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隨著邊疆民族史研究的進一步深入,以及大量新材料的陸續發現,有關北宋時期西域歷史的研究已經越來越成熟,內容幾乎涉及當時西域各國政治、經濟、文化以及對外交往的各個方面。特別是西域國家與北宋貢賜活動的考察,已為多篇成果所涉及。但筆者以為,就目前研究來看,很多成果仍多著眼于地區內某國貢賜活動的追述,而較少將西域諸國視作一整體,對所有貢賜活動進行系統的梳理和分析,特別是少有成果將西域諸國貢賜活動納入九至十二世紀早期中國歷史的大背景下,做綜合考察。基于此,本文擬從史料中檢索出有關西域諸國貢賜活動的記載,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對此問題略行探查。
一
入宋以后,玉門關以外的廣大西域地區,仍處于四分五裂的狀態。具體來說,天山以西地區有西遷回鶻一部所建立的喀喇汗王朝,東部地區則有回鶻部落所建立的高昌國以及龜茲國。而唐代所存的天山南路諸國,除與喀喇汗王朝鼎足而立的李氏于闐外,大多則已融入到了諸色回鶻之中。
由于己身勢力無法直接進入西域地區。因此,新起的北宋政權在與西域諸國的關系上,仍然大體沿襲了唐末五代以來羈縻封賞的政策。即朝廷不是以武力作為后盾,對西域地區進行直接統治,而主要運用經濟手段來樹立自己的權威。故在這種政策的誘導下,宋與西域各國的貢賜關系很快就得以確立起來。
終于北宋一朝,西域各國與北宋貢賜往來最早的應首推于闐。于闐位于絲路南道,塔里木盆地南沿,西南抵蔥嶺與婆羅門接,南接吐蕃,西北至喀喇汗王朝王庭地近二千里。據有學者統計,北宋與于闐的貢賜往來共有34次。而就筆者粗略算來,只就《宋史》所載,于闐與北宋的貢賜往來也有11次之多。如史料記載,建隆二年(961)十二月,北宋政權剛建立不久,于闐王李圣天即遣使來貢,試圖恢復五代后期業已中斷的與中原王朝的貢賜往來。宋太祖趙匡胤聞于闐使至,非常高興,隨即予以應允,并厚賜來使。此后雙方貢使不斷。特別是乾德四年(964)于闐王李圣天還特“遣其子德從來貢方物,”進一步拉近了雙方的關系。此外,李圣天死后,于闐國又分別于開寶二年(969)及開寶四年(971)先后派出以僧侶、官員、王室成員為核心的龐大貢使團,前來朝貢,虔心維系雙方關系。然而大約自開寶四年(971)以后,于闐國與其近鄰——奉行伊斯蘭教的喀喇汗王朝關系持續惡化,雙方戰爭頻發。受戰爭影響,這一時期,于闐對北宋的入貢則開始減少。而至宋太宗至道年間,于闐終于被喀喇汗王朝所滅亡,北宋與于闐的貢賜關系亦最終走向終結。
再來看喀喇汗王朝,在占領于闐以前,史書上很少提到喀喇汗王朝與北宋的貢賜活動。而喀喇汗王朝占領于闃后,從宋真宗大中祥符二年(1009),喀喇汗王朝亦如于闐國一樣,遣使入宋,與宋建立了良好的貢賜關系。由于認識方面的原因,宋人記述一般將喀喇汗王朝的貢納與前于闐國混為一談,實際上這是不妥當的。需知,喀喇汗王朝與于闐本為兩個同時并存的政權,此前雙方無論是語言、習俗、宗教信仰、領土范圍都有不同,喀喇汗王朝滅于闐后,于闐國作為獨立性政權的歷史已經不復存在。因此,后來《宋史》所謂的于闐進貢,實可認為是由喀喇汗王朝所主導。而由于典籍記載的不同,喀喇汗王朝又被不同史書稱為“黑韓”、“大石”、“阿薩蘭回鶻”等。為便于表述,本文均以喀喇汗王朝相稱。
據《宋史》記載,“大中祥符二年(1009),其國黑韓王遣回鶻羅廝溫等以方物來貢。”天圣三年(1025)十二月,喀喇汗王朝又遣使“羅面于多、副使金三、監使安多、都監趙多來朝,貢玉鞍轡、白玉帶、胡錦、獨峰橐駝、乳香、硇砂。”而北宋朝廷特“詔給還其直,館于都亭西驛,別賜襲衣、金帶、銀器百兩、衣著二百,羅面于多金帶。”宋仁宗嘉祜八年(1063)八月,則“遣使羅撒溫獻方物。”同年十一月,宋還正式應來使請求,賜封其國王“為特進、歸忠保順鱗黑韓王。”至此以后,喀喇汗王朝與宋的貢賜往來逐漸趨于常態,特別是神宗熙寧以后,“遠不逾一二歲,近則歲再至,”往來十分頻繁。
又比如高昌。高昌本為漢車師前王之地。史書記載,其轄境東過哈密與西夏相鄰;西過拜城,與喀喇汗王朝相接;南抵塔克拉瑪干沙漠,北至古爾班通古特沙漠;東北接遼國,西北亦接喀喇汗王朝一隅。因其統治主體是哈密至焉耆一帶以及天山附近的回鶻人,故其國亦被人稱作高昌回鶻。
據史料記載,高昌與北宋貢賜關系的確立,或應稍晚于于闐。宋太祖建隆三年(962)四月,高昌國派使臣“阿都督等四十二人以方物來貢,”雙方正式確定了貢賜關系。此后雙方往來日多。如乾德三年(965)十一月,高昌可汗“遣僧法淵獻佛牙、琉璃器、琥珀盞。”太平興國六年(981),“其王始稱西州外生師子王阿廝蘭漢,遣都督麥索溫來獻。”至太平興國八年(983)高昌又遣其使安鶻盧來貢。由于兩國關系漸好,太平興國八年(983)五月,宋太宗趙光義特派供奉官王延德、殿前承旨白勛出使高昌。一路上王廷德等人廣行封贈,至高昌后,其則受到了高昌王的熱情迎接。此行,前后共約三年之久,三年后王延德返宋,向宋朝詳細匯報了高昌回鶻的具體情況。而以后,高昌還曾于景德元年(1004),遣使金延福進京貢物。
北宋時期,與高昌回鶻鄰近的西域國家還有龜茲國。一般認為,龜茲為西遷回鶻中龐特勤一支,是回鶻汗族部落,故其意為“中央回鶻”、“中心回鶻”。北宋時期的龜茲屬地大概東至青海湖西南,西及東部天山附近,北則至沙州,南到昆侖山脈,約包括今天新疆東南部、青海西北部和甘肅西南部部分地區。對于龜茲國的情況,《宋史》早有記載,其言:“龜茲本回鶻別種。其國主自稱師子王,衣黃衣,寶冠,與宰相九人同治國事。國城有市井而無錢貨,以花蕊布博易。有米麥瓜果。西至大食國行六十日,東至夏州九十日。”據文獻記載,龜茲向北宋最早入貢,始于宋太宗太平興國元年(976年)五月。史言當時“西州龜茲遣使易難與婆羅門波廝外道來貢,”宋方予以回賜。此后,其國與宋貢賜逐漸增多。甚至于太平興國六年(981)六月、十一月,景德元年(1004)五月,六月、七月,都達到一年數貢的地步。而至仁宗時期,宋仁宗趙禎為表龜茲忠心,還特“賜以佛經一藏。”但是龜茲入貢亦如于闐一樣,維系時間不是不長。宋神宗熙寧以后,龜茲頻受高昌侵擾,局勢維艱,其對宋官方進貢逐漸減少。據史書記載,除“熙寧四年(1071),使李延慶、曹福入貢。”“熙寧五年(1072),又使盧大明、篤都入貢”外。雙方只在紹圣三年(1096)有過一次貢賜活動。史載,紹圣三年,其國“使大首領阿連撒羅等三人以表章及玉佛至洮西。”然而宋方因其入貢活動減少,遂“令于熙、秦州博買,而估所赍物價答賜遣還。”故這次入貢活動實際并沒有在京師完成。而至11世紀中后期,也就是大約北宋哲、徽二帝時期,龜茲西境經常受到喀喇汗王朝軍隊的侵擾,天山北麓和天山南麓的焉耆盆地以東地區又是高昌回鶻的轄區。在這樣的局勢下,“龜茲回鶻只能向塔里木盆地東南緣的且末、若羌及其以東地區發展。”此后,雙方的貢賜亦如于闐一樣,逐漸走向了尾聲。
龜茲與北宋貢賜往來時間跨度雖不是很大,且與高昌相比,與宋建立貢賜關系亦較晚。但據陳溯洛先生統計,其數量卻是前者的數倍有余。只從太平興國元年(976)算起,至紹圣三年(1096),其間僅126年,龜茲納貢次數達26次,平均每4年就入貢一次。這比高昌近十年方一貢的頻率自然高很多。考慮到現有記載之稀少,所做統計材料也不一定能夠涵蓋雙方全部的貢賜往來的全部。因此,雙方實際往來或許更為密切,亦未可知。
二
北宋與西域諸國間的貢賜關系,大體上可分為國家正式入貢和貴族、僧侶入貢兩種形式。而國家主導的貢賜則始終是貢賜關系賴以維持的基礎和主線。正如前文所述,李氏于闐時期,于闐國與北宋有據可查的貢賜往來共有11次,但是國家主導的貢賜則已占到了7次之多,而其余的幾次,如乾德三年(965)五月,“于闐僧善名、善法來朝,賜紫衣。其國宰相因善名等來,致書樞密使李崇矩,求通中國。”則明顯帶有濃重的政治意味,亦可謂具有一定的半官方色彩。再有如喀喇汗王朝時期,現今所存史料中,其與北宋的貢賜基本都維持在國家層面。此外,還有如高昌,終于北宋一朝,其與宋貢賜往來多次,而真正非國家層面的貴族私人入貢,也就是建隆年間至乾德年間屈指可數的幾次。又,龜茲的歷次入貢活動中,也是官方的正式使臣占到了絕大多數。
關于西域諸國入貢所獻貢物。同樣也包括國家貢物和貴族及僧侶貢物等幾部分。具體來說又可分為畜產品、宗教用品、地區特產等三大類。比如高昌,《宋史》就記載說,其“地多馬,王及王后、太子各養馬,放牧平川中,彌亙百余里,以毛色分別為群,莫知其數。”又言“地產五谷,惟無蕎麥。貴人食馬,余食羊及鳧雁。樂多琵琶、箜篌。出貂鼠、白氍、繡文花蕊布。俗好騎射。婦人戴油帽。”另外,高昌佛教興盛,“佛寺五十余區,皆唐朝所賜額,寺中有《大藏經》、《唐韻》、《玉篇》、《經音》等,居民春月多群聚邀樂于其間。”因此,高昌貢物中,就尤以駱駝、馬、佛牙、琉璃器等為多。
而于闐盛產美玉,其境內河流亦多以玉為名,如國城東名之曰“白玉河”,西曰“綠玉河”,次西曰“烏玉河”。“每歲秋,國人取玉于河,謂之撈玉。”因此,于闐所貢物品中,精美玉器占到了相當的比重。據《宋史·于闐傳》載,于闐人貢的玉器主要有玉枕、玉橘刀、玉匣、玉印、玉鞍髻、白玉帶、玉珠、翡翠、玉靴髻等。北宋王朝祭祀及婚喪所用的玉制掛璧等也主要是用來自干于閩的玉石所制成。如開寶二年(969),于闐甚至還曾將一塊重達二百三十七斤的玉石進獻。當然,除玉器外,于闃貢物中亦有其它物品,諸如琉璃瓶、胡錦、乳香、鋼砂、珊瑚、象牙、木香、阿魏子、舞象等。但這些物品比起玉器制品,則比重相對較小。至于后來喀喇汗王朝占有于闐之后,所貢之物亦與于闐國時期大體相同。
還有龜茲,史載龜茲所居,為西域地區傳統農牧業之核心地帶。其民自古就以從事農業和畜牧為主。早在前代,其地所產良馬,犁牛就已經聞名中土。因此,龜茲貢物中,馬匹等畜產品占到了相當的比例。如只據《宋朝事實》一書,即有“太平興國九年(984)貢方物。成平四年(1001)貢玉、馬。六年六月十一日貢方物。景德元年(1004)五月六月貢方物,大中祥符三年(1010)貢乳香。六年貢方物。天禧元年(1017)貢玉、馬、香藥。四年貢大尾白羊。天圣二年(1024)貢橐駝、馬、玉”的記載。
當然,從總體上看,西域諸國向宋所獻貢品,差別并不是很大。而且由于路途較遠,各國每次所上貢物數量品種雖號為豐富,但其實總量并不是很多。特別是馬、駱駝等畜產品,由于不方便攜帶,數量大體也就維持在十余匹、幾十匹之間。且從史料記載來看,各國入貢所選物品,實際也是各自經濟利益與政治利益共同作用的結果,且在一定程度上這種經濟利益的考慮是大于政治利益的。因為在北宋中期以前,北宋朝廷對貢賜活動并沒有明確的限制,特別是宋方采取“亦厚賜報之”的政策,納貢實有厚利可圖。故而,入貢的西域各國都希望通過貢賜活動來獲取一定的經濟利益。比如有史料就記載:喀喇汗王朝使臣每以貢物進,宋則“每賜以暈錦旋稠衣、金帶、器幣,宰相則盤球云錦夾裥。”故其入貢使臣多滿意而歸。然而“嘉桔八年八月(1063),(喀喇汗王朝)遣使羅撒溫獻方物。……羅撒溫等以獻物賜直少不受,及請所獻獨峰橐駝。詔以遠人特別賜錢五千貫,以橐駝還之,而與其已賜之直。其后數以方物來獻。”可見,在羅撒溫等人的眼中,貢賜更大程度上只是一種赤裸裸的經濟交易,完全以經濟回報率來衡量,所有貢品都有其本來價值,如對方所賜不能做到賜物等值,那就只有收回貢品,再做它計。又如,神宗時期,神宗詔令熙河路帥臣李憲“朝廷奉祀所用蛙、璧、璋、瓚,常患乏良玉充用。近歲于闐等國雖有貢者,然品色低下,無異惡石,爾可博選漢、蕃舊善于賈販,與諸蕃蹤跡諳熟者,厚許酬直,令廣行收市。”實際上,于闐所貢玉器,并非全部品色低下,而是貢奉使團中的一些使者賄賂宋方檢驗貢物的官員,將其中上等玉石轉手買賣,私相牟利。
此外,入宋以后,西域諸國貢使紛至沓來,龐大的貢使隊伍中,亦不乏有借朝貢之名來華貿易的商人。如于闐國,就因其“地產乳香”,故有商人每借貢物之名“來輒群負,私與商賈牟利;不售,則歸諸外府得善價,故其來益多。”致使宋方不得不于元豐初下令,“始詔惟赍表及方物馬驢乃聽以詣闕,乳香無用不許貢。”同時,頻繁的貢賜活動也讓宋朝地方政府不勝其煩。如喀喇汗王朝貢使自“熙寧以來,遠不逾一二歲,近則歲再至。”由于路途遙遠,所過,地方政府均得照應,這為地方政府帶來了沉重經濟負擔。鑒于此種情況,紹圣中,知秦州游師雄就向北宋朝廷進言:“于闐、大食、拂棘等國貢奉,般次踵至,有司憚于供賚,抑留邊方,限二歲一進。外夷慕義,萬里而至,此非所以來遠人也。”朝廷采納了這一建議,方對貢賜活動作出了一些限制。
三
有關西域諸國入貢北宋所行路線,終于北宋一朝基本保持穩定,但期間亦稍有調整。從史料記載來看,北宋中期以前,西域諸國入貢多從玉門關入(甘肅瓜州縣東),經由肅州(甘肅酒泉)到甘州(甘肅張掖),再東南經涼州(甘肅武威)而至蘭州。到達蘭州后,西域入貢使團則再分出兩條線路:一條是出會州會寧關(甘肅靖遠縣西北),至木峽關(寧夏固原西南今紅莊鄉境內),到達渭州(甘肅平涼)、涇州(甘肅涇川),至此進入永興軍路,由宋地方官員護送,最終到達北宋首都開封。第二條則是由蘭州走東南道,即經古渭寨(甘肅隴西)而入秦州(甘肅天水)、鳳翔府(今陜西鳳翔)至京兆府(今陜西西安)后,到達開封,據記載于闐入貢使團即多由此路納貢。然而上述路線,至北宋仁宗以后,則逐漸中斷。史載,宋仁宗明道元年(1032),西夏國李元昊率兵攻甘州,擊走甘州回鶻勢力。景祜三年(1036),元昊又乘勢入據瓜、沙、肅三州,“盡有河西之地,”最后“舉兵循阿干河,盡破蘭州諸羌,南掠地至馬銜山,筑城瓦川會,留兵鎮守,絕西蕃與中國相通路”。至此,隴右地區道路多阻隔不通,喀喇汗王朝、回鶻、龜茲等西域國家,則被迫改由吐蕃所據之青唐地區人貢。青唐入貢路線,據宋人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記載:”元豐四年(1081)十月,拂棘國貢方物,大首領儷廝都令廝孟判言:‘其國東南至滅利沙,北至大海,皆四十程。又東至西大石及于闐王所居新福州,次至舊于聞,次至灼昌城,乃于闐界,次東至黃頭回紇,又東至達靼(草頭韃靼),次至種植,又至董毽所居,次至林檎城(一作林金城,在今青海西寧西),又東至青唐,乃至中國王界’。”拂菻即后世所謂的東羅馬帝國,由于地域因素,漢唐以來,其通使路線均由絲綢之路進入,與龜茲等國合一。由此或可認定,北宋中期傳統貢賜路線中斷后,西域諸國亦如拂菻,沿此線路入貢。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北宋時期,趙宋政權并沒有能恢復漢唐舊疆,與其并存且力量較大政權,如北方就有契丹族所建立的遼國,西北地區還有黨項族所建立的西夏。因此,在這種特殊的政治形勢下,西域諸國在貢賜活動中,自然也就因勢利導,改變了漢唐時期那種專奉一家的做法,而是巧妙的周旋于各方勢力之間,奉行各不得罪的原則。也就是說,在保持與北宋貢賜活動的同時,亦重視與遼、西夏等割據政權的貢賜活動。如高昌,據《宋史》記載,宋太祖乾德年間,太祖趙匡胤遣供奉官王延德、殿前承旨白勛出使其地。王延德等抵達高昌后,忽“亦聞有契丹使來”,故在偵知情況后,即明確告訴高昌王:“契丹素不順中國,今乃反間,我欲殺之。”高昌王大驚,力勸其不可,最終使王延德放棄了斬殺遼國使者的念頭。此后,宋、遼與高昌的貢賜關系均得以保持。因此或可說,以上貢賜手段的調整和運用,為西域諸國帶來了一定的政治回報。終于北宋,西域諸國之所以能夠在周邊大國的夾縫中得以生存,就正是這種政策所致。
當然,必須指出的是,雖然如此,北宋時期西域諸國對宋的貢賜活動,與同時期對遼貢賜相比,無論其頻率還是貢物種類,還都有所遜色。當然這其中的原因或許會有很多,但其中最主要的兩點應當是:一是契丹人建遼伊始,便與西域諸國有所交往。如早在971年,遼就置西北路招討司,設治所于鎮州,轄境大致東起克魯倫河,西至額爾齊斯河,北至色楞格河下游,南抵沙漠。從地域史的角度看,這一地區本身就是西域的一部分。而西域通遼,也基本只需先沿絲路綠洲道至沙州,再行往東北,經絲路草原道即可進入遼境內。這比起往返一次動輒需要一年左右,且中途還要頻受西夏、吐蕃等勢力干擾的對宋入貢來說,當然省力不少。同時,這種地緣方面的因素,則使遼國更容易對西域諸國政局產生實際影響。二則遼政權亦為北方少數民族契丹族所建立,其與西域各國間本身就有諸多相似的民風民俗。因此,雙方交往自然也就更為容易。據《契丹國志》記載:“高昌國、龜茲國、于闐國……已上諸國三年一次遣使,約四百余人,至契丹貢獻。玉、珠、犀、乳香、琥珀、瑪瑙器、鑌鐵兵器、斜合黑皮、褐黑絲、門得絲、怕里硇砂、褐里絲,以上皆細毛織成,以二丈為匹。”遼方也以金帶、織物等回賜,其數每次均不下40多萬貫。此外,據《遼史》記載,遼國和西域國家還有三年一次的定期商賈貿易活動,每次參與人數均達400多人以上。可見,遼西貢賜規模之大,貢賜密度之高,都是宋西貢賜活動完全不能比擬的。因此,我們當有理由相信,西域諸國對貢賜活動的認識正是基于其局部利益與整體利益,眼前利益與長遠利益之上的通盤考慮,對宋貢賜只能算作當時國際格局之下,其入貢活動的一部分,切不可拔高來看。
結語
總的來看,北宋政權與西域各國之間的貢賜關系是建立在互相得利的基礎之上的。在宋方來說,因其始終以中原正統自居,但由于國力所限,無力與前代一樣在政治上統轄西域,故希望借貢賜活動,來達到西域諸國名義上的歸順,進而順利建立起海內一統,天下一家的虛妄觀念。因此,其在貢賜活動中,自然就秉持一種“厚往薄來”的“利他”之舉。而對于西域諸國來說,宋政權與之相隔萬里之遙,雙方在政治上的利害關系,遠沒有北方遼國那般重要,但是與遼相比,北宋據有中原故土,又坐擁南方文化發達,物產富足之地。這則成為其萬里來貢的最直接原因。但是無論如何,北宋時期,西域諸國與宋的貢賜往來,還是具有非常深遠的現實意義的。通過貢賜往來,一方面,西域各國繼隋唐、五代之后進一步加深了對中原漢地的了解,中原先進的制度、文化得以繼續在西域各地傳播,而西域各國極富地域特色的文化,諸如佛教、伊斯蘭教思想亦進一步傳入漢地。另一方面,北宋與西域在物質層面上的交往亦得以繼續延續,特別是雙方商品貿易隨著貢賜活動而得以廣泛展開,而中原先進的生產技術也繼續向西域地區傳輸。以上這些都無不豐富和發展了中原與西域人民的物質及精神生活,加深了彼此的了解,促進了民族融合,可謂意義重大。
(作者單位:重慶中國三峽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