,流暢緊湊,干凈利索。在風格上,不追求虛張聲勢的戲劇效果,而是含蓄細膩的刻畫人物的生活境遇。尤其是將原劇本中人物旁白改為評彈敘述,更為這部海派話劇增添了淡雅的地域特色。總體上舞臺處理頗具繡像風情畫的味道,很貼切的體現出劇本的最主要基調。
然而,正因為全景式、繡像畫結構。每個人物只有有限的呈現空間,因此對于演出的要求極高,難免會百密一疏,留有遺憾。在女主人公嫂嫂的處理上,就顯得世故有余,真誠不足。從亭子間嫂嫂和朱道明的對話中知道,嫂嫂的淪落風塵實為生活所迫,鄉下父親不僅罹患殘疾,更致命的是染上了吸毒惡習,巨大的花銷使得嫂嫂不得不以出賣尊嚴的方式,換取生存的機會。應該說這是典型的逼良為娼的境遇,人物內心世界的豐富性和表現空間都具有很大的可塑性。但是從形象處理來看,對角色風塵感的把握,要超出角色內心的苦楚和傷痛感。例如全劇第一次表現嫂嫂和朱道明的交心,實際上是很能體現嫂嫂的內心渴望的,所謂“嫁人?有啥人要?我們做生意的有啥人要?朱先生,你要不要,我嫁給你”的感慨,并非僅僅是打情罵俏的調侃,而是包含著嫂嫂重新做人,但又不敢相信以自己的經歷,還能洗刷恥辱的矛盾心情。其中,回歸正常生活的渴望是突出而強烈的。而演出中過多追求插科打諢的劇場效果,錯失了一次展現人物性格真相的時機。
舞臺形式上,演出不乏簡約、洗練的優點。老虎窗、樓梯過道、三角屋頂的結構,勾勒出老上海石庫門建筑的典型輪廓,記憶中的時代味道撲面而來。然而簡約不能以單調為代價。這一臺景作為嫂嫂主要的生活環境自然無可厚非,然而作為和其它場合兼容的共用景,則顯得勉強和草率。例如,其中與薛景星、湯南閣會面的外景滬江大學校園,大光明咖啡館等場所,也以此為背景,就顯得不那么協調和恰當。
戲劇雖然不象電影被稱為遺憾的藝術,但是也沒有理由要求它是完美的。應該說,《亭子間嫂嫂》已經用獨到的藝術手段詮釋了老上海的市井風情。石庫門、亭子間、老虎窗、白相人、洋涇浜的國語,這些獨具的都市元素,承載著的底層人物的生存故事,作為上海現代人劇社為紀念上海開埠170周年,推出的“海派戲劇演出系列”中的開篇戲,《亭子間嫂嫂》一劇是恰如其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