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大選的超級籌款機

邵樂韻

每逢美國政治選舉，籌款是候選人的一個重要功課。而因為“超級PAC”的出現，今年美國總統選戰的“血拼”味將分外濃重。

超級PAC的誕生

所謂PAC（Political Action Committees，政治行動委員會），是支持候選人的私人政治組織，主要任務是向企業、利益集團或者個人募集捐款，以電視廣告和其它形式影響政治選舉和立法進程。

依據美國選舉法，每次選舉，個人向PAC捐款最高限額為5000美元，向參選人提供的政治捐款上限為2500美元。此規定目的是為了消除因贈予額度太大而被視為賄賂的嫌疑。然而，捐贈者和聰明的律師早就想出了規避的辦法，即利用名義上獨立于任何競選的團體來為選舉大把地花錢。比如2004年，喬治·布什的“粉絲”就花費了上百萬的廣告高價，將民主黨競爭對手約翰·克里的形象刻畫得懦弱又危險，給了克里致命打擊。

不過總的來說，PAC在選舉中的影響有限，在國會選舉中，PAC的廣告支出僅占1/3左右，對總統大選的影響會更小些。

然而2010年，最高法院的一個裁決改變了選舉立法遵循已久的游戲規則，好比防洪閘突然開了口。

當年1月，在“公民團結對聯邦選舉委員會”（Citizens United v. FEC）一案中，聯邦最高法院以“政治捐款屬于言論自由的一種”、“公司及工會應享有同公民一樣的言論自由”為由，5比4投票判定，公司、團體和個人在參與競選活動時只要加入某個獨立組織，可以向PAC投入無限量資金。

裁決一出，輿論嘩然。《紐約時報》在1月22日的社論中直指美國政治在倒退。“裁決使得商業公司擺脫了近一個世紀它們不能直接花錢介入政治競選的禁令。眼下，商業公司可以隨心所欲地用現金支持或擊敗候選人。如果一位國會議員站到一個特種利益集團的對立面，后者的游說人現在可以威脅說：我們會調用一切資源將你拉下馬。”

總統奧巴馬也著急。他說，“這是石油巨頭、華爾街銀行、醫保公司及其他利益集團的重大勝利，他們的聲音將壓過普通百姓的聲音”，“受到威脅的不僅是選舉，而是民主本身。”

法院的初衷是，獨立團體是“獨立”的，即不與其所支持的候選人溝通和協調，這樣就可以減少富人與政客權錢交易的風險。然而事實上，富人和金錢還是有空可鉆，不能直接與候選人合作，但可以以他之名籌款——PAC的升級版“超級PAC”（獨立支出政治活動委員會）應運而生。

對許多共和黨大佬和同盟金主來說，2010年4月21日在小布什時期總統高級政治顧問卡爾·羅夫（Karl Rove）家里的午宴既像是一次老友聚會，又像是一次戰略峰會。一同發起宴會號召的還有前共和黨全國委員會主席艾德·葛雷斯比（Ed Gillespie）的號召下。邀請函上的語氣很隨意，就是請一些政治老友參加一個關于2010年政治藍圖的非正式討論。

20多人匯聚一堂。當大家嚼著雞肉餡餅的時候，羅夫和葛雷斯比抖出了更大的藍圖：年初他們創建了一個名為“美國十字路口”的政治行動委員會，現在希望擴大合作，鑒于之前的選舉周期中民主黨表現勝人一籌，現在輪到共和黨扳回一城了。聽眾中，有“金牌基金經理”比爾·米勒（Bill Miller），前明尼蘇達州參議員諾姆·科曼（Norm Coleman）、前商會總干事斯蒂芬·羅（Steven Law）等，還有的名字可以在美國富豪榜上找到。這些人一出手，不是成百萬就是上千萬。

超級PAC開始在選舉周期小試牛刀。競選媒體分析集團數據顯示，在2010年8月1日至9月20日期間，支持共和黨的團體在參議院和眾議院廣告上的花銷為2480萬美元，而民主黨只花了490萬。觀察人士稱局面變得很狂野，因為規矩松了，資金流也就大了。

2012年共和黨總統初選，成了超級PAC的第一個戰場。剛剛過去的共和黨初選“超級星期二”，已經被很多媒體稱為“超級PAC星期二”。

目前參與爭奪共和黨提名的幾名候選人，背后都有一個或多個超級PAC的支持。比如支持羅姆尼的名為“重建我們的未來”，支持桑托勒姆是“紅白藍基金”，支持金里奇的叫做“贏得我們的未來”，支持羅恩·保羅的有“革命PAC”。腰板最硬的要數勢頭正盛的羅姆尼，“重建我們的未來”花費了600萬美元，還擁有現金1600萬美元。金里奇的后援團吸金能力也不俗：美國賭王謝爾頓·安德森（Sheldon G. Adelson）已經向“贏得我們的未來”捐款一千多萬美元，在接受《福布斯》雜志采訪時，他表示還打算捐出“1000萬到一億美元”。這些遠遠不斷的后續補給，估計夠候選人燒錢到今秋。

在美國從事生物醫學博士后研究的杜劍峰一直關注美國的政治選舉，他在《華爾街日報》撰文認為，超級PAC不僅對迄今為止的共和黨初選進程產生了極大影響，而且預計在即將到來的普選大戰中也會發揮重要的作用。

民主黨也Hold不住了

據美國聯邦選舉委員會截至3月4日的統計數字，現有的41個超級PAC共開支6940萬美元，其中54%用于攻擊某位候選人。但據thedailybeast網站數據，美國已注冊的超級PAC數量有363個，直接參與競選廣告投放的非盈利團體有14個，2012年以來所有超級PAC募集的錢達1.3億美元。

有了超級PAC的“補桃”，即便籌款能力比較差的候選人如桑托勒姆和金里奇，也能在共和黨版“三國殺”中盡可能久地停留。于是，初選的戰線拉得又長、攻勢又猛，抹黑廣告輪番上陣，“板磚”你來我往，各州選民們見識到了有史以來最為激烈以及昂貴的宣傳攻勢之一。

據美國公共廣播電臺（NPR）報道，眾多超級PAC為了能讓自己支持的候選人贏得“超級星期二”的勝利，所投入的電視廣告費用高達1200萬美元之巨，各大地方電視臺數鈔票數到手酸。有人算過，羅姆尼在CBS王牌新聞節目《60分鐘》中的露臉價碼飚升到了100美元/秒，可謂分分秒秒都金貴。

“公民團結”案判決剛公布沒多久，美國總統奧巴馬曾在2010年國情咨文演講中，當著最高法院幾位大法官的面痛斥這個判決“為特殊利益集團操控選舉打開了大門”。然而在目睹了超級PAC的吸金威力之后，民主黨也Hold不住了。

馬薩諸賽州州長德夫·帕特里克（Deval Patrick）曾公開反對最高法院的裁決，不過這并沒有阻止他捐款給PAC。1月25日，他給競選組織“民主黨州長協會”的超級PAC捐款500美元。去年10月成立以來，該超級PAC已經籌到18.2萬美元，到今年1月，又新進8.15萬美元。

馬薩諸賽州政府政治委員會的執行主席阿歷克斯·戈德斯登（Alex Goldstein）說，州長依舊擔憂金錢對政治的影響，尤其是來路不明的企業捐款。弗吉尼亞大學政治中心主任拉瑞·薩巴托（Larry Sabato）卻說，“虛偽就是政治的血液”，“官員們有一套套立場和信仰，卻常常和現實世界的政治脫鉤”。

帕特里克是第一個向超級PAC作私人捐款的州長，表示支持現任總統奧巴馬，但他不是第一個向超級PAC捐款的政府官員。去年10月，舊金山前市長加文·紐森（Gavin Newsom）向喜劇演員史蒂芬·科拜爾（Stephen Colbert）管理的超級PAC“美國人為了更好的明天，明天”捐了500美元。

2月初，奧巴馬的競爭團隊也投入了超級PAC的懷抱——當然，免不了有共和黨人反罵他“偽善”。奧巴馬改變態度的原因很簡單，這是一道算術題：他希望能夠募集到大約7.5億美元來打這場總統衛冕戰，可是共和黨的對手們紛紛變得超級有錢，再不出手，局面就會很慘烈。2月底，奧巴馬的超級PAC“優先美國行動”總計籌款450萬美元，其中包括夢工廠聯合創始人、CEO杰弗里·卡森伯格（JeffreyKatzenberg）的200萬美元。隨后，喜劇演員比爾·馬赫（Bill Maher）也承諾捐款100萬美元。另外，該超級PAC下屬非盈利組織“優先美國”（Priorities USA）收到了21.5234萬美元，同志尚需努力。

所謂下屬非盈利組織，又有一番說頭。麥克·貝克爾（Michael Beckel）是“公共誠信中心”（類似“維基解密”的一個新聞研究機構）的政治記者，關注超級PAC以及選金對選舉的影響。他指出，“超級PAC被看作是2012總統選戰中的魔鬼，因為法律取消了籌款或捐獻的上限。而大部分人沒有注意到的是附屬于PAC的非盈利機構，它們躲在暗處，給‘現鈔奶牛提供飼料——更‘好的是，超級PAC得公開捐款帳目，非盈利機構就不必。”

當初最高法院的判決也助推了被稱為“501（c）”的非盈利組織的誕生。一項免稅代碼的相關規定稱：倘若商業會所和其他的工業團體不是明顯地鼓吹或是貶損某一候選人時，可以在無需透露捐助者的情況下在政治上做出開銷——匿名捐贈將使超級PAC的口袋更加充盈，不必忌諱。而事實上，一些超級PAC和其“姐妹”非盈利機構使用的都是同一個辦公室、同一套工作班子。

目前，至少有4名內閣成員表示響應奧巴馬的籌款號召，以充實民主黨的競選金庫：美國內政部長肯·薩拉查、美國能源部部長朱棣文、美國教育部長阿恩·鄧肯、美國貿易代表瑞恩·柯克都表態會幫助“優先美國行動”等民主黨超級PAC籌款。

這些助陣的政府高官在自己的政治生涯中有著豐富的籌款經驗，甚至在4年前就為奧巴馬的競選出力。美國無黨派機構“響應性政治中心”（Center for Responsive Politics）數據顯示，在應奧巴馬之邀成為內政部長之前，肯·薩拉查自己參加參議員競選時籌集了1350萬美元。不過，高官們的助手都強調，他們所參與的任何形式的政治活動都是在法律允許范圍內的。

無黨派非盈利組織“法律運動中心”政策主管梅雷迪思（Meredith McGehee）說：“問題關鍵在于‘通路和影響力。你付了錢，就有了渠道和影響力——你的話和別人的話聽起來感覺就不一樣。”

通常來講，聯邦法律是禁止內閣成員等白宮高級官員利用他們的影響力為總統候選人籌款的。1939年美國通過《哈契法》，限制文官的政治參與。不過1993年，修正的《哈契法》允許一般聯邦公務人員于公務時間之外、不動用政府資源的前提下，可積極參與政治活動。

所以，這樣說來，他們不可以主動去招攬募捐，法律卻也沒有禁止他們出現在政治籌款現場。去年，包括鄧肯、朱棣文在內的幾名內閣官員就出現在為奧巴馬競選籌款的集會活動中，捐款者得以有機會和白宮高層交流對話。對此，共和黨陣營的卡爾·羅夫強烈不滿，稱這是用錢買影響力——話雖如此，羅夫本人在小布什期間也現身于籌款集會，這又怎么說呢？

當然，也有明確表示不會參加籌款機會的高官，比如國務卿希拉里（她在2008年競選總統的時候籌集了2億多美元），國防部長帕內塔、司法部長埃瑞克·霍爾德、運輸部長雷·拉胡德等。

目前，以“獨立”之名，大款粉絲們至少還與候選人保持著距離，暫時未出現金錢操控政治的局面。但超級PAC對美國政治選舉的影響究竟幾何，仍需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