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場組團腐敗中,負責拆遷的官員之間達成了彼此合作、互不干涉的“默契”,而被拆遷的村民和負責拆遷的官員也攜起手來,一反拆遷隊和釘子戶斗爭的常態
對于河南省許昌市東城區統一征地辦公室(下文簡稱“征地辦”)和河南省許昌市東城區動遷中心(下文簡稱“動遷中心”)這兩個正科級單位來說,即將到來的2013年顯得非常難熬,甚至被當地官場視為名存實亡。
在過去的兩年間,許昌市東城區拆遷領域60余人相繼被檢察機關批捕、起訴,加上數人潛逃,整個征地辦只剩下3人沒審查出問題,日常工作全面停頓;動遷中心也只剩下數位工作人員勉力維持。所有的涉案人員,以拆遷之名“團購”了許昌東城區的拆遷事務,為自身謀取利益,貪污、受賄的涉案金額動輒數百上千萬元。
在這場組團腐敗中,負責拆遷的官員之間達成了彼此合作、互不干涉的“默契”,而被拆遷的村民和負責拆遷的官員也攜起手來,一反拆遷隊和釘子戶斗爭的常態。
案起2000元
2011年,許昌市檢察院收到舉報,稱該市市場發展服務中心財務科科長李妍挪用公款賺了2000多元。偵查人員查帳后發現,李妍的確挪用了單位60萬元用于炒股和購買理財產品,但她的經濟頭腦實在不行,兩年總共才賺了2000多元。
案情很簡單,很快就結案了。只是另外一個細節引起了偵查人員的注意:李妍個人賬戶內除了所挪用的公款之外,還有大量現金流動,例如僅2010年6月11日一天,其賬戶就進賬130萬元。在針對這130萬元進行調查的過程中,偵查人員發現,這些錢是單位的拆遷補償費,但根據賬目顯示該筆款項應該是170萬元,那么另外的40萬元哪里去了?從李妍口中,偵查人員得知了一個重要線索:另外的錢由人轉給征地辦副主任姜漢杰,據說是送禮了。
偵查人員立即對姜漢杰展開調查。沒想到的是,他主動來到魏都區檢察院投案接受了偵查人員的訊問,并交代了涉嫌貪污、挪用公款、受賄的犯罪事實。
2010年5月,時任征地辦副主任的姜漢杰正負責東城區徐灣蔬菜市場的拆遷工作。本來拆遷徐灣蔬菜市場只需要向其所屬的許昌市市場發展服務中心支付130萬元拆遷補償費,姜漢杰卻安排人通過偽造虛假拆遷補償協議多支出了近40萬元補償費,開出了一張169萬余元的補償費轉帳支票。錢到賬之后,姜漢杰僅將130萬元補償費轉入市場發展服務中心財務科科長李妍的個人賬戶,將剩余的39萬余元貪污。而這些情況市場發展服務中心不僅知道,還樂得接受,甚至隨后又給姜漢杰送去了55萬余元感謝費,以感謝他在支付市場發展服務中心兩千多萬元拆遷補償費的過程中關照有加,使拆遷補償費及時、全部支付到位。
然而,“姜漢杰的情況在征地辦公室是個例還是普遍存在?征地拆遷工作真的有那么大的油水可撈嗎?”偵查人員心中仍然存有疑問,他們決定對征地辦公室展開一次徹底摸排。從調查家庭財產底數入手,偵查人員發現征地辦公室主任李全民、工作人員王春喜、代軍峰等人銀行存款均有異常且數額巨大。例如,以李全民及其親戚名義存在銀行的款額就高達700余萬元;王春喜、代軍峰二人銀行賬戶資金也進出頻繁,有多名疑似拆遷補償對象向其賬戶轉賬。
終于,許昌市征地拆遷領域貪腐系列案浮出了水面。
拆遷官員與被拆遷戶的密謀
按照總體規劃,許昌市東城區規劃面積達48平方公里,是許昌市未來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許昌日報》曾這樣描述過城區前景:“我們立志打造法蘭西風情社區,把這里變成永遠的普羅旺斯。”
為此,許昌市為拆遷工作可謂投入頗多。由于補償款總數高達數億元,為防止征地拆遷過程中出現貪腐現象,許昌市在規劃東城區拆遷時還制定了嚴格的審查制度,如紀檢、審計、財政單位三方監督,每一筆拆遷都要進行拍照、錄像等。
初期,征地辦和動遷中心的分工也是明確的,征地辦只負責征地,動遷中心只負責拆遷,后來由于拆遷工作量太大,2010年東城區管理委員會就把一部分拆遷工作也交給了征地辦。此時,在“工作量太大”的借口之下,初期嚴格的監督制度開始變得形同虛設。
2010年10月,許昌市東城區半截河辦事處城建所的駐村干部張某聽說了征地辦的王春喜負責其所在的菅莊社區的拆遷工作的事情,于是找到半截河辦事處副主任韓某,希望能其幫忙給在菅莊的岳母的養殖場多一些拆遷補償。韓某答應下來,告訴對方,先量地拆遷,簽協議的時候再說。
11月的一天,韓某約上張某見面,介紹其認識了在統一征地辦公室工作的王春喜和代軍峰。幾方坐下來一談,很快就在茶館里簽訂了一份征地拆遷協議,按此協議,張某的岳母拿到了59萬多元的征地拆遷補償款。
通常的套路下,此時張某只需要送上一筆錢就可以完成這次權錢交易了。豈料,韓某出了個更“絕”的主意:利用張某岳母院子大、房子多的優勢,再找一個身份證簽署一份虛假拆遷協議,利用套出來的錢給王春喜和代軍峰分錢。
不用自己花錢就能還一個人情,張某樂得為之。就這樣,一份以張某母親賈某的名義簽的虛假協議很快就過了王春喜和代軍峰的手,為他們騙取了補償款近60萬元。
上行下效
就這樣,張某和王春喜、代軍峰的共謀給他們帶來了幾十萬元的收入,但這和半截河辦事處大坑李村支部書記鎖雙林、王春喜、代軍峰等的共謀比起來,只算小巫見大巫。而得了好處的王春喜等人,并沒有就此停住腳步。
2010年11月,王春喜同代軍峰、鎖雙林商議著“平時的小打小鬧”沒有意思,于是便找了十幾個身份證,以王志國、張同慶等十三人的名義制作虛假的征地拆遷協議,騙取拆遷補償款人民幣318萬余元。
虛造協議騙取拆遷補償款這種手段,雖然說起來并不復雜,但做起來要通過審計、財政、紀檢等好幾道關口,需要被拆遷者與征地工作人員密切配合。因為要預防上級檢查,虛造的協議還必須據實有據,真實的當事人、真實的身份證、真實的協議缺一不可,拆遷雙方只要有一方不愿配合,此樁生意即做不成,可謂困難重重。
那么,王春喜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膽子呢?論身份,他只不過一個普通科員,手中并沒有實權,這卻是“上行下效”的結果。
王春喜的頂頭上司是征地辦主任李全民。李全民2008年11月才調任該職,但在貪腐方面卻顯得頗有“天分”,上任不到半年,就熟悉了其中的賺錢之道。2009年5月,李全民指使下屬以賈根明名義虛造拆遷補償協議,這是他第一次貪污,騙取了拆遷補償款73萬余元。
此后,李全民便一發不可收拾,在短短兩年半任職期內累計39次貪污、受賄,平均幾乎不到一個月就有一筆,均是指使下屬虛造拆遷補償協議騙取拆遷補償款或幫助他人批辦虛造拆遷補償協議收受賄賂。
在征地辦公室主任任上,李全民單獨和伙同騙取、侵吞東城區拆遷補償資金599萬余元,非法收受他人賄賂共計人民幣561萬余元,涉案金額共計高達1160萬余元。
不過說到數額,李全民卻不及下屬了。王春喜在職的短短27個月間,騙取拆遷補償款1016萬余元,受賄336萬余元,總涉案金額高達1353萬余元,比征地辦公室主任還要多出兩百萬元,以平均收入計算,王春喜每月除工資以之外,還有50多萬元黑金進賬。
漸成了一個圈子
在這起檢察機關偵破的征地辦公室貪腐案件中,有數百宗虛造拆遷補償協議騙取拆遷補償款行為,幾乎每一宗都有兩方甚至數方相互勾結造假,用王春喜的話說“協議要共同簽字,一個人完成不了,幾個人商量造個假,就出來了”。
天天面對著無人監管的數億元巨款,只要和征地有關的人,紛紛起了貪念。辦案檢察官張劍時描述當時的情況時說,“在征地辦和動遷中心的工作人員,各自找了親戚朋友的身份證,虛報房屋、廠房、設備,自己編造自己批。不存在房屋的空地,隨便編造一幢樓數百平米;不存在的一個廠,圍起院墻就算一個,有時甚至連院墻都懶得圍。”
而此時,之前規定的拍照、錄像等監督制度,都以“太忙”為理由被取消了,一切監督都無從談起,因為拆遷過后,所有的一切都變成平地,即使曾經申報的大廈萬間都是虛構也無從查起。
在張劍時看來,沒有監督的權力必然導致腐敗,當每個人都放棄互相監督時,組團貪腐就勢成必然。
有不想貪污的嗎?答案是“有”。但是“進了這個貪腐的圈子,不貪就成了另類,不貪就得受排擠,不想貪也得貪。”同樣涉案的代軍峰這樣解釋。
三十多歲的代軍峰在統一征地辦公室是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色,連科員都不是,卻也“不得不”貪污受賄了近800萬元。其實他家中并不缺錢,不僅有自家開的工廠,而且工廠一年的收入就比這幾年他貪污受賄的總額還要多。他貪污受賄所得的錢都存在以父親名字開的賬戶里,及至案發也一分錢沒動。其父親對其貪污受賄的行為并不知曉,以致于在退贓時看到賬戶里的錢大吃一驚。
在問到為何要貪污受賄時,代軍峰交待:“開始不習慣,后來就慢慢接受了,也就是從眾心理,大家都這樣做了,我不做會顯得不合群。整個單位的人只要在職Nu8bJhNUppS8mqewd2LhBQ==權范圍內,每件事都想法搞些錢,不搞錢就不正常了。”
事實上,整個辦公室只有3名老同志由于身體狀況不允許,外出參與拆遷工作很少才得以“幸免”。目前,整個辦公室已成“空殼”,征地辦從一個之前口口相傳的肥水衙門變成了目前眾人唯恐避之不及的高危部門。
組團貪腐帶來的集體禁言
這個高危部門有一套自己的潛規則,那就是“一損俱損,一榮皆榮”。有了能賺錢的機會,大家就會組團上陣,這是征地辦里心照不宣的約定俗成。
在偵查過程中,辦案人員還遇到了這樣一個細節:有一年,征地辦主任李全民到新疆,打電話給王春喜讓他馬上打30萬元錢來用來買和田玉,李全民完全不問王春喜的錢從哪里來,回到許昌后也只字不提還錢的事。深諳淺規則的王春喜自然也不會提還錢,而是準備好一份假協議交到了李全民處,李全民略微看了一眼,沒說任何話就把字簽了。
負責此案的檢察官張劍時告訴記者:“李全民沒有明確講這錢不還了,也不用教王春喜做個假協議他簽了一起貪污點錢,他明知王春喜會做手腳解決這30萬,卻什么都不說,這種行為其實就是變相的共同貪污。”
此非孤例,同樣的情況也出現在動遷中心。這兩家機構本來各有分工,隨著2011年征地辦窩案案發,偵查人員在辦案過程中發現,因為負責的村不同,需要簽字的手續也有差別,在需要對方配合造假的時候,兩家機構也都心照不宣地給予對方各種方便。有時鄉干部、村干部、村民也會參與其中一起瓜分,在整個征地辦公室案件中共立案的31人中,其中7人就是鄉村干部或村民。
于是,辦案人員開始將偵查重點轉入了動遷中心。相似的工作內容,會不會有相似的情況出現?“經過我們這大半年以來的努力,目前與動遷中心相關的也有30多人牽扯進了這起窩案中。”
不過,這種“組團腐敗”帶來的集體禁言,集體掩護,集體串供,為辦理此類案件帶來了許多困難。對此,檢察官張劍時分析認為,這是因為審查的第一批人串供的可能性很小,傳喚有突然性,多數人還來不及串供,“查了一年多,一些涉案人員已經穩住陣腳,開始有計劃地串供、毀滅證據”。
“其實,這種組團貪腐的最大危害是具有隱蔽性,大家利益均沾,一起悶聲發大財,極難發現”,張劍時認為,“如果不是因為一個意外線索,東城區團購拆遷的巨大黑幕根本不可能被揭開”。
目前,許昌征地遷拆系列案件除副主任李志強等3人在逃,大多數涉案人員的案件已經偵查結束,部分案件已經判決。而其牽出的動遷中心涉及30余人的案件尚在陸續偵查、審查起訴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