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兵(上海華東師范大學歷史學系教師)的新著《現代中國的公共輿論》,以1930年代天津《大公報》的“星期論文”和上海《申報》的“自由談”兩個專欄(刊)為個案,比較自由主義和左翼知識分子群體對公共輿論、現代政治和自我身份的不同理解,同時比較了這兩個群體在言說風格等方面的不同。推開這兩扇小小的窗口,我們可以看到現代中國廣闊的歷史畫面,可以體察到現代中國知識分子面臨著的最為根本的歷史困局。
《大公報》主筆張季鸞,出身官宦世家,其父是進士出身,可能正是這種家庭塑造了他的士大夫氣質,留學日本的經歷也沒有改變他。《大公報》同仁悼念他的文章中說他“以國士自許”。中國傳統的“國士”,自命為天命、天道的詮釋者,民心的代言人,有關心民瘼、進言君王、匡扶社稷的責任。1934年,張創辦“星期論文”專欄,力邀著名學者撰文,“以專家的學識,以貢獻于全國”。撰稿人主要有胡適、丁文江、蔣廷黻、傅斯年、翁文灝、梁漱溟等人。這些作者主要畢業于清華和北大,絕大部分曾經留學美英,大多是當時國內一流大學的教授,大都具有精英情懷和公共意識,也多傾向于英美式的自由主義。他們的言說主要是一種公共論辯性的話語表達,注重的是如何在現有社會建制的框架內進行改革。面對蔣介石的威權主義政府,他們一方面是溫和的抗議者,一方面又是建言者、技術專家、政治顧問,張季鸞、胡適、翁文灝、傅斯年等人,與蔣介石都保持著較好的關系。張季鸞認為形成公共輿論的主體不是一般性的社會成員,而是“全國最高智識之權威”。更有甚者,直斥普通民眾為“思想淺薄,孤陋寡聞之庸人”,因而根本不配做公共輿論的主體。
唐小兵將審視歷史的角度切換到《申報》老總史量才。相比張季鸞的精英色彩,史更具實業家氣質,在辦報方針上,他似乎更傾向于中下層路線,其讀者群主要是有一定文化水平的普通市民。作者主要有魯迅、曹聚仁、茅盾、林語堂等。這些作者的受教育程度整體要略遜一籌,主要是在報刊、書店等文化機構工作,或者純粹靠賣文為生。他們的自我認同度較低,大量的文字都在批判“文人無行”、“文人無用”。這種自我否定,使他們更容易自覺拋棄傳統士大夫的精英意識,接受工農階級及其先鋒隊的領導。對他們而言,公共輿qFqw7g5fF/SL5qVS/qNHj5OH+gwGLLQp9uIJKlFT6dM=論的主體應該是平民。公共輿論最重要的道德標尺是代表底層、代表民意,最重要的功能是展現與傳達平民的意志。面對政府,他們往往是更激烈的道德批判者,總體上主張激進革命,因而與當局的關系緊張得多,也往往面臨著更為嚴峻的壓制甚至迫害。他們的言說方式也更為曲折、隱晦,充滿反諷與戲謔。
公共輿論的“公共性”如何體現出來?對這個問題的兩種截然不同的看法,唐小兵通過上述兩個專欄(刊)的比較,試圖給出答案。現代社會,除了議會體現的民意,大眾傳媒凝聚的民意也成為政治家觀察民情吸納合法性的管道。問題在于,在現代中國,無論是自由主義學者還是左翼文人,本身都無法真正代表底層民意,他們都脫離了鄉土中國,對鄉村的底層生活缺乏真切的觀察,另一方面對大城市的平民心聲,往往也缺乏足夠的代言資格。因此,這就導致公共輿論無論是訴諸精英知識分子的理性,還是普羅大眾的民意,似乎都無法有效地與中國社會實際對接起來,最終知識分子階層為了解決這個“代表性的斷裂”,要么直接走向以政治為業或完全臣服于政治,要么就在學術與政治的夾縫中走過一生。現代中國的公共輿論在1930年代之后的發展似乎更成了一曲讓人不忍回首的悲歌。
《現代中國的公共輿論——以<大公報>“星期論文”和<申報>“自由談”為例》
作者:唐小兵
出版社: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2年7月
定價:3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