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維杰:上海也有嗜血豹

張偉

被棋界稱作“豹小子”的棋手江維杰，前不久在世界棋王戰(zhàn)中“零封”石佛李昌鎬，獲得2.5億韓元（約合140萬元人民幣），成為中國圍棋最年輕的世界冠軍。如今，20歲的江維杰被認為是中國90后棋手中最杰出的代表，在中國乃至整個世界棋壇猶如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大器早成，開啟時代

繼老一輩棋手聶衛(wèi)平和馬曉春之后，在中國棋圍界以“龍”、“虎”、“豹”為代表的三代棋手，成為中國圍棋最強大的核心力量。龍字輩棋士指的是聶馬七大弟子常昊、孔杰、邵煒剛、羅冼河、丁偉、劉菁、周鶴洋、王磊；虎字輩是指隨后崛起的80后中生代古力、謝赫、胡耀宇、劉星、邱峻、彭荃等；如今，更小的一代以90后為核心的江維杰、古靈益、周睿羊、陳耀燁、柁嘉熹、彭立峣等則被稱為豹字輩棋手。

今年只有20歲的江維杰，無疑是中國豹子輩棋手 中的佼佼者。因為棋風好戰(zhàn)，“豹小子”江維杰在網上下棋時起了一個血腥殘暴的網名“嗜血狂人”。“也許我基因里就有一種狂熱的成分吧?！苯S杰這樣解釋。但“嗜血狂人”這個網名與江維杰這個上海男孩平時給人的印象完全相反，他的性格文靜得像個女孩、安靜得像一座佛像，不由讓人想起當年世界圍棋第一人李昌鎬。盡管他與石佛棋風迥異，但是兩人的天分和性格卻有著驚人的相似。

江維杰和李昌鎬都是圍棋奇才，如今李昌鎬英雄遲暮之際，卻是江維杰橫空出世之時?；蛟S，冥冥中自有天意，就在江維杰搶班奪權、李昌鎬即將走下神壇的時候，最有希望、最具潛力的新星和曾經最偉大、最不可戰(zhàn)勝、最具傳奇色彩的棋王，在2月16日第16屆世界圍棋棋王戰(zhàn)總決賽中碰面了。因此此刻，無論結果如何，都會是一場載入史冊的比賽。結果，中國新銳江維杰以2:0的總比分擊敗世界棋壇昔日霸主李昌鎬，成為中國圍棋第8位、也是最年輕的世界冠軍。

當我們仍然對落日長河一般靜美的李昌鎬充滿敬意的時候，年輕的江維杰卻如旭日朝陽般，照亮了整個圍棋界。年齡相差16歲的李昌鎬和江維杰在這一刻完成了兩代棋手的交接與輪回，我們不禁要驀然回首那些成長和新舊更迭的歲月。

時間回到20年前，當江維杰在上海楊浦區(qū)一個普通工人家庭呱呱落地時，剛滿16歲的李昌鎬正在世界圍棋的冠軍決賽中開拓著屬于自己的疆土，與當時的超一流日本棋手林海峰進行第三屆東洋證券杯冠亞軍五番棋決戰(zhàn)。幾個月后，當江維杰還在襁褓之中，李昌鎬就以3:2的總比分戰(zhàn)勝了林海峰，奪得個人首個世界冠軍，一個屬于李昌鎬的時代隨之開啟。

在江維杰14歲時，李昌鎬剛好30歲。這一年，對于他們倆，甚至對整個中國圍棋來說，都是極其重要的一年。據上海體育俱樂部圍棋教練謝裕國告訴本刊記者，這一年，稚氣未脫的江維杰在定段賽中脫穎而出，從一名學棋少年晉升為一位職業(yè)棋手，真正開啟了屬于自己的圍棋生涯；這一年，李昌鎬在第五屆春蘭杯決賽中2:1勝中國棋手周鶴洋，拿下他第17個世界冠軍杯。然而，人們不會想到，這竟然是一個時代最后的輝煌，從此以后，李昌鎬就再未能染指冠軍。也是在這一年，上海棋手常昊在第五屆應氏杯決賽上3:1勝崔哲瀚，中國圍棋時隔5年之后重新奪得世界冠軍，由此開創(chuàng)了中國圍棋井噴的新時代。

2011年江維杰延續(xù)著旭日般上升的強勢，而李昌鎬繼無緣世界冠軍后又徹底告別韓國國內棋戰(zhàn)冠軍頭銜，這一紀錄也讓從1989年第一次奪冠開始的長達22年的韓國圍棋“李昌鎬時代”完全塌陷。

正是在這樣的歲月輪回和命運更迭中，在江維杰與李昌鎬命運交集的日子，江維杰在棋壇的歷練和征程終于修成正果，李昌鎬則以九連亞的尷尬宣告一個時代的終結：當年那個曾經讓世界棋壇戰(zhàn)栗的韓國少年已然老去，李昌鎬的九連亞也像自己的17次世界冠軍一樣難以被復制。

然而，預示李昌鎬走下神壇、告別時代的比賽仍沒有結束。就在他2月16日完敗于江維杰一周后，李昌鎬在世界圍棋擂臺上作為主將又遭遇中國棋手謝赫。據說，如今的李昌鎬馬上要當爸爸了，按照預產期下月初他和曾經的圍棋記者、夫人李道潤將迎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一個可愛的女兒。夫人接近臨產，李昌鎬很不愿意出差，可是大賽在即又不能不去，到了比賽地上海后，李昌鎬下榻在華亭賓館，他曾經向韓國棋院領導表達了自己的想法：“能不能不當主將?。课蚁胩崆吧?，這樣可以早點回家和妻子團聚。”然而，李昌鎬在擂臺賽上的主將位置是任何人無法取代的，不僅從未缺席，而且在前12屆比賽中他取得了19勝2負的驚人戰(zhàn)績，并且8度終結賽事。因此，韓國方面在研究后還是決定讓李昌鎬當主將，因為他的鐵閘大門最為牢靠。在上級主管的要求下，在團隊精神的感召下，歸心似箭的李昌鎬下定決心：一定要堅守到最后！

可以說，正是李昌鎬的執(zhí)著，讓擂臺賽見證了又一個經典時刻：謝赫對決李昌鎬，或許在當今世界棋壇，比起一周前的江維杰李昌鎬之戰(zhàn)，這不是最最頂尖的巔峰之戰(zhàn)，但在農心杯舞臺上，這盤棋具有無可替代的特殊意義：一個是韓國的農心杯守護神，創(chuàng)造了農心杯上最長的14連勝紀錄、總成績19勝2負的李昌鎬。一個是中國的農心杯之男，四次出戰(zhàn)農心杯，已經取得13勝3負佳績的謝赫。不僅是農心杯，在團體賽上，謝赫的戰(zhàn)績一直很輝煌，如果說中國棋手中，古力是為個人賽而生，謝赫就是為團體賽而生，兩者兼顧的當數上海選手常昊。

農心杯歸屬對中韓棋界也有著重大的象征意義。韓國人橫掃世界棋壇時，富士通杯十連霸和農心杯的鐵壁統治是兩面最為招展的大旗，中國棋手要想與韓國人分庭抗禮，就必須攻破這兩座城堡。富士通杯已經停辦，農心杯雖然曾經被我們奪取過，但韓國人又完成了新的三連霸，而且是由三名棋手分別充當“終結者”，在“后李昌鎬時代”，他們要在農心杯上展示更雄厚的整體實力。

這局比賽，十分關鍵，但這一勝，談何容易！李昌鎬同樣后無退路，不僅是說他已經是韓國隊最后一道屏障，農心杯也是他最后的光環(huán)。世界大賽九連亞的李昌鎬已經沒那么可怕了，但作為“農心杯守護神”的李昌鎬依然不動如山。這如同是曾經的日本名將藤澤秀行的棋圣戰(zhàn)，也如同是曾經的聶衛(wèi)平的中日擂臺賽，這是英雄最后的沙場，也是血與火交織的滄桑畫卷。四年之后，農心杯城堡再度被我們攻破，而且是一對三的絕境！中國選手的沉穩(wěn)和淡定，成為了中國圍棋最美的風景。反觀李昌鎬的輸法可以用“悲壯”來形容，這位世紀圍棋超人不甘心就這樣轟然倒下，在已經輸定的情況下，他又堅持了兩個多小時，每方一個小時的比賽，居然下出了5個多小時，在世界棋壇實在罕見。李昌鎬的“自殘”讓對手敬佩，他的職業(yè)、敬業(yè)和求道精神，讓現場觀戰(zhàn)的人們感慨，他似乎要用實際行動告訴后輩，什么是執(zhí)著，什么才是真正的不服輸。從這個角度上看，在上海華亭賓館激戰(zhàn)的這盤棋李昌鎬雖敗猶榮……在那一刻，相信有無數棋迷會感慨萬千：從馬曉春、常昊、古力到今天的小龍小虎小豹輩，一個李昌鎬曾壓倒中國幾代人。盡管如此，對于這樣的一位傳奇棋手，中國棋界永遠是愛恨交織。恨他，是因為這座曾經不食人間煙火的石佛，讓無數中國棋手飲恨戰(zhàn)場、無緣冠軍；愛他，是因為他的偉大和超脫，正是因為有了這個木訥的李昌鎬，世界圍棋才變得如此可愛、如此神奇。因此，在李昌鎬時代即將終結之時，我們會產生一絲留戀和不舍，真希望李昌鎬時代不要就此結束，李昌鎬老去的背影能走得再慢些，再給世界圍棋多留一些精彩……

讓我們無比欣慰的是，在李昌鎬告別的時代，我們迎來了中國江維杰等人的橫空出世。在圍棋歷史上，上海曾經孕育過曹大元、錢宇平、常昊等幾代棋手，而江維杰這位最年輕的世界冠軍，將會在未來的棋壇帶給我們怎樣的驚喜呢？

執(zhí)著求學，為棋而生

江維杰走上圍棋之路，與當年的李昌鎬如出一轍。當年，因為爺爺喜愛圍棋，小昌鎬成天跟著爺爺去下棋，不久以后他就經常能把爺爺的棋友們殺得片甲不留，從此與圍棋結緣。江維杰能夠成為棋界奇才，同樣因為有喜歡圍棋的父親。

江維杰說他的學棋之路毫無特別之處，與中國千百名小棋手一樣，走的都是一條艱苦又執(zhí)著的學棋之路。他的爸爸，對他成為職業(yè)棋手關系最為重要的一個人，盡管不怎么會下棋，但他對圍棋一直充滿好感，認為圍棋有勝負，又有內涵，還有趣味，還在江維杰上幼兒園時，他就給江維杰報名參加圍棋興趣班。上海的圍棋氛圍一直很濃，上海體育俱樂部圍棋培訓也很職業(yè)，成規(guī)模，自成體系。江維杰進了新民應氏圍棋學校興趣班后，得到了很系統的圍棋啟蒙教育。與圍棋接觸后，他自己覺得圍棋挺好玩，與其他孩子的對弈中，贏得也多一些，興趣得以繼續(xù)。很多學棋孩子稟賦優(yōu)異，但天生不具備勝負淡定品質，輸了幾盤棋后即興味索然，中途放棄。這種狀況在如今養(yǎng)尊處優(yōu)、唯我獨尊的獨生子女中比比皆是，江維杰身邊也有過不少這樣的孩子?！拔铱赡艽_實與圍棋有緣，無論在哪個等級的圍棋班，我贏得總是要多一些?！?/p>

謝裕國教練告訴《新民周刊》，江維杰學棋一直處于升級中，恰恰他生活的上海又能給他提供不斷升級的機會，這也是上海圍棋人才得以層出不窮的源泉所在。當他的棋力達到業(yè)余高段時，他先后從師劉鈞七段和劉軼一六段，當時他還是一邊讀書一邊學弈，每周去一趟圍棋班，12歲前打上業(yè)余五段。也正是在那一年，有一位喜歡下圍棋的企業(yè)老板看到了他身上的特殊潛質，資助他4000元，讓他獨自乘火車去北京參加活動。小維杰說：“爸爸下崗了，只有媽媽一個人上班，全家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我趕快升段?！碑敃r江維杰已經是業(yè)余五段，他正全力以赴地沖擊2005年段位賽初段名額。誰能想到，就是這樣一個從業(yè)余棋界慢慢走來的孩子，如今一躍從職業(yè)五段升為九段，成為中國圍棋界最有潛力的選手。

知名圍棋記者謝銳認為：那時的孩子十多歲打上業(yè)余五段，在當時看來并不落后，畢竟那是十余年的行情了。如今棋界競爭亦從起跑線開始，俞斌九段說，如果一個學棋孩子10歲前還不能打上網上九段的話，那他就已經很落后了，“現在最小的網上九段才8歲，江維杰20歲拿世界冠軍我們覺得很稀奇，以后肯定還有比他更年輕的世界冠軍?！苯S杰很幸運地遇到了一位善于培養(yǎng)少年高手的業(yè)余棋界名宿劉軼一六段，從劉軼一圍棋教室里走出了一茬又一茬的職業(yè)棋手。有一天，江維杰父母面臨抉擇：繼續(xù)學棋、志于職業(yè)的話，江維杰就必須到北京圍棋道場；否則，就只能放棄，轉而求學，將圍棋作為一生的業(yè)余愛好。但要去北京學弈，一家人又必須分開，父母中有一人必須辭職，當起全職爸爸或者全職媽媽。

這也是無數學棋孩子家庭的縮影。要么是父母雙雙辭職，全家遷至北京；要么一分為二，父母一方帶著孩子遠赴北京，另一方繼續(xù)在當地掙錢養(yǎng)家。圍棋道場也實行寄宿制，但學棋孩子父母不如此決然的話，孩子就很難有大作為。據江維杰的父親說，職業(yè)棋手最重要的素質是自制力，但十幾歲的少年一旦離開父母的視線，又有幾人能做到自制？這與孩子的天賦無關，與道場的管理無關，實在是孩子的天性所致，防不勝防。

“我覺得江維杰最大的愛好就是圍棋，那時候我就覺得，這個孩子可以下出來。而且江維杰的性格內向并且沉穩(wěn)，這對他下好棋也很有幫助?！睋檎咄嘎?，江維杰爸爸對他嚴格的教育，也是孩子成材的原因之一，“記得有一次，江維杰輸了棋，他爸爸就拉著他到外面散步，當時下著大雨，他爸爸對他的要求很高，希望他通過這樣的方式反省。他們打著雨傘，還是淋透了衣服，江維杰至今記得那次深刻的反省?！?/p>

和江維杰一起走出上海到北京的職業(yè)棋手有一撥十多人，但目前等級分沖至前十名以內的只有江維杰，獲得國內頭銜戰(zhàn)和世界大賽冠軍的也只有他。除了天賦和個性，父母是否愿意作出犧牲陪伴在孩子左右也是一大決定性因素。

如今江維杰成功了，當初他父母做出的艱難的決定也影響了不少上海學棋孩子家庭，目前上海還有更年輕的一批95后圍棋新秀，江維杰出頭冒尖后，范廷鈺、范蘊若等小棋手的父母不再猶豫，步其后塵，這才有了上海棋界“二飯（范廷鈺、范蘊若）一米（羋昱廷）”赴京學棋的佳話。

江維杰從小就走上職業(yè)棋手的道路，在外界看來這條路很枯燥、很孤獨，但江維杰并不這么認為，他對自己的生活狀態(tài)非常滿意，孜孜以求執(zhí)著于黑白世界。艱苦的學棋經歷也讓江維杰十分懂事，他從不一心二用，不像現在的年輕人喜歡玩網絡游戲，即便上網也是下棋。他很小就明白，選擇了職業(yè)棋手這條道路，充滿了競爭與搏斗，不用功等于自廢武功，也會讓父母的辛勞付諸東流。

從外表看，江維杰靦腆溫柔，十足的“乖男孩”形象。而在棋盤上，江維杰卻大不一樣，他因棋風兇猛被人成為“肌肉男”。有網友戲稱，江維杰就像現在NBA大紅大熱的林書豪一樣生猛，與當年的石佛一樣從容淡定。

有專家指出，高手之間，技術層面的差距即使有，也微乎其微，更多時候比的是心理和心態(tài)。農心杯迎戰(zhàn)金志錫之前，古力在個人比賽中對其保持4連勝，然而這次卻因看錯一處對高手而言并不復雜的死棋敗下陣來，這恐怕不是技術上的原因。擁有良好的心態(tài)并非易事，它跟棋手的性格、對棋的認識、人生經歷和對勝負的態(tài)度等諸多因素有關。聶衛(wèi)平九段當年能在中日擂臺賽上創(chuàng)造“鐵閘”奇跡，除了棋藝之外，很大程度上“受益”于他曲折豐富的人生經歷和在北大荒的艱苦歷練。相比之下，一度被寄予厚望的馬曉春九段則多少有些“略經風霜便白頭”的味道。在馬曉春如日中天之時，李昌鎬的橫空出世讓他一蹶不振，迅速滑落。然而，看看36歲的李昌鎬在“九連亞”之后仍不放棄對冠軍的夢想，便可知道二人之間的差距不止是在棋盤上。

在“虎輩”往后中國制造的世界冠軍中，古力、孔杰和樸文垚首次奪冠都是在和中國棋手的“內戰(zhàn)”中勝出。江維杰首次進入世界大賽決賽就能在外戰(zhàn)中2：0干凈利落地解決李昌鎬，充分說明了他良好的心理素質。此外，在國內名人戰(zhàn)中3：2挑落古力、3：2擊退孔杰，也證明他有一顆足夠強大的心臟。有業(yè)內專家指出“繼‘赫哥（謝赫）之后，也許如今的江維杰或許能夠成為中國圍棋‘淡定派高手真正的繼承人。因為他比謝赫更年輕，還真的與當年的石佛有幾分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