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東南西北游逛了一些地方,也參觀了一些新社區、新農村建設和城鎮化的試點,對中國推動“城鎮化”的必要性,我是毫無懷疑的。早在2003年秋,我們到蘇州太湖邊的東山鎮和太湖中的三山島上,就看到滿樹的“桔子紅了”無人采摘任其腐敗,蓬萊仙境一般的村莊為青少年所拋棄;2010年在內蒙阿拉善牧區參觀牧民家,今年春在貴州從江縣著名的小黃侗寨等地,都看到類似情景——越年輕的人越向往外面的世界,很難安于傳統的農牧業生活。工業化、城市化、信息化、現代化的生活,是人類社會的發展潮流,也是中國必然的發展趨勢。
今年10月在河南鄢陵縣參觀城鎮化的“明義社區”,感覺這里的農民聚居方式與城鎮居民已沒有多大區別,走進社區就像走進廣州的某個小區,住的都是四五層以上的樓房,自來水、電燈、電話、電視和寬帶等一應俱全,當然也不會有柴灶與土炕。那么,各家農戶的農具放哪里?雞鴨豬牛怎么養?這些疑問我沒有,因為我湖北老家的鄉親們也是請專業戶機械耕作收獲脫粒,不僅不養牛了,也不養豬不養雞鴨了。
推進城鎮化,有利于集約使用土地,也有利于公共服務建設取得規模效應,而大大降低成本,幫助農民享受現代化的生活,當然也有利于農民發展第二和第三產業,轉移嚴重過剩的農業人口,使之市民化。
然而好事能不能辦好很難說。在我們面前有太多的歷史教訓。
我首先想到的是老家村里建的小學校。數年前湖北省搞“普九”達標,村村要建新學校,當村支書的二弟讓在外工作的兄弟姐妹帶頭捐款。村小學從樓房落成起,就沒有用過一天,孩子們都要到鎮上念書了。這種狀況很普遍。其次是“村村通公路”,路面硬化,也是全國一盤棋,官民耗資不菲。這筆投資對我們平原地區算是有效用的,但在地廣人稀的山區與丘陵,是不是都有必要,或者怎么做更好,卻是一個大問號。
這類政府主導、計劃經濟色彩濃厚的農村建設項目,很少考慮投入產出率,往往勞民傷財,至少得不償失,可謂殷鑒不遠,就在昨天。不要說美國是先有鄉鎮市,后有州聯邦,就是廣州、天津、武漢乃至上海等大城市,不都是由“碼頭”、商埠而自然形成的嗎?城鎮本來要自發形成的才有生命力。而大的規劃則要有前瞻性,這個很難很難。即便如臺灣經過和平土改實現了“耕者有其田”,但鄉村建設在工業化和城市化大潮沖擊下,也擋不住“空心化”和凋敝——我們要對市場規律(看不見的手的力量)心存敬畏,不要太多人為設計。
說遠一點,要謹記王安石變法的教訓。王安石推行均輸、青苗、免役、市易、方田均稅等新法,旨在抑制豪強地主兼并土地,增加國家財政收入,減輕農民負擔,初衷不可謂不好,但在實施過程中政策被扭曲,結果是誤國誤民。如果主導城鎮化過程的官員權力不受嚴格制約,農民沒有發言權和公平博弈的權利,其結果很可能就是巧取豪奪,坑農害民,遺害后代。
不遠不近的歷史教訓有兩個。一是“農業學大寨”為代表的樹樣板。從辦合作社到人民公社,到改革開放前的“農業學大寨”,中央到省地縣各級領導班子都會在各自轄區范圍內,駐工作隊,開財力、物力和人力“小灶”,樹幾個先進典型。它們是供參觀、出模范、出“經驗”也是領導人出政績的盆景,普通村莊根本學不來。現在也有一些新農村社區和城鎮化建設的樣板單位,是用財政補貼和銀行貸款等傾斜政策創建出來的,一般鄉村很難復制。
二是更前一點的“大躍進”。那個年代盛行所謂“五風”(“共產風”、浮夸風、強迫命令風、干部特殊風和瞎指揮風),“三年困難”后期,曾在基層干部中反過“五風”。其中“一平二調”、“強迫命令”而“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的做法,今天在加快城鎮化進程的政府主導中仍會有出現,那就是不尊重農民的土地集體所有權和承包土地的使用權以及家庭財產權,不尊重農民的公民主體地位和自由選擇權和公平交易權,逼農民搞“現代化”、逼農民過“幸福”生活。這樣的苗頭已有出現,應當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