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奇怪——我這百分百的南方人卻喜食北方人的主食:面條。無論蘇式面、本幫面、杭幫面、東臺魚湯面、河南羊肉燴面、武漢熱干面,還是蘭州清湯牛肉拉面、山西刀削面、西北莜面、北京炸醬面,抑或臺灣紅燒牛肉面、廣東云吞面,甚至日本拉面、烏冬面、蕎麥面,韓國冷面,意大利通心面,無一不喜。直至10年前體檢“中頭彩”,查出糖尿病,稍加收斂,但遇到好面,寧愿“違章”,拼死吃面。
小時候吃面,大多數是過生日時才吃,日子好過時有排骨面;稍差一些有荷包蛋面、素雞面;差到極點,也有醬麻油、蔥花拌就的“長壽面”。當然,每年兩個隆重的節日,在中學吃飯,也有一碗排骨面吃。1970年代至安徽,吃面不難,加之老婆大人手巧,手搟面可以天天吃。更兼自己混跡灶臺,肉絲面、豬肝面、腰花面、蝦仁面等炒澆面,只要想吃,立馬可以一膏饞吻。
近30年來,糊里糊涂之中成了“美食家”,可以有選擇地吃些特色面,雖不能時時隨心所欲,卻也能努力心想事成。為吃頭湯面,曾經在別人晨練時趕到吳宮大酒店,本想再來個生炒鱔背過橋,卻被告知中午才有。于是,中午再來,再吃一次午市的頭湯面,加上鱔背過橋。
蘭州“牛大碗”打進上海,應邀前去嘗新。那里一清(湯清)、二白(蘿卜白)、三紅(辣椒紅)、四綠(蔥花、芫荽綠)、五黃(面黃)的清湯牛肉面,真是好極了。我多要了一份切得薄薄的牛肉。不過,我告訴老板,拉面并非蘭州人的發明。元末,十戶人家才能有把菜刀,做飯時來不及切面,面吃得最多的山東福山人就首創了拉面。后來,傳至開封,成了“熘魚焙面”,再朝西,才有蘭州拉面。
我自己在上海搜索,曾在大樓底下吃過河南羊肉燴面,又在鄂菜館“漁謠匯”吃過熱干面。某日車過市郊“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吃到東臺人做的魚湯面,都有一場驚喜,一番滋味。
又有一天走過建國東路,聽到有人喚我小名,回眸望去,知是兒時一起打彈子、刮香煙牌子的阿華開了一家小面館,墻上執照寫著:店——無名,注冊資金——500元。他盛了一碗辣肉面給我,味道不錯,辣肉有嚼頭,遂令其再炒一客鱔絲,加一只荷包蛋,算賬時收8元。后來許多時日,幾乎天天來吃,并寫了一篇“豆腐干”文章,登在那年新辦的《申江服務導報》上,題目叫“阿華辣肉面”。誰知當天就有人持報前往,阿華就將店名改為“阿華辣肉面”。
鴻瑞興的燜蹄面也是一絕。熱面上桌,冷肉被捂在下面,一會兒油全化在面中,蹄才“水落石出”。滄浪亭的“三蝦面”,其實是徽味,今天已成了蘇式招牌面。紅湯面和以蝦腦、蝦子、蝦仁現炒的澆頭過橋。不過,最好是在籽蝦上市時節,因為此時是現剝的。滄浪亭的蔥油開洋拌面、蔥油肉絲面可吃“雙澆”,如此“饞吃”,比較“煞根(過癮)”。不過這是湯面,要干挑、熱拌亦可,但不及湯面好吃。城隍廟另有“蔥開”,是蘇北人“翹腳陳志友”發明,那完全是干挑的,蔥油和開洋香頭十足。
南京路步行街建造之前,河南路天津路口的“森義興”有一種“小肉面”,那是要排長隊才能吃到的。好友黃濟華(那時他家住在店隔壁)專為我排了隊,叫我去吃。那肉太有嚼頭,太鮮,至今思及,口水暗流。這家面館還備有許多木頭小夾子,下面時關照硬硬面、硬面、軟面、軟軟面、爛糊面,將夾子夾在碗邊,可一一滿足,還有寬湯、半湯、免青(不要蔥花)、重青等。忽然憶及清?李斗《揚州畫舫錄》云:“城內市肆多附于面館,面有大連、中碗、重二之分。冬用滿湯,謂之大連;夏用半湯,謂之過橋。面有澆頭,以長魚、雞、豬為三鮮。”其中,“長魚”即黃鱔,夏日最佳面澆。記得那時我是要求“寬湯硬硬面,重青”,可以想見年輕氣盛時“吃嘛嘛香”的豪情。至今年老體衰,牙口不好,但湯寬面硬之癖,至今不改。
十年動亂,有一年我被造反派趕至北京。上海戲劇學院的一位老師將我們帶至北京人藝一位導演家中。一群餓狼臨門,主人以炸醬面餉之。那面勁、肉鮮、醬香、湯清,至今難忘。此后也未吃到過如此(以六必居黃醬炸制的肉末)好吃的炸醬面。四川擔擔面也只吃到過一次好的。廣東云吞面好吃,是大前年春節在廣東禮昶弟家吃到的。皮子是自己搟的,云吞是自己包的,云吞的肉餡是一種天然的、新鮮的本味。禮昶弟說:“廣東人不吃凍肉。”
刀魚汁面是在百年老店老半齋吃的。刀魚面吃不起,花20多元吃一碗刀魚汁面還是可以的。那鮮真是久違的刀魚之鮮。
日式、韓式面中,我最推崇韓式冷面,盡管因為加了梨塊和梨汁,甜得不能多吃。但湯之冷,能使人真正靜下心來,享受炎夏中的美味。而面條之滑、韌,卻是其他面無法比擬的。
西北的莜面,其實是燕麥面,有其特別的麥味。它分窩窩、飩飩、魚魚、條條,只是形狀各異而已。我還是喜歡吃條條,小孫女咪咪只吃條條。
我對面也有貢獻,就是在煮好的意面、意粉加以中式澆頭。意面加茭白肉絲(且加一點糟味),意粉加蔥油開洋。有一家館子采納了推出去,居然受到眾多小白領的青睞。看到他們吃意粉時滿足的笑容,老漢心中甚為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