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歲高中畢業后,李杏生當過工人,做過生意。因為父親想讓他有個“正經”工作,幫他報考了檢察院。從此,他踏上了自己的檢察生涯。
作為一名剛正不阿的檢察官,他有柔的一面。他曾因幫助一名死刑犯追討310元的工錢,榮膺“感動廣西”人物之首。
一副柔軟心腸的他,也有剛的一面。在他的帶領下,一個基層院從地區的“后進”變成全國的“先進”,這得益于他“有案必辦”的工作作風。
在他身上,體現了檢察官擁有一種矛盾的氣質:理想而又現實,傳承而又創新,眾行而又孤鳴,堅毅而又柔情,服從而又不順從,高調做事而又低調做人……
家長“包辦”的人生轉型
《方圓》:從履歷上看,在進入檢察院之前,你做過生意,當過工人。
李杏生:是的,1980年我高中畢業,一時沒有合適的工作,就做起了生意,賣的是服裝。談不上賺錢,只是讓自己有個事做。1981年,我考上了寧明縣糖廠,做了工人。
《方圓》:后來怎么進入檢察院?
李杏生:說實話,挺意外的,算是家長“包辦”。父親一直想讓我有個正經工作,1984年,他正好看到報紙上寧明縣檢察院在招人,就替我報了名。并不是說做工人就不正經,我父親就是個工人,并且做了一輩子。他不希望我重復他的路,他當時也不知道檢察院具體是做什么的,但他知道這是一個司法機關,覺得這是一個能實現抱負的地方。
《方圓》:崇左被稱為“中國糖都”,糖廠在當地算是效益很好的單位,工作了3年,父親替你報考了一個比較陌生的職業,當時有沒有抵觸過?
李杏生:檢察機關是在七十年代末恢復重建,在那個年代,確實很多人不了解檢察院,甚至有人認為是檢查身體的地方。父親替我報名后,我也去了解了一下檢察院的基本職能,能肯定的是,這是一個跟法律相關的行業。當時覺得法律工作很神圣,對一個男人來說,是值得向往的行業。
《方圓》:從工人到檢察官,對你來說,是人生的一次轉型。
李杏生:開始是有些不適應,記得去考試的時候誠惶誠恐。后來發現,考試的內容都是和語文、數學、政治相關的題目。我也很幸運,在那一批報考的人當中,我考了第一名。這也讓我在從事這個職業之初,有了一定的信心。當然,光有信心是不夠的,法律畢竟是一門專業學科,后來我又自學了法律本科,并且讀了在職研究生。
辦案要剛柔并濟
《方圓》:什么時候開始真正熟悉并且熱愛檢察工作的?
李杏生:進入檢察院,從書記員做起,后來到了法紀科,然后再到刑檢科,也就是現在的公訴部門。到了刑檢科,開始接觸大量的刑事案件。印象比較深的是1989年發生在寧明縣的一起特大殺人案,兇手先后殺害二十多人,并且手段極其殘忍。由于案件重大,檢察機關提前介入,犯罪嫌疑人被抓捕后,我參與了訊問工作。經過一個多月的訊問,嫌疑人才交代了所有的犯罪事實。通過這個案件,我不僅掌握了很多訊問謀略和技巧,更重要的是,讓我更加感受到檢察工作的責任。
《方圓》:在職業生涯中,有沒有對你影響比較大的人?
李杏生:有,我一直認為我有兩個師傅,也是對我影響最大的兩個人。在工作之初,他們在辦案時都帶著我,讓我更直觀地學到他們的辦案經驗。但這兩個人性格迥異,其中一位很專業,學過會計,查賬很厲害,因此很多經濟問題他能迅速地找出問題來,訊問的時候也講究技巧,但要將一個案件深挖下去就顯得困難一些。另外一位,查辦案件很堅決,訊問時表現得很剛毅,給犯罪嫌疑人足夠的威懾力,但不夠細致。
這兩種風格給我啟發很大,但都有些極端,辦案要因人而異,要剛柔并濟,于是我取其所長,并予以結合。
安插臥底查出保護傘
《方圓》:2002年你被任命為大新縣檢察院檢察長,據說該院每年辦案數量與質量均排在崇左市的最后。而你到來后,該院兩次被評為全國先進檢察院。你是如何做到的?
李杏生:調任至大新之前,我在寧明任反貪局長,當時就是通過大力辦案。到大新任檢察長之后,我還是以反貪工作為突破口,提出“有案必辦”,并且將人力、財力、物力向反貪工作傾斜。這一舉措很快就有了成效,2003年至2005年,我們共立查職務犯罪45件57人,在自治區反貪工作量化考核評比中,排在前五名。
《方圓》:“有案必辦”,聽起來容易,但做起來會面臨很大的壓力和阻力。
李杏生:是這樣。比如在2008年,我們查處了一起涉嫌14人的危害土地資源窩案,其中包括處級干部1人,科級干部12人,這在基層院是很少見的。
事實上,由于涉案人員較多,在查案之初,地方上的領導一開始也是有顧慮的。我們也預料到這樣的壓力。于是在溝通案件時,我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大新縣城規劃圖,以縣城的遠景規劃和近期建設狀況提出,由于某些干部的弄權瀆職,縣城建設的規劃被打亂,嚴重阻礙了縣城規劃建設的進程和風貌,也影響了政府的形象……隨后,地方領導明確表態支持檢察機關依法徹查此案,并責成政府劃撥專案經費5萬元。
所以,在查辦案件的過程中,阻力和壓力是避免不了的,但如果能有效地將查辦案件和服務地方經濟建設結合起來,就能有效地化解阻力和壓力。
《方圓》:當時是怎樣發現這起危害土地資源窩案的線索的?
李杏生:大新縣被稱為“錳都”,境內的錳儲存量占全國的三分之一。幾年前,這里私挖濫采的現象非常嚴重,我們與公安、國土等部門組成聯合調查組,但收效甚微。我們去檢查的時候,就風平浪靜,我們一走,又大肆濫挖。打擊私挖濫采本不屬于檢察院的職責。但因為我們每次都撲空,所以覺得這里面有職務犯罪的可能。
于是,我們有針對性地開展了一系列偵查工作,先后收集到19個礦老板的行賄證據。有了這些證據之后,我們對這些礦老板進行訊問,查處國土局的一名副局長充當保護傘,對礦老板按照每噸20元的標準收取好處費,共收受賄賂十多萬元的犯罪事實。
這起案件查處之后,大新縣私挖濫采的現象少了很多。
平視的力量
《方圓》:2005年,你因幫助一名死刑犯追討310元的工錢,引起輿論關注,你如何看待這件事?
李杏生:首先,我認為這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沒想到會引起這么大的關注。另外我認為對我帶來的觸動有兩個,一是“舉大事者必作于細”,在工作中細致一些、細心一些,必然會有收獲。二是“平視的力量”,即使對方是個死刑犯,但在人權上我們是平等的,他的合法權益同樣需要保護。
《方圓》:這也對你今后的工作帶來了影響。
李杏生:是的。特別是反貪工作的特殊性,尊重和保護人權就顯得更加重要。比如我們在沒有證據之前,不能輕易地去接觸犯罪嫌疑人。因為一個人被檢察官“帶走”,身邊的人就會認為這個人有問題,哪怕最后他是清白的,也會對他的工作和生活帶來影響。
《方圓》:作為一個反貪局長,查辦了這么多案件,你覺得腐敗案件有沒有特定的規律?
李杏生:腐敗有一定的規律性。每一個落馬的官員,并不是天生就腐敗,做到領導干部的職位都不容易,但他們經不起多次或者大的誘惑。比如受賄,人家送錢,一次、兩次他都能抵得住誘惑,但十次、二十次,有些人就抵不住了,收了一次之后,就會成為習慣,就會有接下來的許多次。還有些人,送一萬、兩萬能抵得住,但數額較大的時候,心里就開始動搖了。
《方圓》:目前的職務犯罪有哪些特點?
李杏生:職務犯罪呈現出高智商、年輕化的特點,犯罪分子的層次越來越高,反偵查能力也更強。
《方圓》:說到高智商和年輕化,你如何看待前段時間查處的海南省洋浦開發區規劃局副局長肖明輝受賄案?
李杏生:此案有兩個特點,一是肖明輝是八零后官員,二是他的學歷為清華大學研究生。我覺得作為年輕的干部,思維不夠成熟,并且很輕易地得到一個領導職位后,不夠珍惜,也更經不住誘惑。
另外,我認為有些地方的干部選拔體制不夠透明,在官員的選任上還不夠公平、公正、公開,于是就出現了官場的買方和賣方,有些人為了得到一個職務,甚至不惜去貸款,那么當他取得一定的職位后,就會想辦法去搞錢,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腐敗的滋生。
《方圓》:18年的檢察生涯,你認為反貪工作和以前相比有哪些變化?
李杏生:更難了。主要是四個方面,一是犯罪嫌疑人的“素質”越來越高,反偵查能力強。二是每查必報,遇到的阻力和壓力比以前大。三是裝備跟不上,我們在技術偵查方面已經落后于目前的犯罪手段了。四是賄賂案件越來越多,這類案件更為隱蔽,查處更難。
《方圓》:如何解決這些困難?
李杏生:事實上,有些工作我們一直都在做。比如反貪總局提出,要培養四類反貪人才:經驗豐富、能夠突破案件的偵查預審人才;具有現代管理素養、善于組織查處大案要案的偵查指揮人才;對職務犯罪規律特點和法律政策界限比較有研究,善于從全局上研究思考問題,具有較強寫作能力的綜合指導人才;運用專業知識和現代科技為辦案服務的專業技術人才。犯罪嫌疑人的層次越來越高,而我們反貪偵查員的素質也在提高。
面對工作中的壓力和阻力,這就要求檢察機關由分頭辦案轉向資源整合,提升整體偵查能力,建立偵查工作一體化機制,形成縱向指揮有力、橫向協作緊密、運轉高效有序的偵查運行機制,發揮檢察機關整體效能,有效排除辦案的干擾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