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人的眼淚

談起法國料理，在我腦中出現煎得焦脆的肥鵝肝、金燦燦的小春雞翅膀、外脆內軟的法國長棍面包等等之時，還附加一幕鮮血和鮮花齊飛的場面：首先出場的是路易十四的一名御廚，他因為第一道菜未能準時上桌而在廚房中伏劍自殺；接著出場的是，被鮮花和貴婦人衣裙上繁復蕾絲映襯著的廚師之王安托南·卡萊姆，他戴著自己發明的45厘米高白色廚師帽，在拿破侖的晚宴上端出造得像名勝古跡般夸張的裝飾性糕點。

法國有6500萬人口，在巴黎就有25000家餐廳。從葡萄的種植到奶酪的熟成，還有那些殺人的米其林星星，在法國似乎所有和吃飯有關的事都備受重視。不可置信的是，這個看似基本由吃貨組成的國家，在300年前根本沒有餐廳。

由于1788年的持續嚴寒，大部分土地都顆粒無收。當時法國的面包價格一路狂飆，在一年間漲了三倍。這時，路易十六的一位大臣腦筋活絡了起來，面包貴是因為小麥收成不好，何不用土豆的淀粉來做面包呢？沒想到聽說了這事的民眾群情激奮，紛紛拿起橫幅走向街頭抗議：“我們要真正的面包！”根據歷史學家的分析，這個馬鈴薯面包推廣事件，也是法國大革命的導火索之一。

法國大革命勝利之后，貴族們的廚師紛紛失業，到民間開起餐廳來。這時，法國才終于有了第一家真正意義上的餐館。服務過拿破侖、俄國沙皇以及英國喬治4世的廚師之王安托南，成為了這一時期的弄潮兒。能參加安托南掌勺的宴會，不僅能滿足口腹之欲，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克里莫·德·拉·雷尼埃在《美食學——一種需要指南的時尚》寫道：“法國大革命的結果是財富的再分配而產生的劇變。財富從先前的富人手里轉到了一批新人的手中。這些一夜之間暴富的人只想到滿足他們動物性本能的快感，因此看來有必要對這些人最鐘愛的方面提供實在的指南。巴黎絕大多數富人的心臟，突然間都變成了食道。”

由此可見，法國人好吃不假，但大多數人心目中精致昂貴的法國大餐并不算是法國菜的全部。在新貴們“被指南”之前，恐怕無非是愛吃只野雞打個牙祭。比起銀塔餐廳的血鴨，鄉村小館的釀南瓜花還有雜魚湯毫不遜色。法國的普通老百姓們談起美食來也很熱衷，說起的多是自家后院種的特殊品種的小香梨啦，周末在后山打到的稚雞和野兔啦，還有秋天森林里采的蘑菇和栗子之類樸實的美味。拿我的法國室友愛樂蒂家去年的圣誕晚餐舉例，看起來雖然非常好吃豐盛，但就菜式來說甚至比我們中國人的普通家宴還要簡單：油醋汁生蠔、烤扇貝、烤雞，再加一個巧克力奶油雪糕就是全部了。

愛樂蒂是個非常法國的法國女孩，花名叫做“內褲小偷”。這是因為有一次她趁一群人喝醉到湖邊裸泳的時候，偷了自己喜歡的男孩的內褲。她有一本小冊子，記錄所有男友的名字和生日以及身高體重等細節，國籍跨越5大洲，讓人嘆為觀止。

對于和法式熱吻同樣知名的法國美食，愛樂蒂看似并不那么在乎，每當和她談起吃的，話題又很快被轉回男人身上。但我第一次看到愛樂蒂哭，卻是為了一塊奶酪。法國眼淚們劃過因沖浪受傷的高高鼻梁，劃過廉價的深粉紅色腮紅，落在一個豐滿的蜜糖色法國胸部上。它們不為了那個和她熱戀三天，就把她甩了的英國帥哥而流，也并非為了一年又三個月從非洲到印度的辛苦旅程，法國眼淚們因為早餐的奶酪太難吃，再回憶起法國那300種美味奶酪，在一個多云的早晨紛紛墜向地板。

孫碧儀

做過攝影師、咖啡館店長、調酒師、平面設計師??喜歡美酒、旅行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