鉬銅猛于虎?

徐小西

四川什邡的宏達鉬銅金屬冶煉加工項目，引發了當地民眾對環境污染的恐慌，在舉行奠基儀式后的一周內，就被中止。

稀有金屬鉬，伴隨著污染環境的惡名，第一次走入公眾的視野。

中國有色工程設計研究總院的高級工程師林河介紹說，中國的鉬礦通常有兩種，一是單一的輝鉬礦，絕大多數精礦都是由它生產；二是伴生的鉬銅礦，只有5%的精鉬礦由它提煉。

回到什邡的宏達鉬銅項目，這并不是一個初級的礦石開采項目—什邡也不是鉬的產地。根據其可行性研究報告，我們可以看到，這個名為“鉬銅多金屬資源深加工綜合利用項目”的工程本質上是一個金屬冶煉加工工程，原計劃投資104億，每年生產4萬噸鉬和40萬噸銅。

該項目所需要的鉬礦和銅礦，來源于四川宏達的自有礦山及合作方，以鉬礦為例，原料是初次開采后的精礦（含鉬47%），最終產品將是含量60%的鉬鐵與66.52%的三氧化鉬。

被誤讀的鉬

“如果鉬過量了，對人體肯定也是有害的。在國家的排放控制標準中，重金屬里都沒有把鉬列入，就知道它的毒性并不太大，”長沙有色冶金設計研究院環保部部長楊運華說。

實際上，和一類重金屬污染物汞、鎘、鉻、砷、鉛、鎳相比，鉬的毒性不算大，它還是人體必需的微量元素之一。

如果人體缺乏鉬，會導致齲齒、腎結石和食管癌的高發；如果過量，也可能造成傷害—骨關節病變、血紅細胞和血小板明顯減少，生殖細胞和性機能的損傷，甚至會出現鉬中毒，影響人體的生長發育。

瑞典科學家埃爾姆在18世紀發現的金屬元素鉬，最廣泛的用途是作為合金添加劑，應用于鋼材增加其強度、韌性和耐腐蝕性。你最可能找到鉬的地方無疑是機場，無論波音還是空客的飛機制造，都少不了這種金屬。

自然界并不存在單純的鉬金屬，它藏身鉬礦中。人類想要得到它，必須經過人工開采和冶煉。

根據美國地質調查局2010年的統計，2009年全球鉬產量為20萬噸，中國的鉬產量就有7.7萬噸。

什邡的鉬銅項目預計年產鉬4萬噸，屬于特大型鉬冶煉項目。一旦建成，將占據全球鉬產量的20%，超越國內目前最大的兩家鉬業上市公司—年產1.4萬噸的金堆城鉬業和年產1.8萬噸的洛陽鉬業；銅的產量也不低，年產40萬噸銅同樣屬于特大型銅冶煉項目，在國內排名第五。

從行業的角度，金屬冶煉無疑屬于高污染行業，所有的冶煉廠都會產生“三廢”。所謂“三廢”，是指含有二氧化硫、氮氧化物、煙塵的廢氣、含有重金屬的酸性堿性廢水，和含有重金屬的廢渣。

鉬和銅冶煉也不例外。

鉬冶煉的最主要礦物原料輝鉬礦的主要成分是二硫化鉬，四川什邡鉬銅項目的可行性研究報告提到，用作原料的鉬礦，含硫量超過了30%。

想要得到高純度的鉬，要高溫焙燒后去除硫元素，生成三氧化鉬培砂，進而生產鉬鐵和高純三氧化鉬。

一般來說，鉬冶煉的煙氣中二氧化硫的含量高達6000-25000 mg/m3，而環保總局有關二氧化硫的排放標準是850mg/m3，高濃度的二氧化硫如果不經治理就只能隨著煙氣排入大氣中，將造成環境污染。

根據四川什邡鉬銅項目的可行性研究報告，什邡的鉬、銅冶煉廠會產生的氣態污染物包括煙塵、二氧化硫、氮氫，以二氧化硫為主；水污染物包括含有重金屬鉬、銅、鋅、鐵、鉛的酸水；銅的冶煉還會產生危險固體廢棄物—鉛濾餅和砷濾餅。

開礦污染大于冶煉污染

二氧化硫、重金屬、酸水、危險固體廢棄物，確實會讓公眾心生恐慌。

但在專業人士看來，在整個有色金屬的冶煉行業中，鉬和銅的冶煉的污染并不是最嚴重的。

林河成告訴《南都周刊》記者：“在有色金屬冶煉行業中，鉬冶煉屬于一般污染，鉬在冶煉生產過程中，沒有特殊的污染物，它所產生的廢渣、廢水、廢氣都能處理和回收。污染處理技術是成熟的。但要是不去處理，肯定有污染。”

和林河成持相同觀點的還有楊運華。

“鉬銅的冶煉，不可能一點污染都沒有。按照現在的技術，鉬銅冶煉中產生的污染物是可以控制的。污染治理水平沒有問題，主要是企業自身的管理和外部監管問題。”楊運華說，“建設單位如果不確保環保設施正常運行或偷排有什么辦法？”

根據四川鉬銅項目的可行性研究報告，四川鉬銅項目的建設方宏達集團預備投入4.7億元進行包括廢氣、廢水、固廢、噪聲防治，生態保護和環境監測管理等設施的投資，占項目總投資金額的5.76%。

而北京礦冶研究總院出具的環境評價報告認為，在采取各項環保措施與方案后，什邡鉬銅項目的大氣污染物穩定達標排放，生產廢水、生活污水循環利用不外排，同時對各類固廢均采取了合理可靠的處理處置措施。各類污染物的排放總量滿足當地環保部門的要求，工程所造成的大氣、水體、噪聲環境影響均不超標，對周邊環境影響較小。

楊運華在2006年發表的一篇論文中提到，各中小鉬冶煉企業大多采用傳統的成熟技術，正常生產時污染物可做到達標排放，但由于各企業的管理水平不同，難以保證長期穩定達標。同時多數設備陳舊、回收率和清潔生產水平較低，一些小的鉬冶煉企業仍給所在地環境造成了一定的污染。

國內兩家最大鉬業上市公司洛陽鉬業和金堆城鉬業，近年來沒有披露過鉬冶煉造成的重大環境事故。

相反的，在鉬礦的開采、選礦和尾礦處理環節，發生過多起環境污染事故。

大連理工大學土木水利學院的于常武博士在2008年的一篇論文中提到，我國水體鉬污染已經顯現，鉬礦的采選礦廢水、尾礦（庫）堆、被污染的土壤和地下水構成水體鉬污染的來源。

1980年代末，金堆城鉬業公司的一個尾礦庫因塌陷，造成了120萬立方米的尾礦水和尾礦粉泄出，造成了一次大型污染事故，含有氫化物等多種有害物質的污水，含有氟、鉛、銅、鋅的尾礦粉污染了西安的栗峪河、西麻坪河、洛河、伊洛河。

烏金塘水庫，位于國內主要的鉬礦產地之一遼寧省葫蘆島市內，周圍分布了幾百家小型的選礦企業和數百萬噸的鉬尾礦，造成了烏金塘水庫的嚴重污染。

葫蘆島市環境保護監測中心站的郭志軍2004年至2006年的對烏金塘水庫進行的污染調查發現, 鉬質量濃度超標，超過生活飲用水標準5-23倍。烏金塘水庫一度喪失了作為生活飲用水水源地的功能，改為工業用水水源地。

煉銅廠的劣跡

雖然北京礦冶研究總院的環評報告顯示，四川鉬銅項目從合理利用資源和環境保護的角度看是可行的，國內幾家大型的鉬冶煉廠的劣跡不多，但近年來銅冶煉廠頻頻發生的環境事故卻讓人心驚。

上市公司江西銅業下屬的亞洲最大的銅冶煉廠—貴溪冶煉廠，陰極銅年產量40萬噸—和四川鉬銅項目的銅產量相當，2011年底，被媒體爆出廢渣存放不當，導致當地的土壤被重金屬污染。

南京環境科學研究所2008年的一份檢測報告稱，在貴溪冶煉廠附近的蘇門村，土壤重金屬超標率極高。這份報告顯示，蘇門區土壤銅超標率為100%，鎘超標率為97%。

由于貴溪冶煉廠的存在，附近的蘇門村、龐源村、其橋村不得不進行整體搬遷。

國內另一家上市公司紫金礦業近年來更是環境事故多發，2010年7月3日，紫金礦業位于福建紫金山的一家濕法煉銅廠發生污水滲漏，9100立方米的污水流入汀江，造成汀江嚴重污染，下游的378萬斤魚類或死亡或中毒。

事實上，無論銅還是鉬，冶煉技術既不尖端也不復雜。記者采訪到的相關研究者均表示，鉬冶煉在有色金屬冶煉里屬于一般污染，且污染處理技術成熟。

一位業內人士認為，以史為鑒，對于大型金屬冶煉項目，無論是公眾、公司、還是政府，都應當更謹慎地對待。“工業建設和環境污染肯定是相輔相成的，工業一點都不接受環境污染或者環境風險是不可能的，關鍵是要重視公眾的合理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