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
鈴聲里,我抱著作業走進教室。哎!心情很糟,昨天學生的作業情況更糟:書寫歪歪扭扭、丟三落四、張牙舞爪,一本比一本有“特點”,一本比一本挑戰情緒底線,更有甚者,到現在還沒交作業。
走上講臺,放下作業的時候,我對自己說:“穩住啊你,調整情緒。”可情緒這東西,哪里是說調整就能調整的,我喊了聲“上課”的時候,覺得自己聲音很干澀。
“老——師——好!”
他們的聲音倒是聲震屋瓦!那亮晶晶的眼睛,那無邪的笑容,完全不知道自己老師此刻是雷霆萬鈞。
投降,我投降。真的不忍心吼他們啊,那些紅臉蛋,那些亮眼睛。
我的怒氣在孩子們清澈的凝視中遁形。
我平靜了很多。還是“聊聊”吧——
“大家有沒有發現今天陳老師——有什么不同?”我問。
“不同?沒有啊?”他們上下左右打量著我。
“再看看。”我脖子僵硬地轉動了兩下。
“啊——老師的脖子怎么了?好像……轉不動了!”他們瞪大了眼睛,驚訝。
“是啊。”我說,“老師的脖子僵了,轉不動了!”
“那……為什么?”眾人眼睛瞪得更大了。
“哎,本來呀,昨天我這脖子還是好好的,可是后來……”
“后來怎么了?”
“后來,我們辦公室的幾個老師一道批作業,一班的金老師,二班的胡老師,還有我。批完作業,她們的脖子好好的,我的脖子就轉不動了。”
“為什么呀?”大家問。
“哎,是這樣的,我們三個老師開展‘批作業比賽’,她們很快批完就走了,我批呀批呀,批到放學都沒批完,我只好背個大包,把作業扛回家。晚飯前,批呀批,晚飯后,批呀批,最后,我坐在床上,熬到半夜批完所有作業的時候,咦?我發現——我的脖子轉不動了。”
全班愕然。
“老師,這叫頸椎病!”一個小鬼表情夸張地喊,“我奶奶也有!可痛了!”
眾人作憐惜狀。
“哎,難受!脖子也痛,批作業比賽……也當了最后一名。”我嘆。
眾人眼神黯淡。
“為什么老師作業批得這么慢呢?你們知道嗎?”我問。
“陳老師,我知道!因為亂畫作業的人多!”平時很文氣的鄭敏悅憤憤地說,“你看也看不清,就慢了!”
看著小姑娘體恤的神情,我點點頭。
“還有。”課代表金勝佳也激動地站起來,“好多同學不按時交作業,作業總也收不齊,老師只能等著,就更慢了!”
我望向全班:“覺得她們說得對的人請舉手!”
舉了一大片,竟然也包括那些亂畫作業和不交作業的人,只是他們的手舉得縮縮的,眼神躲閃,很難為情。
好,難為情就有門兒!我心里突然有了股力量。
我“發愁”地說:“哎——怎么辦呢?今天下午,我們三個老師又要‘批作業比賽’,我呀……真是難為情死了!”我一臉“惆悵”。
“老師,我一定好好寫,讓你贏!”一個聲音。
“老師,我也好好寫,讓你贏!”
……
大家爭先恐后地給我“打氣”,欲救我于水火。
我咳嗽了一聲,說:“好,相信你們!哦,現在……我脖子痛死了,根本沒力氣去比賽了,有人給我揉揉就好了哦!”
“我!”
“我!”
小手如林。
“那么,這樣吧,誰先又快又好地寫完今天的作業,就來給陳老師揉揉,好嗎?”
大家小雞啄米般地點頭。
好,行動。本子發下去了,簡短的講解和布置之后,開寫。
后來情況還是讓我大吃了一驚。
我知道他們這次會認真寫,但是沒想到認真之后的作業,幾乎“脫胎換骨”。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干凈!工整!力透紙背!
就連平時亂作一團的斯亮和大林的作業,都讓我眼前一亮。我從來不知道那幾個“刺頭”們的字,能寫得如此挺拔舒展,活像一個長期臟兮兮的懶漢瞬間梳洗成了個翩翩少年。
——哦,認識他們兩年了,我何曾真正了解過他們!
我嘆。我驚訝于自己的發現。原來,我從不曾真正看過他們“用心”寫字!也許很多方面,我都沒有真正“看清楚”過他們吧。
……
后來的日子,學生們果然沒有食言,我們班級的作業情況煥然一新,速度和質量可以說是“一日千里”,我看在眼里,喜在心頭。孩子們還經常問我辦公室里老師們批作業比賽的“戰況”,每每描述起來,他們都聽得驚心動魄,唏噓不已。他們也常常觀察我的脖子,常常聽到小干部們在提醒某個同學“你想讓陳老師的脖子轉不動是吧?”“你想讓陳老師比賽輸掉是吧?”,讓人忍俊不禁。
每當一些學生的作業又開始滑坡,我只需要走到他眼前,“疲勞地”捏捏自己的脖子,他肯定會意地抬起頭,難為情地用眼神告訴我“哦,抱歉,今天我一定會寫好!我改。”我便摸摸他的小腦瓜或者拍拍他的肩,鼓勵地笑笑。我想,我不用再說什么了。
年深日久,我的頸椎病其實已成痼疾,但,當孩子們用他們溫暖的小手揉捏著問我“還疼嗎”時,我總說,哦,好多了,寶貝,你這一揉啊,一點都不痛了呢!接著便是一片燦爛的、開懷的笑。每當這時,我總覺得幸福是這樣真切地濃濃地繾綣在我的四圍,除了孩子們,我無力再去想其他的什么。
師和生,到底是什么?我在心里問。是鋤和苗嗎?是水和舟嗎?是人和梯嗎?……我看更像穿越時空的一段奇異的“相逢”——自己和自己。作為老師,把眼前的孩子當做那個穿越而來的幼年的自己,那個傻傻的自己,那個走神的自己,那個貪玩的自己,那個倔強的自己,那個不停犯錯的自己,那個需要大手拉一把的哭泣的自己……學習和成長的道路上,用我如今的心性去調理那個毛躁的“自己”,用我如今的情智去誘導那個任性的“自己”,用我如今的境界去點化那個蒙昧的“自己”,用我疼惜自己的心去呵護那個蹩腳的“自己”……如此想來,還有什么想不通、解決不了的呢?講臺上下,只是自己和自己的凝視;作業本里,只是自己對自己的批閱;每一次“洋相”,只是自己和自己的玩笑啊。呵呵,如此而已!
責任編輯:陳 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