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王化村為例,村子里除了王石,還有四名精神病患者在村子里被放任自流,他們也都或多或少對村民發起過人身攻擊,村民的安全隱患并沒有解除
“什么都別說了,還我兒子!”10月18日,北京市懷柔區法院廟城法庭,因情緒激動而在庭審前即被攙扶出去的宋杰(化名)再次沖進法庭,對著被告席大聲叫喊,幾分鐘后,在法官的勸導下,一度失控的宋杰才在旁聽席上安靜下來。
今年5月10日,懷柔區懷柔鎮王化村村民宋杰的11歲兒子小鵬在上學途中被同村的王石(化名)用鈍器擊打頭部,致顱腦損傷死亡。王石當天就被警方抓獲,但經鑒定,他患有精神分裂癥,在實施該行為時其辨別能力、控制能力喪失,為無刑事責任能力人。隨之,王石被免予刑事處罰,關入了精神病院。飽受喪子之痛的宋杰不甘心,遂將王石的弟弟和村委會告上法院,索賠116萬余元,他表示“誓要給小鵬討個公道”。
開庭當天,王石的弟弟拒絕了宋杰的賠款要求,自稱不是王石的監護人,村委會也辯稱此案與其無關。由于在誰是監護人的問題上雙方分歧較大,當庭法官決定暫時休庭,延長取證時間。
“這個案子的爭議較大。首先要確定王石的弟弟和村委會有沒有監護的義務,有沒有人對王石的監護做出約定,弟弟是否是理所當然的法定監護人?村委會到底有沒有責任?”11月1日,懷柔法院法官樊少武告訴《方圓》記者。
精神病人被激怒引發事故
據王化村當地的村民介紹,王化村是一個外來人口很多的村子。外地來打工的村民在王化村人口中占很大比例,他們來這里租房或者落戶,然后到懷柔附近郊區去打工賺錢。
本案中的精神病人王石一家,原本住在王化村以北的山區,由于幾年前山里發了大水,王石就隨著弟弟一家搬到王化村定居。村民說,搬過來的時候,王石就已經是精神病人了。
據村民反映,像王石這樣精神不正常的,一眼就能看出來。王石喜歡出沒在街道角落、垃圾桶前,經常標志性地呢喃自語、嘻嘻哈哈。對此,村民們早已見怪不怪。
不幸的事情發生在今年5月10日,事發地點在王化村的主道上,路一頭是王化村小學,所以經常有小學生經過。小鵬出事最早就是一群小學生發現的。“那天我們班上體育課,要早去。我吃完午飯跑去學校,就在這條路上,我看到小鵬躺在地上了。旁邊有兩三個高年級的同學,都嚇哭了。”有學生告訴記者,“現在全校都知道這件事了,老師們提醒我們以后上學放學注意安全。不要招惹村子里的精神病人。”
一個和小鵬差不多年齡的女學生說出了案發那天的具體情形。“小鵬那天對那個精神病人說壞話了,精神病人聽到了,對著小鵬吼叫‘你再說一遍,再說一遍我拿磚頭砸你’。小鵬繼續說著,當時旁邊的同學都已經跑了,只有小鵬沒跑,精神病人就跑過去打他,小鵬往學校相反的方向跑,精神病人就繞過一個巷子截住了小鵬。”
“沒錯!”另一個男生搶著說:“這個精神病人最討厭別人對他說話,有時候他會看著別人笑,可是別人一理會他,他就生氣。小鵬那天是激怒他了。”
事情已經過去半年多,王化村又恢復了它以往的平靜安逸。在王化村主道上,不時能看到三三兩兩的小學生陸續走在上學的路上,這件事情沒有影響孩子們上學的興致。但是,對于失去了兒子的父親,則完全要另當別論。
悲劇釀成,亟待賠償
宋杰的嫂子告訴《方圓》記者說,小鵬死后,宋杰的精神近乎崩潰。他整天酗酒,看到街上穿校服的孩子就心里難受,有時候吃完飯就去事發地那里躺著,還發狂揚言要將王石弟弟的女兒也殺了,一了百了。
宋杰家庭不富裕,他與生前的小鵬就住在一間夾在兩間寬敞大瓦房中的低矮紅磚房中。宋杰的鄰居告訴記者,宋杰跟妻子離婚以后,獲得了兒子小鵬的撫養權,父子二人就在這個破敗的小家里相依為命。“天上下雨,屋內滴水”的窘況是常有的事,這種貧窮的程度即使在王化村,也算是少有的了。
一提起小鵬的事情,宋杰的嫂子還渾身發抖。她說:“孩子跟我感情挺好,他爸媽離婚后,基本是我照顧他,給他洗衣、做飯、開家長會。其實每回上學小鵬他爸都會去送他的,偏偏就是出事那天,父子倆走到離學校很近的小賣部里,小鵬說想吃冰棍,宋杰就給他買去了。然后小鵬看到了幾位同學,就告訴父親別送了,要跟同學一起走。宋杰總是想,如果那天他沒走,慘事也不會發生。”
據村民表示,宋杰以前與妻子鬧矛盾,被傷過上身要害,有一定程度的殘疾。所以宋杰的工作是村委會給他解決的,安排他在一家私人的鵝場工作。由于本身身患殘疾,加上喪子之痛,宋杰工作得非常吃力。
“孩子死了,沒人管、沒人賠償,宋杰靠誰來養老?半老殘疾的光棍一個,別提有多可憐了。”談到正在進行的案件,宋杰的嫂子認為,精神病人王石的法定監護人就是其弟弟,王石是王化村五保戶,享有的國家補助都是他弟弟幫著領的。除此之外,村委會也肯定是有責任的。“就算村委會沒監護義務,但王石是王化村村民,村委會有責任讓家屬把瘋子關起來!”
監護人身份決定責任歸屬
對于宋杰嫂子“有責任把瘋子關起來”的質疑,王化村一名村官認為,村委會在治安管理方面沒有紕漏。
“王化村本身是小村,人口少面積不大,而且每個片區都有治保巡邏的。精神病人王石傷人對于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場悲劇,但因為王石一家屬于搬遷戶,之前沒有任何人來反映過他會傷人的事情,所以我們也不了解情況。”
王石弟弟曾在法庭上表示,他曾到派出所及村委會反映過因自己收入不足無力對兄長實施監護的情況,沒有得到回復。該村官表示,村委會開會的時候,沒有一個成員提到過收到了王石弟弟的反映。“從法理上看,精神病人王石是五保戶,其享受的國家待遇都是他弟弟代領的,這樣看來,王石的監護人是他弟弟沒錯,跟我們村委會沒任何關系。”
對于村民宋杰將村委會告上法庭的行為,村委會某負責人表示:“我們一直覺得他挺慘的,對他特別照顧,給他介紹工作,每個月還給他工資,沒想到他竟這樣!他可能是受了刺激,也不完全怪他,也不排除有人教他這么干。”
就五保戶的問題,《方圓》記者采訪了王化村村委會社區服務中心協管員谷淑琴。谷淑琴表示,現在的五保戶歸民政局管,財產不歸村委會所有。村委會只負責給五保戶指定監護人。申請五保戶的村民,一般有兩種選擇,分散供養和集中供養。而像王石這種精神分裂癥患者,在申請五保戶的時候,只能選擇分散供養。因為集中供養只能去敬老院,而敬老院是不收精神病的。谷淑琴指出,分散供養的前提是必須有監護人。也就是說,王石在申請五保戶的時候,是有監護人的。并且,作為監護人的王石弟弟在當時也沒有提出異議。
《民法通則》第十七條規定,無民事行為能力或者限制民事行為能力的精神病人,在沒有配偶、父母、子女的情況下,其近親屬就是其法定監護人。而對于擔任監護人有異議的,才可以由村委會在近親屬中指定。
“如果王石弟弟沒有拿出曾去村委會提出異議的證據,而在王石出事之前的確又是其弟弟代領國家待遇的話,法院很有可能會認定王石弟弟為其實際監護人。”北京市漢卓律師事務所律師朱立新表示。
《民法通則》規定,無民事行為能力人造成他人損害的,由監護人承擔民事責任。如果確定了王石弟弟為監護人,那么他將難逃一筆不菲的賠償。
采訪中,也有人提到,現實中像王石弟弟這樣,自身已經很難維持生計,卻還要照顧精神病患者的人還有很多。他們受血緣關系所困,擔任精神病患者的監護人,有時除了家庭困難,還缺乏一定的精神病醫理知識,使得精神病患者的常年缺乏監管。而隨之產生事故與事故后衍生的責任賠償問題,又會使法理和人情陷入兩難之境。
法律完善有望改變監管難題
鄭州高新區法院副院長唐若愚在接受采訪時表示,精神病人監管之所以很難落實,最主要的原因是由于我國的救助制度還是沒有建立起來。
雖然我國《刑法》第18條已經規定,對經法定程序鑒定確認的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病人,應當責令他的家屬或者監護人嚴加看管和醫療,在必要的時候,由政府強制醫療。但法律法規的制定與目前我國專門的精神病醫療機構的不完善卻不能很好地銜接起來,導致政府對于精神病人的監管無法落實,使這些具有高危性的精神病人在社會上放任自流,帶來極大的社會隱患。
據《方圓》記者了解,我國的精神病人群中有三分之一的精神病患者具有主動攻擊意識,極易成為危害公共安全的隱患。以王化村為例,村子里除了王石,還有四名精神病患者在村子里被放任自流,他們也都或多或少對村民發起過人身攻擊,村民的安全隱患并沒有解除。
精神病人犯罪既不能像正常人那樣被施以刑罰,也沒有完備的醫療機構治療收容,難道就只能放任了之嗎?
中國社會科學院刑法研究室主任劉仁文在《再談精神病人管理》一文中列出國外對待精神病人犯罪后的做法,以期得到借鑒。他寫道:在美國,精神病人實施了危害社會的行為后,雖然不能像正常人那樣被定罪判刑,但也不能放任了之,而是要送往特定的精神病醫療場所實行強制治療和監護,而且這種監護沒有時間限制。也就是說,除非經心理、生理醫生鑒定,該人對社會不再具有危害性,然后經法官裁斷,才可釋放。
據劉仁文介紹,我國今年新修訂的刑事訴訟法,在“強制醫療”的內容上又邁出了具象的一步。
刑事訴訟法規定:對實施暴力行為,危害公共安全或者嚴重危害公民人身安全,經法庭程序堅定依法不負刑事在責任的精神病人,有繼續危害社會可能的,可以由人民法院來決定予以強制醫療。
“這和我過去主張強制醫療的裁斷程序司法化是一致的。”劉仁文告訴《方圓》記者,“但現在還有一些具體要求沒有明確:如強制醫療場所的規范化建設及其費用;被強制醫療后需要‘定期’診斷評估,‘定期’是多長時間?”
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還很多,像王化村這樣的經濟較落后地區恐怕一時之間還無法通過有關部門的宏觀調整來解決,目前避免類似事件發生的最好方法,也許仍然只能靠監護人的努力以及周邊人們的提高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