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的國家, 源自開放的心態

喻山青

鹽野筆下以質樸剛毅為美德的羅馬人對信仰、對同胞、對敵人的開放的心態、寬容的作風，對法律的尊重和對自身嚴格要求的公民精神，必能給在很多方面尚處于狹隘、禁錮、愚昧中的我們帶來許多啟示。

特洛伊英雄后裔，戰神瑪爾斯之子，喝著狼奶長大的族群，戰無不勝的紀律部隊，以鐵蹄征服地中海世界……一直以來，我們印象中的羅馬人總是與這些形象息息相關。拜倫曾在詩中寫下“光榮屬于希臘，偉大屬于羅馬”的名句，表達對強大羅馬的敬意。

然而在鹽野七生的《羅馬人的故事》里，羅馬人的形象又似乎有所不同。《羅馬人的故事》洋洋大觀15冊，第1冊名為《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講述的是羅馬建國前500年的歷史。在通宵達旦地讀完之后，我深深感到鹽野女士一脫傳統歷史研究類書籍的窠臼，以非凡的靈性一把抓住了這個民族發展歷史的精髓所在，那就是：這個偉大國家的霸業，這個偉大民族的興起，源自它內心深處的開放心態。

在地中海世界，羅馬人“其智力不及希臘人，其體力不及凱爾特（高盧）人和日耳曼人，其技術不及伊特魯里亞人，其經濟不及迦太基人”，卻最終戰勝他們成為了地中海世界的王者，他們憑借的正是這種兼容并包的開放精神。這種精神并不是一個空洞的口號，而是無意識地貫徹于羅馬人生活的每一個方面，不易被察覺地孕育著這個民族的崛起。

例如，在信仰方面，羅馬的神祇數不勝數，最多的時候多達30萬個神。蓋因為他們從不排擠其他民族的神，甚至還會積極主動地引進其他民族的神。每征服一個民族，他們就會將被征服民族的神拿來供奉。羅馬人堅信，這些神都在保佑自己，和自己國家的神并無任何差別。

在戰爭和政治方面，羅馬人也充分表現出開放的精神。他們不僅對本國的敗軍之將給予足夠的寬容，也沒有把戰敗的其他民族看作被征服者而讓其臣服于自己，更沒有逼他們為奴，反而是平等地與他們相處，讓他們成為羅馬人的一分子。

相比較同時期希臘城邦社會的封閉，羅馬人的開放政策展現出更加生機勃勃的活力。在羅馬，不論貧富，只要愿意在羅馬定居的人，就可以擁有市民權。與此同時，羅馬人還開放性地承認雙重市民權，也就是雙重國籍。這種雙重的市民權制度是羅馬特有的。甚至連羅馬王政時期的第二代國王努馬、第四代國王安庫斯和第五代國王塔克文都不是拉丁人，而是來自周邊被征服的薩丁人和伊特魯里亞人。更令人難以想象的是，剛登上王位時，努馬甚至還不是羅馬市民。正是由于這些來自各個民族國王們的努力，羅馬才得以把它粗壯的根深深地植入大地之下。

而在同時期的希臘，無論在雅典生活多少年，或生在雅典并將在雅典終老，只要你是外國人，通向市民權的路永遠都是封閉的。在雅典，即使像亞里士多德這樣的大哲，無論他成就如何偉大，也終其一生都沒有得到雅典市民權。

正是這種開放、寬容的心態，最終使得羅馬在地中海世界眾多的民族中脫穎而出，成為歷史的霸主。在書中，鹽野細數了羅馬人的種種開放和寬容之后，曾不無憂愁地感慨道：“相距那個時代雖然已經過去了2000 年，現代的我們卻始終不肯放棄宗教上的不寬容，總是拘泥于統治理念甚于統治能力，排斥其他民族和人種。”

鹽野七生女士自詡是一個有英雄情結的人。在深感日本沒有英雄之后，她遠走意大利，追尋心目中“英雄”的足跡。與此同時，她又堅持以一個現代日本人的普世價值和觀察視角來洞見羅馬歷史，發掘傳統歷史研究所無法看見的人物世界。她介于歷史研究與歷史小說之間的通俗有趣的表達方式，也為其贏得了廣大的讀者認可。

在鹽野的故事里，固然有一些因為個人感情而略嫌主觀的判斷，但是對歷史事實依然保持著研究者的嚴謹，并無小說類缺乏歷史精神的過分演繹。反而是她殊于一般研究者的觀察視角顯得更加開闊，令其筆下的羅馬人形象更豐滿，更平易近人，擁有令人向往的人格魅力。我想這應該歸功于鹽野女士對羅馬英雄們追星族般的衷心仰慕，以及她數十年如一日旅居意大利，對羅馬歷史的扎實考據研究。

在中文版的序中，鹽野不無希冀地寫道：“對于以超級大國為發展目標的當代中國，在歐洲歷史上可作為借鑒的，唯有古羅馬帝國了。”筆者也相信，尤其在國家實力日益崛起，社會價值取向多元化沖撞愈演愈烈的今天，鹽野筆下以質樸剛毅為美德的羅馬人對信仰、對同胞、對敵人的開放的心態、寬容的作風，對法律的尊重和對自身嚴格要求的公民精神，必能給在很多方面尚處于狹隘、禁錮、愚昧中的我們帶來許多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