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口組的黑白雙面

吳海

如果讓全世界黑幫票選最受歡迎的國家，日本絕對不是一個意外的選項。日本的黑幫是“幸福的”，因為他們在本國不僅合法，還在社會上受到一定程度的顯性支持。但外國政府對他們就沒那么“友善”了，最近，日本最大的黑幫組織山口組著實體驗了這種冰火兩重天的滋味。

2月23日，美國財政部發(fā)布消息，以擾亂美國金融市場運作以及洗黑錢等犯罪行為為名，宣布凍結山口組及其組長筱田建市和二號人物高山清司所有在美資產，并禁止美國公民及公司與山口組進行任何交易。這也是2011年7月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頒布打擊跨國犯罪集團的總統(tǒng)令后，美國首次對國際黑社會組織重拳出擊。

美國財政部負責反恐和金融情報事務的副部長大衛(wèi)·科恩指出，由筱田建市和高山清司主導的山口組年收益達數(shù)十億美元，在日本和其他國家從事著廣泛的犯罪活動，包括販毒、偷運軍火、販賣人口、賣淫和洗黑錢等。美國相關部門通過長期調查，認為山口組已滲透至美國金融及商業(yè)體系，干擾了美國金融市場的運作秩序，因而決定對該組織進行嚴厲制裁。

有評論認為，作為世界上唯一承認黑幫合法性的國家，美國政府此舉無異于“扇了日本政府一記耳光”。但從社會治理角度而言，日本政府何嘗不希望對黑幫組織進行有力的管控？早在2010年9月日本警方也曾信誓旦旦要與山口組決一死戰(zhàn)，并相繼抓捕了高山清司和三號人物入江禎及一大批骨干力量。但由于山口組屬于合法組織，日本警方對其的打擊又不得不受到很多掣肘。

黑幫發(fā)跡史

讓日本政府忌憚三分的山口組總部位于兵庫縣神戶市，目前成員約有3.49萬人，占日本黑幫總人數(shù)的44%，其發(fā)跡可謂得益于日本特殊的文化和歷史。

日本黑社會的歷史可追溯到江戶時代的武士和浪人。他們靠走私、賭博、賣淫、敲詐勒索等手段非法斂財。山口組成立于1915年，由時年山口春吉與約50名碼頭裝卸工在神戶創(chuàng)立。十年后，山口春吉隱退，其長子山口登襲位，成為第二代山口組組長。

山口登時代的山口組勢力范圍逐漸擴大，獨占了神戶中央運輸市場的搬運權，并開始經營演出和賭場產業(yè)，但仍然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組織。1940年，山口登在一次與另一個黑幫的利益沖突中受重傷，并于1942年逝世。

山口登死后，山口組受到重創(chuàng)。日本戰(zhàn)敗之初，山口組只剩下20多個成員。也正在此時，日后被日本黑道頂禮膜拜、大書特書的田岡一雄成為三口組新的領軍人物。以兇狠著稱的田岡一雄曾因殺人被捕入獄，在山口組岌岌可危的1946年被選為山口組的第三代組長，至此山口組迎來了輝煌發(fā)展期。

戰(zhàn)后，朝鮮僑民組成的幫會在日本耀武揚威，時常對日本市民進行搶劫和殺戮，并控制了當時的稀缺物品糧食黑市，攫取巨額利潤，日本市民對其怨氣極深。而戰(zhàn)敗后的日本警方力量有限，美軍對剿滅黑幫也沒興趣。于是，日本警方主動與山口組接洽，尋求山口組的幫助，以對付朝鮮幫派。變相獲得“執(zhí)法權”的山口組在與臺灣幫、朝鮮幫的斗爭中，逐漸贏得了聲望。

從社會心理學角度看，山口組這些以暴制暴的行動使得日本人對戰(zhàn)爭失敗的壓抑和不滿情緒得到了發(fā)泄，同時也確實保護了一些受侵害的普通日本民眾，這使得他們在某種程度上得到民眾的支持。并且，由于“黑龍會”等很多日本老牌黑社會參與了日本政府的戰(zhàn)爭行為，在戰(zhàn)后被勒令解散。由此，在抗擊外國僑民幫會中表現(xiàn)優(yōu)異的山口組獲得了空前巨大的發(fā)展機會。

擁有超群統(tǒng)御力及組織力的田岡一雄抓住機遇，不斷拓展山口組的實力和勢力范圍。通過與許多地緣黑幫進行對立火并，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山口組已成為稱霸日本的全國性黑社會組織，并開始以雄厚的資金涉足演藝娛樂業(yè)、建筑業(yè)、航空業(yè)及各行業(yè)公司的經營權。

1981年田岡一雄去世后，山口組陷入分裂，第四代組長竹中正久也在沖突中被刺殺。1989年山口組內亂結束后，渡邊芳則被選為第五代組長，山口組進入平穩(wěn)發(fā)展期。2005年，渡邊芳則隱退，山口組步入現(xiàn)任組長筱田建市領導的時代。

民間警察？

盡管筱田建市上任數(shù)月后即因非法持有武器被捕入獄（2011年4月9日出獄），但是在日本社會中，黑白兩道一直存在著默契，這成為雙方一個心照不宣的秘密，而保持社會和公眾的安全，是這種默契中的應有之義。

據(jù)說，如果有人在日本街頭尋釁滋事，最先趕到的，不是警察，而是山口組成員。他們會用最殘酷的手段對付鬧事者以維持自己地盤上的秩序；如果發(fā)生了謀殺案，山口組也會像警察那樣不遺余力地調查真相，然后把兇手交給真正的警察。每次政府掃黑前，山口組高級成員也都會提前回避。考慮到警方的面子，他們通常還會留下幾支槍，方便警察“沒收”。

黑幫組織還會積極參與社會救助活動。比如，1995年日本阪神大地震發(fā)生后，相比于反應遲緩的政府，山口組全力參與民間救援行動，積極為災民提供糧食及民生用品，還給予災民最大的醫(yī)療救助。去年日本大地震后，山口組依然在抗震救災中表現(xiàn)積極。日本青年學者加藤嘉一認為，山口組這樣的黑社會組織由于其“體制”有優(yōu)勢，動員能力很強，而且一般不會對普通老百姓行使暴力，因此在日本民眾眼里形象還算比較良好。

當然，他們與日本政府高官也保持了良好關系。幫政治家們拉選票，提供政治獻金，甚至充當政治打手，這些都是山口組必要的“兼職”。作為交換，受益的政治家也樂意為黑社會保駕護航。據(jù)稱，日本前首相岸信介、田中角榮、中曾根康弘都和黑社會有著非同尋常的關系。

除了政治家，日本的很多企業(yè)也主動或被動地與黑幫存在千絲萬縷的瓜葛。有報道稱，在日本經濟泡沫期間，哄抬地價的90%，高爾夫球場開發(fā)的80%，大規(guī)模土木工程建設的70%，都是由黑社會或其公司包攬的。彼時，一些銀行、大型不動產公司和信用社都在有意無意地借助黑社會達到攫取利益的目的。

另一方面，自從1992年日本制定了“反集團犯罪法”以來，黑社會組織的暴力活動空間被擠壓。在內部出現(xiàn)適應現(xiàn)代社會的轉型呼聲和外力擠壓下，他們也不得不考慮“漂白”，并擴大“正經生意”。很多黑社會開始將不法收入投入股票市場，企圖通過合法手段擴大利潤。這種黑中帶白的活動，使很多正經企業(yè)也在利益驅動下與他們發(fā)生了扯不清的關系。比如去年，日本光學工業(yè)巨頭奧林巴斯就被曝“涉黑”。

在與政府和企業(yè)的“互動”過程中，黑社會的利益和影響力也急速擴張。據(jù)日本警方資料，日本22個黑社會團體控制總共20萬億日元的年經濟產值，約合1.6萬 億人民幣。隨著黑社會能量不斷擴大，為了使其處于一種可控的狀態(tài)，近年來日本政府也發(fā)起一系列嚴厲打擊行動，以遏止黑社會團體政治上或經濟上的活動，削弱其勢力。

但一些日本反黑社會人士也指出，日本政府并不愿做出取締黑社會組織的決定。一方面，黑社會對日本社會起到非常重要的協(xié)調和緩沖作用；另一方面，他們擔心取締禁令將使日本的黑社會黑手黨化，迫使其轉入地下并可能將會實施針對平民的暴力活動。

正是基于日本政府和社會民眾的這種心理，日本黑幫才得以合法存在。筱田建市也在接受采訪時表示，雖然山口組面臨越來越大的社會壓力，但不會就此解散。因為一旦這一龐大的黑社會組織被解散，很多成員就會為了生計而鋌而走險，屆時日本社會的治安將嚴重惡化。

因此，穿西服、打領帶、文著身的黑幫人員在日本大街上招搖過市，仍將會是很長一段時間內日本獨特的風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