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美事件背后的文明沖突

石渝

2月20日，位于喀布爾以北的美軍巴格拉姆空軍基地垃圾處理場里，有美國軍人把一大堆《可蘭經》當成垃圾物，扔進焚燒爐里焚燒，這令人震驚的一幕，被經過垃圾場邊的阿富汗民眾看到了。

抗議席卷全阿富汗

“焚經”消息一傳開，當天晚上就出現抗議人群。阿富汗東部一個美軍基地遭示威民眾包圍引發騷亂，阿政府軍被迫開槍，當天有五人在示威中死亡。美國駐阿富汗使館宣布關閉，暫時禁止員工外出，并停止一切旅行活動。

有報道稱，有兩名美軍士兵在反美示威中被一名阿富汗政府軍士兵槍殺。

2月23日，阿富汗塔利班發表公開聲明，呼吁所有阿富汗人攻打外國駐軍基地，殺死外國士兵，以報復美軍士兵焚燒《古蘭經》。

24日，數百名示威者在首都喀布爾集結，高呼“捍衛宗教信仰”、“美國去死”等口號，向總統官邸方向前進示威。示威者高舉阿富汗國旗，沖擊美駐阿使館，還焚燒了12輛美國制造的車輛。在當天的穆斯林禱告之后，在首都喀布爾集結的示威民眾一度高達5000人。

阿富汗巴科塔通訊社的消息稱，當天，千余人在賈拉拉巴德和加茲省等西北部省份同時舉行了抗議活動。大量全副武裝的軍警部署在當地的主要街道嚴陣以待，以防止穆斯林禱告后可能出現大規模暴力沖突。

25日，一名阿富汗人進入戒備森嚴的阿內政部大樓，槍殺了兩名美國顧問。阿富汗卡爾扎伊政府部門到處都“安插”有美國或北約其他國家的軍人，他們以“顧問”的名義協助軟弱的卡爾扎伊政府；另一方面，通過“顧問模式”，又可以對卡爾扎伊政府進行控制和秘密監視。據報道，被槍殺的美國顧問均為少校軍銜以上的退役軍人。事件發生后，北約駐阿富汗部隊司令下令所有“顧問”撤出阿政府，躲到安全的軍營或使館區。

26日，據美國麥克拉齊報業集團報道，一大批阿富汗民眾用石頭襲擊警局后，又前往美軍基地。其中一位塔利班抗議者將手榴彈扔入基地，致使七名士兵受傷。昆都士省警方發言人侯賽尼說，受傷的美軍士兵為負責培訓阿富汗警察的特種部隊士兵。

27日， 阿富汗東部一處名叫賈拉拉巴德機場發生一起自殺襲擊事件。由于機場外圍守護的是阿富汗政府軍人，但機場里卻駐扎有北約軍人，這一次襲擊事件不能排除是焚經事件的報復行動。

截至2月27日，一個多周的抗議和騷亂，已經造成包括四名美國人在內的30多人死亡，200多人受傷。這是美國自占領阿富汗以來阿富汗出現的歷時最久、規模最大的反美抗議。而從抗議者主體來看，以普通阿富汗居民為主力，有塔利班軍人和追隨者，有阿富汗政府內部人員，也有受良好教育和社會地位較高的精英階層。

道歉失效

“焚經事件”發生后，美國啟動了“危機公關”，先是駐阿美軍司令道歉，接著是國防部長帕內塔出面道歉，到23日，奧巴馬也坐不住了，致信卡爾扎伊，作了“書面道歉”，向阿富汗人民道歉。

然而，“書面道歉”已經起不到“滅火”的作用。隨著周末禱告日的來臨，更大范圍的抗議和騷亂蔓延全阿富汗。

而在美國國內，共和黨競爭總統候選人提名的羅姆尼和桑托勒姆，都出狠言猛批民主黨人總統奧巴馬，稱其向阿富汗暴亂分子“投降”。為了不讓“把柄”落在共和黨人手里，趕赴突尼斯參加“敘利亞之友”會議的美國國務卿希拉里·克林頓，解釋了總統道歉的理由。

奧巴馬在道歉書中承諾，會處理冒犯經書的軍人。但奧巴馬不忘淡化事件的嚴重性，稱“這次的錯誤是疏忽大意造成的，請相信美國當局會避免類似錯誤重犯”。然而，焚經事件始發之時，卡爾扎伊就隨應民意，要求由阿富汗人“公審”褻瀆經書的美國軍人，依教法，褻瀆《古蘭經》，其罪可誅。奧巴馬的“會處理”與卡爾扎伊的“公審”，根本不在一個口徑上。

盡管卡爾扎伊也呼吁民眾冷靜，但顯然局勢已經失控，這場騷亂或許會隨著每周禱告日的到來再次激怒阿富汗人。

反美騷亂的主因

在“焚經事件”之前，早就有駐阿北約軍人“觸怒”當地人的許多事件。

這都是些“小事”，如北約和美軍士兵公共場合飲酒、勾引當地婦女等，但在當地人眼里，這些行為屬“放縱行為”，與地方宗教風俗“格格不入”。

2005年10月20日，澳大利亞一家電視臺播放了一段美國士兵在阿富汗一個村莊焚燒兩名塔利班武裝人員尸體的錄像。畫面顯示，兩名美軍心理作戰部隊的軍人在塔利班武裝人員尸體被焚燒后通過擴音器對村里喊話說，塔利班對其人員的尸體被面朝西被焚燒坐視不管，一點男子漢氣概都沒有。

美軍虐待塔利班士兵尸體消息傳開后，只有阿神職人員及一些民眾表示了憤慨，沒有引發騷亂和抗議。卡爾扎伊只通過發言人表達虐待尸體行為“令人作嘔”，并沒有要求美軍道歉。

2010年之后，不斷傳來消息，稱美軍在巴格拉姆建有一座黑獄，關押著上千阿富汗人，被關押的人受到非人虐待。2012年1月，迫于壓力，卡爾扎伊要求美軍移交“黑獄”，并展開大范圍的人道主義調查。

2012年1月11日，《華盛頓郵報》披露了美軍士兵尿澆塔利班士兵尸體的圖片，從“焚尸”到“尿尸”，又一次引發了阿民眾的憤怒。

而到2011年底，美軍在阿軍事行動中，經常性“誤炸”無辜民眾，死傷中有婦女兒童，這些事件也激起了阿民眾的憤恨。

可以這么說，此次“焚經事件”鬧得這么嚴重，非是單純的單一事件所致。

美國形象的崩落

美國憑強大的軍事實力，迅速驅散了塔利班政權，并憑借強大的經濟實力，與北約盟友一道在阿富汗維持軍事存在和軍事行動已達十年。美國陷入阿富汗戰爭之久，堪比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越戰。在美國宣布“阿富汗新戰略”后，以2014年撤軍為最后期限，并把戰略勝利降到能把十年前被打跑的塔利班拉回到談判桌的低標準。這樣的“退出戰略”，以及美國扶持的現政權的脆弱性，導致了一個世俗化政權下的民眾，重新燃起回歸宗教化的舊念。

當美國的“自由放任”文化，更多直觀地變成了虐囚、虐經等極端事件時，美國對其扶持的阿富汗政權的權威性也隨之喪失，對對方文化與宗教的不尊重，增強了美國這個文化概念在阿富汗民眾中的反感度。

以美軍士兵侮辱阿富汗塔利班士兵的“尿尸”事件為例，這次事件之后，襲擊美、法等軍人的事件，多起事件的襲擊者是沒有任何“基地”或塔利班背景的普通阿富汗士官。由于阿富汗政府軍人調轉槍口，槍殺了多名法國軍人，法國被迫宣布盡快撒出駐軍。這次焚經事件中，槍殺四名美國人的，也是與塔利班無關的普通阿富汗軍人。

美國硬實力在阿富汗沒有結出正果，最大的敗由就是在一個“異質文化”中缺乏一個相應的軟實力影響。薩繆爾·亨廷頓的“文明沖突論”，在阿富汗獲得了最直觀的表現，一個文明用其硬實力能輕易擊垮了另一文明下的政權和軍隊，但文化與宗教意義的“文明沖突”卻沒有因硬實力沖突的結束而結束，雙方依舊存在著深刻的文化分歧，這使按美國軟實力理念“重建阿富汗”之路，充滿了相互不信任。美國若想從阿富汗“凱旋而歸”，首先要修補的不是軍力，而是一個謙虛、低調、尊重的文化軟實力形象，否則只會落得一個“始亂終棄”的罵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