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治組團貪腐首先需找準病根,一味地增多監管主體、加強監管力度只會讓雪球越滾越大,使組團貪腐的鏈條越延越長,只會讓組團貪腐向叢林化、生態化發展
“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這是啟蒙思想家孟德斯鳩的著名論斷,也是《方圓》記者在采訪中聽到次數最多的一句話。在談及組團貪腐現象產生的原因時,幾乎每一位受訪者都認為“有權力,即有腐敗”。這樣的論斷似乎是對“人性本善”的莫大挑戰,但卻又真實地存在于社會生活之中。
近年來,媒體報道過的關于組團腐敗的案例層出不窮:“鄭筱萸腐敗窩案”、“耒陽市礦征辦窩案”、“古井貢腐敗窩案”、“重慶綠化市政腐敗窩案”、“重慶校長集體貪腐案”、“廣州白云區棠溪村崗貝經濟社腐敗窩案”等等。
從政界到商界,從醫院到學校,從高層到農村,組團貪腐發生的領域之廣、涉及的人數之多、產生的影響之大都令人觸目驚心。究竟,怎樣做才能讓權力不被濫用?怎樣做才能讓監管制度不再形同虛設?
立法是否存在空白
“法不責眾”是很多組團貪腐者抱有的心態,因此,很多人認為目前刑法有明文規定的組團腐敗只是涵蓋了現實生活中一小部分組團腐敗行為,而大部分組團腐敗現象沒有被納入刑罰的規制之中,致使相當多組團腐敗的涉案人員只能受到紀律處分,所以他們都呼吁《刑法》能對組團貪腐“重拳出擊”。實際情況真的如此嗎?
“我們不能為了懲罰而懲罰。”北京市西城區檢察院反貪局局長助理李惠明告訴《方圓》記者。對某些成員采取紀律處分,是因為他們還沒有達到犯罪這個級別的危害性,而不是因為刑法有漏洞致使他們成為“漏網之魚”。
在李惠明看來,現在社會公眾對腐敗現象都深惡痛絕、“恨之入骨”,組團貪腐可帶來的社會危害性也不容忽視,呼吁刑法“重拳出擊”的想法可以理解,但不能因此就草率地修改刑法,在刑法中添加一些罪名。
“罪責刑相適應”是刑法的基本原則之一,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保護犯罪嫌疑人合法權利的原則。簡單來講,這個原則要求重罪重罰、輕罪輕罰,罰當其罪,罪刑相稱,在定罪量刑時還要結合考慮行為人的主觀惡性和人身危險性。“刑法對貪腐領域這一塊的犯罪已經規定的比較完善了,組團貪腐是一種現象而不是一種罪名,對集體的每個成員的具體行為都能在刑法中找到處理方式。”李惠明說。
“凡是經濟發達、預防和懲治腐敗犯罪較為成功的國家,無不設立有嚴密的權力監督制度,同時輔之以相應的具體制裁措施,從而因腐敗犯罪發生誘因的減少而在腐敗犯罪的防治中取得了良好的成效。所以,對于集體貪腐的綜合治理必須充分發揮法律手段的作用,尤其是刑法的作用。然而,我們并不能因此就過分夸大刑法的作用。”中國人民大學刑法學教授田宏杰認為,刑法“重拳出擊”雖然能達到預防犯罪的治“標” 之效;但監管機制的完善則可以最大限度地減少外在環境對行為人貪欲的誘發和刺激,進而通過犯罪意念的遏制而見治“本”之功。
莫讓監管成為一種反作用
“要解決這些問題還是應當從制度層面著手,去提高犯罪成本,增加涉案人的心理負擔,起到一種切實的威懾作用。”在北京市西城區檢察院檢察官劉晶看來,當懲罰成本大于腐敗的預期收益時,組團貪腐的現象就會得到遏制。“根治組團貪腐必須要依托公正而可行的制度體系,通過合理的制度構建,使執法者真正獨立于特定的利益范圍。”
“構建對組團貪腐的權力制約體系還需要從根源上著手,明確組團貪腐發生的原因,對癥下藥,這樣才能標本兼治。”田宏杰認為,治理貪腐從制度層面上來看需要確立起切實的權力監督的體制,避免權力過度集中的運作模式,讓權力在陽光下行使。而這一切都需要一個前提的存在,即組團貪腐的病根真正被找到。
在孟德斯鳩“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的論斷之后,還有一句,“要防止濫用權力,就必須以權力約束權力。”然而,這樣的制度構建卻恰恰是貪腐者們“擰成一股繩”的根源所在。
“貪腐者們為什么要組團、為什么要同分一杯羹?原因很簡單,因為權力之間是互相制約的,獨木不成林,單個的個體妄圖完成整個貪污行為幾乎不可能,所以就必須建立共同體,讓原有的制約不復存在。”中國人民大學行政法學教授楊建順告訴記者,“用權力制約權力”這樣的監督機制在一定程度上也會起到反作用,當每個權力的結點都成為共同體中的一分子時,所有的監督就會被切斷。
“這時就會形成一道銅墻鐵壁,內部的監督形同虛設,外部的監督無法滲入。”在楊建順看來,一味地增多監管主體、加強監管力度只會讓雪球越滾越大,使組團貪腐的鏈條越延越長,只會讓組團貪腐向叢林化、生態化發展。對組團貪腐現象而言,不過是一種治標不治本的嘗試,是一種“堵”多過于“疏”的選擇。
做好該做的事
那么,組團貪腐的“醫生們”究竟該何去何從?
“其實我們現在的監管不可謂不多,能夠真正發揮作用的制度設計也不少,為什么還會出現‘前腐后繼’的現象?原因就在于責任心。”北京市西城區檢察院反貪局局長助理李惠明認為,倘若所有的執法者都能把自身的職責履行好,都富有責任心,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組團貪腐的鏈條就很難延伸。
許許多多的組團貪腐案件所透露的不僅僅是某領域內權力制約機制的嚴重不到位,更為可怕的是腐敗機制在該領域內的形成。“預防集體腐敗,重要的不是還要制定多少監督制度,而是應使日常的監督制度真正地運作起來,真正將治理集體腐敗現象問責制度落實到底。”李惠明說。
在這一點上,李惠明與楊建順不謀而合。楊建順說,“組團貪腐的現象集中體現了長期以來實質的監督沒有得到落實的困局。而造成這種困局的主要原因在于一些人心中錯誤的權力觀和利益觀,責任心的缺乏讓通常的權力制約機制失去效力。”
讓程序變“活”
然而,將現有的監管體制落到實處談何容易?這無異于讓一群人去看守一座可以源源生金的金礦,僅憑內心的堅守只會讓監管陷入僵局。
“真正的構建行政程序和權力程序工作機制或許是一個行之有效的辦法。權利的行使、利益的實現需要一個公開的、透明的、過程性的監督。”楊建順告訴《方圓》記者,真正建立起政府信息公開機制,把整個行政權力的行使過程公開化,讓它暴露在陽光下,讓它接受來自社會、輿論等的監督,將有助于減少腐敗的發生。
在他看來,監管職責的切實發揮需要程序化、規范化的制度保障。“貪腐不能根絕,但可以在最大程度上加以約束。”他舉了這樣一個例子,“在公開招投標的過程中,每一個環節都應該建立起相應的說明理由的制度。在招標時,要對所選單位的資質加以說明、證實,在評標時,要讓大家知悉專家組的相關情況,要對專家組成的科學性、專業性和獨立性加以說明。”
“行政審批領域是組團貪腐的重災區,各色各樣的吃拿卡要有時會被公開宣稱為行業潛規則,切實強調程序的正當性、構建科學的政府公開制度將會在很大程度上改善這些問題。”楊建順說,“表哥”、“房叔”的出現同樣折射出了機制構建的課題,對官員財產公開制度的呼吁其實也是對構建科學的權力監督和制約體系的呼吁。程序不應該停留于靜態,而要“活躍”起來,成為極富“生活力”的制度。
“參與型行政”或許是解
“還有一個問題同樣值得關注,我們現在的內部監管部門常常設在一把手之下,工作的時候常常要聽從一把手的指揮,讓下級去監督上級,很難起到應有的效果。”李惠明告訴記者,許多貪腐案件的發生大多都是不受制約的權力在作祟。一把手常常擁有說一不二的權力,一旦他主張,再公開、再民主的決議也只會是一把手的意志。
“重慶校長集體貪腐案”即是這樣,校長在本校范圍內,從工程發包到采購再到職務調動,擁有絕對的權力。而他們只要從票販子手里買兩張空白發票,就能以各種理由大肆報賬貪污,幾乎沒人能管。“學校紀檢部門去監督校長,是副職監督正職,效果可想而知。”龔灘中學一名負責人接受媒體采訪時如是談到。
“要解決組團貪腐問題,僅僅對外部監督制約機制加以改善還遠遠不夠,自律監管體制的設計同樣重要。”楊建順認為,制度的真正運轉離不開社會公眾的參與,有了公民的積極參與,政府便會認真履行自己的職責。“它要求建立經常性的、規范性的制度,使責任制度化法律化,這是參與型行政的目標,也是政風建設的基礎,是依法執政的基本內容。”
“將行政程序中的自律性規范加以設計,讓公眾廣泛地參與到對行政程序的監督之中,盡可能地對現有監督體制加以完善,這樣的設想也許不會立竿見影,但從長遠來看是可以期待的。”楊建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