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日明

正在召開的全國兩會,“民營企業發展”是人大代表討論的焦點議題。全國人大代表、雨潤控股集團董事局主席祝義才建議,成立由主管部門牽頭、多方參與的督查小組,對近幾年來中央出臺的促進民營企業發展的政策落實情況,進行全面調查摸底,推動扶持民營企業發展的各項政策措施落到實處。
縱觀近幾年的政府工作,支持、鼓勵民營經濟發展是政策的主旋律,以2005年兩會前國務院頒布的《關于鼓勵支持和引導個體私營等非公有制經濟發展的若干意見》(簡稱“非公36條”)最為典型。但民營企業受惠并不明顯,還感受到越來越強的壓力。
行業準入門檻越來越高
為什么會這樣?因“非公36條”等促進文件只是綱領性的意見,民營企業發展的體制性障礙卻散落在幾十個政府職能部門。“非公36條”要發揮作用,就需要這些部門都推出配套方案,再由省級及以下機構制定實施細則來落實,可謂一個系統性工程。而首先要做的就是清理和修訂限制非公有制經濟發展的法律法規和政策,對于政府來說,這不僅是一個體力活,更有變更工作思路的重大挑戰。那民營企業發展的體制性障礙到底在何處?總的來說有三方面:市場準入限制、資源配置歧視及稅費差別征繳。
十六大以來,民營企業可投資領域已經擴寬,但還遠遠不夠。民營企業主要活躍在完全競爭性市場,電力、交通等基礎設施領域,金融、教科文衛等新型社會服務領域以及技術與資本密集型的行業,仍是民營企業的投資禁區,民營企業最多可以從事這些行業產業鏈的低附加值的配套環節。至于石油、煙草等高度壟斷、高利潤領域更無民營企業的身影。2010年,央企共實現利潤13415億元,占國有企業利潤總額的67.5%。2009年,在央企實現的利潤中,中國石油、中國移動、中國電信、中國聯通和中國石化等10家企業占到70%以上;其中,中石油和中移動分別實現1286億元和1485億元,僅這兩家企業就超過了全部央企利潤的三分之一。可見,國有企業的利潤主要是由壟斷企業實現的。
更令人心酸的是,民營企業的市場準入環境不僅比不過國有企業,也比不過外資企業。盡管“非公36條”等指出要放開民間資本的市場準入,但政策上缺乏一個比較系統和具有權威性的產業投資目錄清單。與之相反的是在中國的外資直接投資,隨著中國全球化的推進,為了創造良好的外商投資環境,計委、發改委定期更新“指導外資投資目錄”,明文允許外資可以進入鐵路、公路、港口、金融等領域的投資,使中國成為全球最佳的投資目的國。與外資準入目錄相比,民營企業還沒有上升到政策與法律層面,僅僅是一個口號,自然得不到各級政府部門的重視。
即使市場可以準入,民營企業也必須時刻警惕。在國家宏觀經濟調控或行業政策發生變化時,民營企業的地位也不樂觀。在2004年控制經濟過熱的基調下,江蘇鐵本倒下了,而同期有的國有企業擴大產能50%而安然無恙。同樣的案例還包括陜北油田、山西煤礦等,引進的民營資本激活了當地產業,卻被央企或當地國企強行并購,完全無視市場的邏輯。
國企民企兩個市場
市場準入僅僅是民營企業被歧視的第一步。企業要經營,就需要考慮成本。雖資源配置機制的改革貫穿三十年的改革,但核心要素市場化仍然緩慢。以勞動力及土地為例,因為體制的便利,國有企業在吸引勞動力方面具備先天的優勢,例如有落戶指標、有評職稱的渠道、有購買經濟適用房指標或集資建房;土地及資源的獲取則更為容易,劃撥、無償提供比比皆是。天則經濟研究所統計,按工業用地價格3%的比例計算工業土地租金,2001-2009年國有及其控股工業企業應納地租25787億元,占國有及國有控股企業名義凈利潤總額的63.6%。新華書店等國有書店之所以可以運營,很重要的因素就是地租幾乎為零。
當然,最嚴重的要素障礙還屬融資困境。這一困境體現在多個維度,首先是民營中小企業及創業型企業幾乎得不到外部合規融資的可能,創業及經營資金幾乎完全依賴于自籌或高利貸。拋開中小企業的自身問題,直接融資市場(公司債、創業板、企業股權柜臺交易、私募基金等)的不健全是這一困境的主要原因。當前金融體系嚴重依賴商業銀行,信貸是社會融資的主要渠道。以間接融資為主的信貸融資結構,必然會傾向于向國有大中型企業、高資本投入的企業發放信貸。以服務業為主的輕資產企業很難獲得銀行的青睞,而它們在直接融資市場卻會有很大的發展空間。
大型民企,也同樣面臨融資困境。當前利率受到嚴格管制,其主要目的就是降低國企的融資成本。在這種情況下,貸款利率受到壓抑,遠低于出清狀態的均衡利率,市場對信貸無疑處于過度需求。這時信貸無疑只能非價格配給,在商業銀行大多是國有的情況下,非價格配給的信貸只有國有企業等根正苗紅的企業才有資格獲得。國有企業以低于市場真實利率獲得的信貸,也即獲得了名義利率與真實利率的價格優勢。這一優勢構成了國有企業相對民營企業的先天優勢。據天則統計,國有工業企業平均實際利率為1.6%,而市場利率則估計為4.68%。若按照市場利率水平,國有工業企業同期需多支付27539億元,占同期其名義凈利潤的68%。
以土地和資金成本這兩項計算,國有企業無疑占了極大的優勢。國有企業甚至還利用資金價格的優勢進行擴張,打通產業鏈的上下游,進一步擠壓民營企業的生存空間。2008年下半年金融危機之后,在江浙一帶民營企業主動要求被國企并購、戴紅帽子,看重的無非是國企的這些優勢。
稅收的制度性歧視
經過千辛萬苦、企業正常運轉后,民營企業還需要面對沉重的稅收。近些年來國家稅收增長迅速,從2005年的3萬億增長到2011年的10萬億,年均增長近20%,為同期GDP增速的2倍。這也意味著民營企業的稅收負擔不斷增加。就具體的政策實施來看,民營面臨比國企高的稅負,在2010年3月的數據中顯示,在A股全部的1700多家上市公司中,992家國企的平均稅負僅為10%,而同期民企的平均稅負達到24%,高出國企14%。
在稅收優惠更遠遜于國有和外資企業,例如對技術開發費、技改的所得稅抵扣,創辦企業的所得稅減免起征年份認定等。除此以外,國企還享受為數甚巨的財政補貼,如對石油系統的補貼,天則統計,從1994年至2006年,國家財政用于國企虧損的補貼達到了3653億元。僅2007年至2009年的國有工業企業就獲得財政補貼約為1943億元。
由于民營企業以中小企業居多,較低的起征門檻、較高的征繳力度以及“核定征收”的濫用,客觀上造成中小企業的較高的稅收負擔。2011年10月浙江織里抗稅事件深刻地映射了稅負之重。除了林林總總的稅及附加費與基金外,還有年檢、衛生許可、牌照換證、報刊等行政收費與攤派,其總量并不弱于正規的稅收。
市場的魔力在于優勝劣汰,在于技術、管理的創新與成本降低,以此提升社會的總福利。在改革開放的進程中,民營企業激活了市場的競爭機制,是今天社會物質生活豐富的主要推手。但改革到今天,經濟增長要得到進一步提升,就必須給民營企業一個更好的環境。因為市場準入和要素配置的扭曲,使得民營企業樂于模仿,而怠于核心競爭力的發掘;因為融資結構的約束,使得民間高利率借貸成為民企融資的主要渠道;因為市場準入的灰色地帶,使得走關系、權錢交易成為拿項目的重要途徑。所有這一切,背后所暗示的都是不健康的民營企業的制度性歧視。
要破除民營企業的制度性歧視,就需要知道它源于何處?一旦當國有企業代表的是政府而不是資本的所有者時,民企將不可避免地受到歧視。從根本上破除民營企業的制度性歧視,就必須推進國有企業所有制改革。
從短期及政策的可行性上來看,要改善民企的生存環境,決策層需要明確方向,將民營企業發展的重要性提到與外資企業相同的位置上,全面復制引進外資的各項政策,這是短期內將口號喊到“天上”的民企促進政策“落地”的最佳途徑,也是短時間內有效地整合、調整相關政府部門的職能及工作思路的最佳手段。
(作者為上海金融與法律研究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