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民免費醫療“雙刃劍”

　　印度實行全民免費醫療，窮人再窮也看得起病，就連毗鄰的巴基斯坦人都經常涌入印度求醫問藥。我在印度生活一年多，也有過幾次看病經歷，對這里的免費醫療多少有些了解，雖然不像聽說的那么美，但也并非憑空虛構。
　　印度人口眾多，窮人也多。每年6月到8月的雨季，各種傳染病如登革熱、瘧疾等時常在大中城市里蔓延。近些年經濟發展快生活壓力大，加上印度人喜歡吃油炸食品和甜食，一些“富貴病”如高血壓、糖尿病等糾纏上了富裕人群。在孟買，雖沒有極端天氣，但濕熱時間長，肥胖、關節畸形、糖尿病等病人很多，醫院里常常人滿為患。
　　面對眾多患者，尚未脫貧的印度能做到全民免費醫療，實屬不易。近幾年，政府拿出GDP的4%投入到醫療領域，而發達國家的投入如英國為8%、德國為11%，美國則超過了15%。印度就是靠著這點有限的投入讓窮人免費看病，聽上去仿佛是一個美麗的童話。
　　有福氣的窮病人
　　印度政府在全國建立了2.2萬個初級醫療中心、1.1萬家醫院、2.7萬家診療所和2000多個社區醫療中心，形成了一個覆蓋面比較廣的醫療網絡。這些都屬于公立醫院范疇，為貧苦人看病提供了方便。
　　蘇瑞是我所住社區的保安，月工資只有4000盧比（1盧比約合0.12元人民幣），在孟買屬于中下階層。不久前，他的妻子臨產，蘇瑞把她送進一家靠近機場的公立醫院，一住就是兩個月。這需要很多錢，而妻子的各項費用都由政府負擔。他驕傲地說，妻子是“有福氣的病人”。
　　蘇瑞的妻子只是印度“有福氣的病人”中的一位，這個城市還有許多低收入者得益于全民醫療體系，即便是住在貧民窟里的無業窮人，也有可以隨時到公立醫院看病，而且幾乎全部免費。
　　公立醫院對所有病人一律免費，其資金來自何處？一是靠中央財政撥款，二靠地方政府資助，三靠私人捐助和慈善基金贊助。與發達國家的醫療條件比，印度無論在資金投入和硬件設施上都十分落后，而政府卻能把有限的資金公平地配置到最需要醫療服務的地方，保障窮人享受醫療資源，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社會公平。
　　印度一直是個經濟不算發達的國家，為什么還堅持實行全民免費醫療？答案是一方面是為了兼顧公平，另一方面也出自合理配置醫療資源的科學理念。正如德里大學一位教授所言：“誰都可能生病，但大部分起初只是一些小病。如果小病能夠得到及時治療，則可有效防止發展成大病，這對于國家來說也可節省更多醫療投入，對于民眾來說可以減少看病的支出。這是以最小的投入換取最大的回報。”
　　免費醫療體系使印度獨立以來全國人口的預期壽命增長了一倍，嬰兒死亡率也下降了70%。
　　另一種理念是：“兩條腿走路，才能窮富各得其所。”印度政府認識到醫療體制如果完全按市場化運作，會讓窮人失去醫療服務，不利于社會穩定。因此，他們的醫療保障制度始終“兩手抓”：既扶持公立醫院，又鼓勵私立醫院。公立醫院條件相對差，經濟條件較好的患者很自然地“分流”到條件更好的私立醫院，也保證醫療資源的公平使用。
　　印度每1000個人才有1.5張病床，而發達國家的數字則是千人中有4～8張病床。2006年印度用于農村公共健康事業的總資金投入為1028億盧比，與很多國家相比并不算多，但是政府讓占人口72%的農民和城里人一樣，享受國家提供的免費醫療。當年，在世界衛生組織成員國衛生籌資與分配公平性排行榜上，印度排在世界第43位，居發展中國家前列。
　　公立醫院弊病多
　　一位來自杭州的中國姑娘在孟買一家大公司工作了幾年，她說她從來不去當地的公立醫院看病，因為那里“又臟又亂，人們擠來擠去，醫院大廳像舊防空洞，樓道里躺著像乞丐一樣的病人，醫生技術差，設備也落后”。
　　每天早上，公立醫院的掛號處總是人山人海，這種人滿為患的現狀與近20年城市人口爆炸性發展有關。為了掛上號，很多外地農民拖著病體來到首都新德里，在印度最大的公立醫院——全印醫學院附屬醫院的地板上等上幾天幾夜，許多人晚上就躺在地板上過夜。不過，最終大多數人能接受免費的診斷，并拿到一些免費藥。
　　據說印度人在公立醫院看看感冒等小病無須長時間等待，而如果想做免費手術則至少要排隊等候三個月。需要開刀動手術的肯定是急病大病，誰能等得起？最后的結局是要么花錢去私立醫院，實在沒錢只好聽天由命地等著。
　　公立醫院每天人滿為患，主要是因為看病不花錢，人們大病小病都愿意光顧，病人一多自然要長時間等候。這樣一來，反倒讓需要救治的人不能得到及時治療，浪費了醫療資源。
　　由于經費緊張，印度公立醫院的醫療條件都不好。印度政府近年對衛生事業投入一直不高，每年不超過人均25元人民幣。這25塊錢還要用在支付公立醫院醫生工資、醫院維持等費用上。
　　免費醫療使政府財政不堪重負，由于資金常常無法及時到位，公立醫院財政緊張，醫療條件難以改善。大部分公立醫院設施陳舊，不僅病床破損、儀器斑駁生銹、院內裝修簡陋，就連醫生的白大褂也因為換得不勤而變成灰大褂。而且，許多醫院消毒設備老舊，消毒是否徹底也是問題。
　　調查顯示，每年有20%以上的印度病人選擇去私立醫院，而他們當中大多數人可能會因為去一次私立醫院就傾其所有，甚至舉債度日。
　　私立醫院，為有錢人服務
　　公立醫院問題多聲譽低，使越來越多的中下層如普通公務員、司機、教師等都轉向小型私立醫院求醫。社會需求使私人醫院像雨后春筍一樣遍地開花。當公立醫院由于資金等問題步履蹣跚時，私立醫院的盈利卻以每年13%～20%的速度增長，出現了私立進、公立退的現象。
　　在印度，私立醫院約有1300多家，主要面向中產階級以上人群。我曾在孟買著名的大型私立醫院布瑞其坎第看過幾次病。這家醫院原來是英國人開辦的，坐落在黃金地段。像布瑞其坎第這樣的私立醫院，普通醫科大學畢業生很難進入，里面的醫生不是留學歐美的“海歸派”，就是印度醫科大學的博士。
　　醫院里窗明幾凈，走道里擺著長排椅子，衣著整齊的病人們可以坐在那里一邊眺望大海，一邊安靜候診。醫院里醫生不少病人不多，二樓還用玻璃隔出休息室。你只要在這里看過一次病，電腦就自動建病歷，下次看病也不用帶就診卡一類的證明。醫院里設備先進，掃描、拍片、化驗……全部現代化，與北京的大醫院相差無幾。
　　大型私立醫院條件雖好，收費卻很高，光掛號費一般就在700盧比左右。醫院從掛號費中抽取一部分，其余大部分歸醫生所有。一位印度朋友不久前只做了一個簡單的CT，就花了1萬多盧比。一些大手術的收費動輒數萬至數十萬盧比不等，讓窮人望而卻步。由于這些醫院自負盈虧，管理非常嚴格，病人不付錢別想進入手術室。
　　不過，盡管私立醫院比公立醫院費用高出許多，但按照一般國際標準衡量，價格仍然相對便宜，而且這些醫院集中了大批優秀的醫生，因此每年都有大量西方國家的患者不遠萬里到印度求醫，甚至出現了來印度“醫療旅游”的旅游團。
　　
　　改變，否則沒有退路
　　我個人感覺印度現在的公立醫院退步了，甚至可以說進入了一個怪圈：醫院不盈利，好的醫生留不住，投奔私立醫院；而后者收費高，底層百姓消費不起。這讓印度醫療出現兩個極端：不花錢的醫院治不好病，治得好的醫院看不起。
　　許多印度人都說，免費醫療其實不解決實質問題。孟買有6家公立醫院，我聽從當地人勸戒，從來沒去光顧過。
　　公立醫院盡管存在著諸多問題，但它對印度下層貧苦人民十分重要，也對社會穩定起著重要作用。印度有7億多人要仰仗免費醫療，因此政府寧愿背著巨額財政負擔，也要維持公立醫院的運轉。如果公立醫院完全讓位給私立醫院，意味著更多的窮人將被排除在醫療體系之外。
　　為防止這種現象蔓延，政府采取了多種辦法，其一就是允許公立醫院部分私營化。上世紀90年代后，政府允許私人資本進入公立醫療機構：一種途徑是經營醫院的某個部門，比如后勤管理或設備管理部門，但不能進入門診部；另一種是增加公立醫院的私人資金，類似入股，但要求私人資本進入醫院的盈利收入要單獨列賬，只可用于修繕房屋和提高醫療服務的技術水平。
　　一些地方邦通過自己制定的政策轉變醫療保健工作機制，吸引私人投資進入公立醫院的診斷部門，雖然取得一些成績，但也會有副作用，例如使醫藥費用上漲過快等，進而使一些窮人的利益受損害。公立醫院私營化，還要在實施中逐步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