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法律權利由主體利益、主體意志與法律規則構成。環境權的環境利益存在定義困難、定性困難、辨別困難、歸屬困難的特殊性,環境權主體意志存在既利己又利他的特殊性,環境權的規則構成存在“義務本位”與“權力本位”的特殊性。
關鍵詞:環境權;特殊性;環境利益;意志;規則
中圖分類號:D922.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2)36-0109-02
一、權利究竟是什么
環境權究竟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權利?這需要通過研究環境權的概念來求得答案。環境權是環境權利的簡稱,研究環境權的概念需要以權利的概念為基礎。那么,權利究竟是什么?張文顯教授在《法學基本范疇研究》一書中介紹了目前國內外最具有代表性和主導性的八種權利概念與本質學說,即資格說、主張說、自由說、利益說、法力說、可能說、規范說、選擇說[1]74-80。在中國法學界,學者們大多從要素的角度來揭示權利的概念與本質,認為權利由多種要素構成。葛洪義教授把權利歸納為個體自主地位、利益、自由、權力四大要素,認為法律權利本質上就是個體自主地位、利益、自由和權力構成的一個層次分明的價值體系[2]23。夏勇先生把權利歸結為五大要素:利益、主張、資格、權能、自由,認為以這五個要素中任何一種要素為原點,以其要素為內容,給權利下一個定義,都不為錯[3]46-48。程燎原、王人博教授把權利最重要的要素歸納為自由意志、利益、行為自由,認為權利是由自由意志支配的,以某種利益為目的的一定的行為自由[4]22-31。北岳(張恒山)教授曾把權利要素歸結為主體的實體要素、主體的形式要素、社會的實體要素、社會的形式要素,認為法律權利是主體為追求或維護利益而進行行為選擇并因社會承認正當而受法律和國家承認并保護的行為自由[5]44-47。上述學者們的權利概念從各自不同的角度揭示權利的本質,對我們思考“權利究竟是什么”這一問題具有重要的借鑒意義。權利的概念確實富有豐富的內涵,不可只肯定其一而否定其二或否定其他。筆者認為,權利由利益、意志與規則(規范)三要素構成。不同種類的權利,三要素所處地位有所不同,權利本質也有明顯差異。如道德權利由利益、意志與道德規則構成,其中意志構成道德權利的核心,利益不僅不是道德權利的本質,有時還可能成為道德犧牲與消解的對象。法律權利由利益、意志與法律規則構成,其中利益構成法律權利的核心,意志主要是主體享有和保護利益的意志。自由、自主、選擇、主張、要求、請求與救濟等權利內涵實質上都是主體享有和保護利益的意志表達,它們只有指向利益或以利益為目的才可能具有權利意義。法律規則與制度是利益保護的手段,也是權利存在的形式。資格、法力、權力、權能、可能等權利因素皆依賴于法律規則或制度。無規則便無權利,無法律規則便無法律權利。事實上,沒有法律規則,權利就沒有自我保護與對抗外部侵害的力量,其功能與作用將不復存在,權利也就不成其為權利了。因此,所謂法律權利就是法律規則所保護或保障的主體的利益與基于利益的意志。一項真正的法律權利必定是利益界定清晰、意志實現無礙、法律規則完善的權利。那么,環境權在主體利益、主體意志、規則構成等方面與傳統權利究竟有何差異,其特殊性何在?
二、環境利益的特殊性
環境一般是指圍繞某一中心事物的外部空間、條件或狀況。在生態學中,環境是指以整個生物界(包括人類、其他動物、植物和微生物)為中心、為主體的環境,圍繞生物界的并構成生存必要條件的外部空間和無生命物質(如大氣、水、土壤、陽光及其他無生命物等)是生物的生存環境,也稱為“生境”。在環境科學中,環境是指圍繞著人群的空間及其中可以直接或間接影響人類生活和發展的各種自然因素的總體[6]11。生態學中的環境以整個生物界為中心,環境科學中的環境以人類為中心。環境法中的環境應以“人類”為中心還是以“整個生物界”為中心?我國環境保護法規定:“本法所稱環境,是指影響人類生存和發展的各種天然的和經過人工改造的自然因素總體,包括大氣、水、海洋、土地、礦藏、森林、草原、野生生物、自然遺跡、人文遺跡、自然保護區、風景名勝區、城市和鄉村等。”這一規定說明我國環境保護法中的“環境”是以人或人類為中心的自然因素總體。
自然界對于人類來說太重要了,人類的生存、繁衍與發展離不開自然界的“哺育”,自然界是人類的“母親”。自然界能夠滿足人類多種多樣的需要,帶給人類多種多樣的利益。環境法所要保護的利益是環境利益,環境權就是由環境法所保護的環境利益。但是,環境利益是一個復雜的概念。我們不能簡單地認為環境利益就是環境帶來的利益。環境帶來的利益包括經濟利益等環境利益之外的利益。何謂環境利益?在筆者看來,環境利益是一種天然或天賦而非人為的利益。土地能夠提供動植物繁衍生息場所、容納降解廢棄物,森林、草原能夠防風固沙、保持水土、涵養水分、凈化空氣、調節氣候、隔音降音、為動植物提供棲息場所,水體有調節氣候、凈化空氣、容納廢棄物等功能,空氣有提供生命所需要的氣體成份、凈化廢氣等作用,礦藏是物質和能量的儲存庫,臭氧層能夠防止溫室效應,美麗雄奇的大自然帶給人們審美愉悅……如此等等,皆是所謂環境利益,但究竟應該怎樣定義與定性環境利益存在較大的難度。不僅如此,自然界帶來的利益是環境利益還是經濟利益并不是很容易辨別的。陽光、空氣等環境因素可以為家庭與企業謀取經濟利益而無償利用。陽光、空氣等環境因素也可以僅供人們基于生命形式而享受。前者屬于環境帶來的經濟利益,后者屬于環境利益。森林、礦藏、水流等可物權化的自然資源可以有償或無償地投入到生產活動中去,創造物質財富,給人類以直接的經濟利益。森林、礦藏、水流等自然資源也有維護生態平衡、審美愉悅等環境利益。自然界容納著人為造成的環境污染,承載著自然界自身變遷所引致的各種破壞,并且依靠其自身的力量不斷重新塑造環境,通過物理、化學、生物等作用過程,把有害于人類的環境逐漸轉變為對人類無害的環境。這就是通常所說的環境自凈能力。環境自凈能力是一種重要的環境利益,但環境自凈能力也可以用之于生產而帶來經濟利益。同時,人類生產生活所產生的各種污染超越了環境自凈能力的承載限度則會產生各種各樣的環境問題。
環境利益不僅存在定義困難、定性困難、辨別困難的問題,它還存在歸屬困難的問題。權利是利益的歸屬,作為權利的利益通常來說是可以歸屬到具體的主體的。但環境利益具有公共性與共享性特征,這意味著環境利益很難根據權利規則“決定每一個人取得像數學那樣準確的他自己的一份”,因為環境利益既是“你的”、“你們的”,也是“我的”、“我們的”。換言之,環境利益即使上升為環境權,也難以成為一種歸屬明確的權利,而環境權的不明確性、概括性、抽象性可能正是它的宿命所在。
三、環境權主體意志的特殊性
蔡守秋教授在1982年《中國社會科學》上發表的《環境權初探》一文中認為環境權有狹義和廣義兩種。狹義環境權一般指公民的環境權,即公民有享受良好適宜的自然環境的權利。廣義環境權泛指一切法律關系的主體(包括自然人、法人、特殊法人——國家)在其生存的自然環境方面所享有的權利及承擔的義務。認為國家、機關、團體和廠礦等企事業單位及公民,都是環境權主體[7]。而在2002年《金陵法律評論》上發表的《論環境權》一文中不僅肯定個人環境權、單位環境權、國家環境權和人類環境權,還肯定并論證了自然體環境權,認為非人生命或自然體也是環境權的主體。筆者非常贊賞蔡守秋教授具有創新性與革命性的觀點,但筆者認為環境權的主體局限于“人”的范圍較為妥當,即環境權的主體是人。這里的人既指作為個體的自然人或公民以及各種自然人集合體,又指作為整體的人類。人還有不同地域不同時代之區別,因而有此地之人與彼地之人,此國之人與彼國之人,當代人、上代人與后代人等種種稱謂。由于“人”可以進行各種各樣的劃分,環境權的種類也就多樣化,如個人環境權、單位環境權、國家環境權、人類環境權,地域環境權、代際環境權等等。
在傳統法學理論看來,一項真正的、明確的、具體的法律權利是以主體意志為基礎或離不開主體意志的。那么,主體意志在權利體系中是如何表現與實現“自我”的?或者說,主體意志在權利體系中是如何構成的?舒國瀅教授在《權利的法哲學思考》中認為一個完整的權利,其實是由三種相互關聯的具體權利復合而成,即自由權、請求權、訴權的統一。自由權實際上就是主體意志本身。人們的意志并非茫無目的,“在任何情況下,個人總是‘從自己出發的’”,因此,“自利”就是意志的主要內容甚至全部內容。請求權則是主體意志之表達。義務人不履行義務,或阻制權利人的自由權,或觸犯其請求權,此時權利享有人就有向國家司法機關訴求予以保護的意志,此乃所謂訴權。“自利”的程度決定請求權與訴權的強弱:自己的利益或與己有關的利益,其請求意志強烈,請求權與訴權強烈;不是自己的利益或與己無關的利益,其請求意志微弱,請求權與訴權微弱。環境利益的公共性與共享性,決定環境權主體意志的特殊性,即環境權主體意志既表現出利己性,又反映出利他性,即使“利己”是主體的唯一意志,“利他”也是“利己”意志的必然結果。環境權主體在維護自己的權利時,既是為自己的權利而斗爭,也是為他人的權利而斗爭。這與一般權利的自私自利品格存在一定的矛盾。環境權主體意志既利己又利他的特殊性是環境權不徹底性的根源。
四、環境權規則構成的特殊性
從法律的運行、實施與可操作性角度看,環境權的設置并不在于在憲法與環境法中直接規定環境權,并不在于法律文本中有沒有出現“環境權”這一專門術語,因為環境利益是一種天然利益,環境權是一種天賦權利,其正當性不需要法律的明確宣示。環境權規則構成的關鍵與重點在于對人們利用環境行為的規范與限制。而對人們利用環境行為的規范與限制往往是通過對人們的行為設定種種義務來實現的。縱觀世界各國的環境立法,特別是我國的環境立法現實,各種環境法律文本與規則中,都包含了為數眾多的義務性條款。因此,環境權的規則構成表現出明顯的“義務本位”的特點。可以說環境法就是以保護人們的環境權為目的的、以義務為形式與手段的特殊法律部門。在環境權中,環境義務如影隨形,環境權與環境義務不可分割,相互之間存在“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更為密切的聯系。蔡守秋、徐祥民等學者發現環境利益與環境權保護中義務規定與履行的重要性,并在他們的環境權概念中體現出來,強調了環境權與環境義務的密切聯系,把環境義務放在一個與環境權同樣重要的位置上(蔡守秋教授主張環境權權利義務統一,徐祥民教授主張義務是環境權實現的手段)。為了保障人們的環境權,環境義務承擔者、環境使用者(主要是經濟活動中的生產者)必須履行他們的環境義務。由于經濟人自利的天性,他們很難甚至不可能自覺地履行他們的環境義務,這就需要必要的、可操作的、有效的、強有力的強制。因此,環境權的構造中應包含對環境義務承擔者、環境使用者履行環境義務的強制規則與制度。我國主要是使用政府權力強制的手段迫使環境義務承擔者履行環境義務,而社會權力、公民權利等強制力量在制度上還處在不成熟甚至缺失狀態。
環境權規則構成中義務本位的特殊性,導致環境法呈現出權力本位的特點,公民維權與司法救濟途徑與渠道顯得不夠通暢。
環境之屬性決定了環境利益既具有公共性與整體性,又具有私人性與個體性。環境利益與環境權的司法救濟也就依循公共利益保護與個人權利保護兩條不同的路徑行進。也就是說,環境權既可以得到公法的救濟,又可以得到私法的救濟。公法救濟主要是指行政救濟,其救濟方式主要有兩種:一為環境侵權糾紛的行政處理;二為環境侵權的行政補償[8]。私法救濟是指通過民事訴訟途徑的經濟。雖然我國新修訂的民事訴訟法第55條規定,對污染環境等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的行為,法律規定的機關和有關組織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有條件地把環境公益訴訟納入民事訴訟的范圍。但總的看來,無論是環境權的公法救濟,還是環境權的私法救濟,對環境權的保障來說都顯得力不從心。因此,在環境權規則構成“義務本位”、“權力本位”的條件下,怎樣健全與完善社會力量維護環境權與個人力量(公民權利)維護環境權的配套制度,怎樣健全與完善環境權的司法救濟制度,就成為環境權規則構成過程中的重要課題,它將決定環境權最終能否以真正的、成熟的法律權利的面目出現在環境法體系中,發揮舉足輕重的作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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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葛洪義.論法律權利的本質[J].當代法學,198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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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程燎原,王人博.權利及其救濟[M].濟南:山東人民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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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周珂.生態環境法論[M].北京:法律出版社,2001.
[7]蔡守秋.環境權初探[J].中國社會科學,1982,(3).
[8]陳泉生.論環境權的救濟[J].法學評論,19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