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核”去何從

蒲琳

日語中的“絆（Kizuna）”，寓意為“紐帶、聯系”。

日前，這一承載著一年來日本人精神共鳴的漢字被日本漢字能力檢定協會評選為最能代表2011年日本世態民情的“年度漢字”。

據了解，它入選的理由為：“3·11”大地震之后，日本民眾紛紛意識到家人和朋友對自己的意義有多么重大，意識到每個人與其他人都是不可分離的，就像是有聯系，有紐帶一樣。而今，有了“絆”的力量，人們正在努力重建家園。但同時，核傷害的陰影卻總是無法徹底擺脫。

遭受過兩次核傷害的日本人，在地震一周年之際，把這個國家徹底推向了“脫核”的十字路口。

資金難題

3月11日14時46分，整個日本陷入一片寂靜。

在東京皇宮附近的國立劇院舉行的“3·11”大地震一周年追悼儀式現場全體起立，為地震遇難者默哀一分鐘。來自巖手縣、宮城縣和福島縣的遇難者家屬代表相繼登臺致辭，失去親人的悲痛彌漫著會場。

也就在同一時刻，出入東京的所有列車暫時停運一分鐘，乘客們在車廂內起立默哀，路上的行人紛紛停住了腳步。地震重災區巖手縣、宮城縣和福島縣等地則拉響了警報，向遇難者表示哀悼。

當天，日本首相野田佳彥在講話中稱，許多人在一年前的災難中失去了親人和家園，并遭遇了難以想象的痛苦，他代表政府向遇難者表示深切的哀悼。

據悉，日本政府已將加速災后重建、把此次災難記錄下來傳給后代、弘揚相互幫助的精神列為三大工作重點。

野田表示，日本人民在過去曾多次克服災難和各種困難，政府將竭盡全力重建災區，讓國家“重生”并成為更好的地方，“將繁榮帶給日本的祖先們曾多次從危機中崛起，每一次還都讓國家更加強盛。我們將和災區的百姓站在一起，攜手完成重建的歷史性任務”。

面對野田佳彥的雄心，在世界范圍內，呼應的聲音卻不多。

雖然，美國總統奧巴馬9日便就日本大地震一周年發表聲明，稱贊的是日本人民的“剛毅”和“果敢”，強調美日的“友誼和聯盟”，還提起美國動員2.4萬人、190架飛機和24艘海軍艦船賑災對日本的幫助。但加拿大《溫尼伯自由報》11日則引述日本新近公布的一份文件說，海嘯席卷福島核電站僅4個小時后，日本領導人就知道反應堆可能融化，但他們將秘密掩蓋了數月之久。美國《底特律自由報》也表示，日本東北部現在仍殘留著數以萬噸計的衣服、計算機、火爐以及汽車零件等雜物，堆成了小山。

在日本國內，輿論的指責更是一浪高過一浪。《讀賣新聞》日前進行的一項關于災區重建情況的全國輿論調查顯示，有72%的日本民眾認為災區的重建工作沒有取得進展。

11日，《日本時報》的評論便尖銳地指出，一年了，重建的進展就像“嬰兒的小步”，焦慮的當地人充滿受挫感，距離福島23公里的広野站曾是熙熙攘攘的城鎮，如今這里“仍舊靜得可怕”。

日本《朝日新聞》更抱怨，現在三成災民處于親人離散狀態，四成災民找不到工作，超過34萬人住在臨時避難所。

對此，日本東海大學教授，朝日CS衛星電視主持人葉千榮表示，如今日本政府應該考慮的，關鍵不是如何恢復和重歸，而應是移居和另建，“日本災區現狀中有兩個事實：一是福島第一核電站附近村落依舊因核輻射污染而無法居住，也無法在幾年內真正消除核污染，所以未來不是重歸重建，而是移居；二來被海嘯侵襲摧毀的東北沿岸村鎮今后也不是恢復原狀，而是須在防范海嘯的前提下另建。”

移居也好，另建也罷，如今，在“重生”的道路上，資金缺乏可能成為擺在日本政府面前的一道難題。

日本媒體報道，新城區的建設需要大筆的資金，災區的企業幾乎全毀了，災民又沒錢納稅，作為地方政府，今后幾年連吃飯都成了問題，因此根本沒有錢自己動手來建設新城，所有人也等待著中央政府的財政支援。

按照日本政府的估計，日本重建資金至少需要23萬億日元。也有一種說法認為，日本災后硬件設施恢復本身約需100萬億日元，這大概相當于日本一年GDP的五分之一。

日本政府每年都需要靠發行債券向國民借錢過日子，實在沒有錢來重建災區。多數專家表示，這也是日本大地震過去一年，災后重建依然“按兵不動”的一大主因。

“脫核”啟動

地震，海嘯，核泄漏。

可以說，“3·11”的“復合災難”顛覆了日本地震和防災方面的許多“常識”，甚至基本理念。地震發生后，許多日本地震學專家異口同聲：這是“超出設想”的地震。

目前，日本官方和民間已經以“3·11”為契機，開始調整防災、減災思路。日本氣象廳率先調整了海嘯警報發布模式。“3·11”地震后發布的海嘯預警遠小于實際海嘯高度，也是導致部分沿海住民避難不及的原因。調整后，只要發生里氏8級以上地震，氣象廳發布的第一次海嘯警報將用“巨大”、“高”等措辭，而不再是可能產生誤導的具體海嘯高度預測。

可就在不久前，東京大學地震研究所宣布，今后30年，里氏7級首都直下型地震的發生概率高達98%。

日本東北大學地震學教授松澤暢更是憂心忡忡地指出，里氏9級的巨大地震給東日本地下板塊和巖層帶來劇烈變化，以致哪兒都有可能成為下一場大地震的震源，“今后數十年內，日本列島可能變成我們不認識的”。

于是， 3月11日，害怕“三度核傷”的日本市民在日本東京電力公司前打出了“不要核電！”等標語，以表抗議。

縱觀歷史，資源匱乏又心懷大國夢想的日本一直把“核能立國”作為基本國策。2006年5月，日本經濟產業省公布了《國家能源新戰略》報告草案及《核能立國計劃》大綱，開始加速核戰略。2010年，日本政府發布的《能源基本計劃》修正案草案，宣稱未來20年日本將新建14座核電機組，2020年將機組利用率從目前的60%提高到85%，并力爭2030年進一步提高，實現全球最高利用率。這意味著日本要將其能源儲備增加一倍，把能源自給率從38%提升到70%。

就在這個舉國談核的節骨眼上，發生了大地震，繼而引發福島核危機，徹底打亂了整個日本的能源戰略部署。

從曾經的“核能立國”，到如今的“談核色變”，日本民眾被摧毀的，顯然不僅是過去的生活，也是對核能的信心。福島核事故發生后，民間“棄核”呼聲高漲，反核游行不斷，反對繼續發展核能的日本民眾從此前的20%迅速升至77%。

國際上，法國、英國和美國在福島事件之后，宣布將控制建新的核電廠，德國和瑞士聲稱退出核能。“強大的核能將會讓整個沙漠、冰封的極地變成伊甸園。”最新一期英國《經濟學家》在引述一名諾貝爾化學獎得主的名言時指出，福島核危機打破了人類維系20多年的核安全，讓人不得不承認一座座核電站就是一個個“巧克力工廠”，風險始終存在。

目前，福島核電站的情況是：各核反應堆的確穩定在100度以下冷停堆狀態，但第1機組核燃料融解并洞穿反應堆底部后滲入混凝土基礎底座，正污染附近土壤。同時，因未發生爆炸而不太受到關注的第4機組冷卻池內仍存有大量燃料棒，但該機房建筑已嚴重受損，如再遇特大地震，燃料棒散落裸露后升溫將再度核污染。

日本將“核”去何從，答案其實一直擺在那里，只不過遭受接二連三核危機的日本人不愿去直面。

關于“脫核”，日本政府更是一度“騎虎難下”。據報道，福島核事故后，日本三分之二的核電被迫停運，導致日本出現了嚴重“電荒”。事實上，無論是風能還是太陽能，從建設成本和發電能量上看，也都還無法成為支持日本巨大電力消費的代替能源。

如此看來，完全擺脫核電在日本還需要時間。

但在地震一周年之際，人們還是看到了日本政府與民眾的決心。

據悉，在擁有54座核電反應堆的日本，此刻，仍在運轉的只有2座，只占這個國家的總發電率的6%，其余幾乎均是使用天然氣的火電，各大城市的PM2.5也都保持在年平均每日15微克以下，包括東京、大阪在內，目前沒有一處城鎮停電或拉電。

到了4月下旬，日本所有核電站都將停機但依舊能維持正常電力供應的現實。

同時，日本已開始更多投入對潮汐發電的研發。這意味著，這個經濟大國的脫核化已經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