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我穿越到民國初年,是為了看一個頭顱。
“能看看嗎?”“不行!”生硬的拒絕,并未讓我有絲毫的不快與失望。畢竟,一位陌生的記者,跑到你的租屋里來,要求看看你舊主人的頭顱。換成你,你會答應嗎?
但我的眼光還是忍不住會瞟向屋角,兩盞小小的香燭,一塊紅布包著一個一尺見方的物體。不能看,可是我知道,那是一個舊的木箱,原本裝洋油的,或許上面“美孚”的中英文還模糊可辨。箱子里盛滿了桐油,桐油里浸著一團麻布,麻布里,是兩顆人頭。
端方的頭!端錦的頭!
他叫李桂榮,是端方從前的馬弁。我和這位馬弁大爺已經談了快兩個鐘頭,前前后后,料也挖得七七八八。
很多人看過端方的頭。1911年11月27日,湖北入川新軍在資州反正,殺督辦川粵漢鐵路大臣端方,及其弟端錦。1912年1月10日晚7時,端氏兄弟的頭顱,放在裝洋油的鐵盒里,由重慶民軍代表李某押解上船,運抵武昌。鄂軍都督黎元洪下令將兩顆頭顱游街示眾,武漢萬人空巷,圍觀此頭。
我還記得,關于端方頭顱何歸,當時報章眾說不一,有的說,孫大總統察核后,即就地掩埋,也有的說,兩顆頭是革命的見證與成果,將送到上海博物院安放,“以供眾覽”。
后來南北統一了,五族共和了,京漢交通也恢復了。端方長子端繼先立即派李桂榮來武昌,面見黎元洪,請他指示端方頭顱埋于何處,以便起運回京安葬。
黎元洪見過端方頭顱,當時還罵了幾句“滿奴該死”。不過事過境遷,五族共和,吳祿貞也行了國葬,老扣著這位前清大員的頭顱也無意義。可是端方頭顱何在,黎副總統真不知道!
這要擱到之前或之后,黎副總統忙于軍務,或忙于政爭,這事就得變成懸案。好在民國初立,“五族共和”、“體恤旗人”喊得山響,聽說黎副總統還曾自掏腰包,送幾位貧窮的旗人婦女返京哩。仁厚也好,做秀也罷,倘能幫家人覓回端方首級,對于黎元洪的聲望,只會有好處。
于是吩咐下去:加緊查!這一查就是一個多月。南京、上海都有回信,端方兄弟首級決不在彼。武昌方面也有人證明,兩顆頭顱后來返回武昌,本當交黎都督處理……后來就不知道了。
就在李桂榮束手無策之時,有人找上門來了。
“他說大爺二爺的元陽,是在三十一標兩個軍官手里,姓甚名誰他不肯說,只開口要兩萬元。我們哪有這許多錢銀?只能回頭再哀懇黎副總統……”
黎元洪似乎是下了決心管到底。找不到那兩個軍官,他讓人帶著李桂榮,在三十一標宿地找老兵,一個一個地問。居然問到了!地址是在武昌城保安門外相國寺左廂土坑中。6月21日,李桂榮跟著都督府的人前往相國寺,才發現那土坑好大!
“刨到天黑才刨出個木箱子,是盛洋油用的。大家都說‘是了’,都督府的劉大哥問我要不要拆開看看,我,我不敢看……他們就拆開來看,又說‘是了’,封好,買了紅布包上……我一直沒敢看……”
“那為什么您不啟程返京,反而在漢口租了大智門的房子?”
“先生!難道不給大爺二爺留個全尸?家里有人去了四川,聽說大爺二爺的身子,還埋在資州關帝廟旁……說好了,我在武漢等,等尸首全了,再往北京運!”
我聽得有點兒呲牙花子。端方在資州被殺,頭有人收拾,因為要表功,要示眾,身子有沒有人管,還兩說呢。可這話也沒法勸人,那,只能指望端大人英靈不遠,保佑諸位成功了。
“謝謝,先生您是個好人。”
回上海后一個月,我看《申報》,發現前四川總督趙爾豐的靈柩,從成都經水路到武漢、上海,已抵青島,“是日寄居青島之前清顯宦,多往奠祭,沿途車馬,絡繹不絕,各處居民,圜而觀者,以千百計云”。就在同日的報紙上,還登著消息:前湖廣總督瑞澂,就是辛亥雙十那會兒跑得飛快的那位,在上海死了。
只有端方的尸首,還全無消息,也不知李桂榮他們,回了北京沒有?這位端將軍,人是好人,卻成了專制帝制的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