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黃庭堅,估計不少人最先想到的是他的書法作品《砥柱銘》卷以3.9億元落槌,創下了中國藝術品拍賣成交價的世界紀錄。在網絡書店搜索“黃庭堅”,也多以書法字帖集和書論作品為主,要在候選圖書中幾輪翻找,才能尋到中華書局出版的《黃庭堅詩集注》。
當然,黃庭堅是一代書風的開拓者,在書法造詣上,與蘇軾、米芾、蔡襄并稱為“宋四家”。但他的學識和文才,更體現在他的詩歌上。在宋代詩歌史中,黃庭堅是代表人物之一,其詩作不僅以內心體驗的深細見長,還提倡“取古人之陳言入于翰墨,如靈丹一粒,點鐵成金”,常常在不經意間使用典故,雖是信手拈來,卻能鍛造出華麗的詩句。比如宋代元祐元年(1086年),他在朝廷任秘書省校書郎,當時的中書舍人錢穆父出使高麗歸來,得到珍貴的猩猩毛筆,要他作詩詠之。他稍稍寫下前面四句:“愛酒醉魂在,能言機事疏。平生幾兩屐,身后五車書。”就使用了源自《華陽國志》、《禮記·曲禮》、《周易·系辭》、《世說新語·雅量》、《世說新語·任誕》和《莊子·天下》的多個典故,大致意思是說猩猩因愛酒和著屐被誘捕,喪生后雖成醉魂,但它的毛做成筆后也讓人寫下了許多著作,從而引出后面一句“拔毛能濟世”的觀點。這首詩用典精微、善于點化,也成為黃庭堅的名作之一。
類似這種不拘一格的作品,黃庭堅還有許多成功的嘗試,從而開創出宋詩的重要流派——“江西詩派”。該流派之所以取“江西”為名,并不是因為旗下詩人都是江西人,而是因為其“靈魂人物”黃庭堅出自江西。況且,黃庭堅在被貶之前的許多重要詩作,都與家鄉洪州分寧(今江西修水)有關,《夜發分寧寄杜澗叟》就是其中的代表作。元豐六年(1083年),黃庭堅自太和縣(今江西泰和)被命移監德州德平鎮(今屬山東),赴任前先回家鄉小住。不過,遠行的日子總是很快臨近,啟程時他寫了這么一首傾訴離情的詩:“陽關一曲水東流,燈火旌陽一釣舟。我自只如常日醉,滿川風月替人愁。”詩中充斥著孤獨離愁,卻又故作曠達之語,把人愁推給當時的客觀情境,可以說是“言極淡而情極深”。
時間再往前推一年,黃庭堅還在太和縣。那時他借描述縣東贛江風景來抒發情懷的《登快閣》,是他最受推崇的詩作之一,曾被刻成石碑置于快閣中。可惜,快閣雖幾經修葺,但已消失,如今處于泰和中學校園東南隅的“快閣”完全是復制品。據明代郭子章的《豫章詩話》記載,快閣“以江山廣遠,景物清華”而得名。黃庭堅辦完官事,喜歡到快閣上倚欄遠眺晚晴余暉,更以一句化自杜甫、白居易和柳宗元相似詩句的“落木千山天遠大,澄江一道月分明”,概括所見景觀,被后世詩話稱為難得一遇的“奇語”。
黃庭堅對于家鄉的眷戀,似乎在預言著他晚年客死他鄉的悲涼晚景。不過,即使遇到了如喪家犬般到處被驅趕的絕境,他依然處變不驚。崇寧二年(1103年),黃庭堅被貶宜州(今廣西宜山),第二年拖著年近六十的軀體抵達當地。據陸游《老學庵筆記》記載,黃庭堅在宜州“無亭驛,又無民居可僦止”,好不容易找到一處僧舍可住,卻又被趕了出來,最后只能寄居于一座破舊偏隘的城樓中。某日下起小雨,他坐在床沿,故意把腳伸出欄楣間淋雨,還告訴朋友說:“吾平生無此快也!”不久后他就去世了。
從容坦蕩的黃庭堅,很少在詩中講述悲苦,更不會無病呻吟。倒是在一則軼事中可以看出他的真性情。元符三年(1100年),與黃庭堅同為“蘇門四學士”之一的秦觀在藤州(今廣西藤縣)逝世,他的兒子秦湛護喪北歸,途中偶遇被貶的黃庭堅。黃庭堅與秦湛執手大哭,并給他二十兩銀子。秦湛說:“公方為遠役,安能有力相及?”黃庭堅說:“爾父吾同門友也,相與之義,幾猶骨肉。今死不能預殮,葬不能往送,負爾父多矣。是姑見吾不忘之意。”心酸凄涼,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