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錚



“光影驚滄——金石聲攝影展”在上海劉海粟美術館開幕了。金石聲在中國攝影史上是繞不過去的人物,是一個時代忠實的記錄者,更是攝影界仰之彌高的老前輩。面對他留下來的珍貴影像,我們不得不睜大眼睛,再次打量中國整個社會在轉型關頭的表情,也不得不再次重審自己的記憶和靈魂。
1910年出生于武漢的金石聲(金經昌),自幼受到家庭的藝術熏陶,少年時代就開始用柯達相機自學攝影,考入上海同濟大學土木系就曾舉辦個人影展。隨后在戰亂期間與李國豪同船赴德,獲德國洪堡獎學金資助就學同時,利用業余時間從更為專業的角度研習攝影,留下不少經典之作。
抗戰勝利,1946年金石聲回國擔任上海市工務局都市計劃委員會工程師和同濟大學工學院土木系教授,同時,他曾積極參加胡君磊、吳寅伯、楊子頤等恢復上海攝影會的活動,并擔任第一屆理事。還在解放后任中蘇友好協會總會駐上海特約攝影記者,并擔任過中國攝影學會常務理事一職。中國攝影學會上海分會成立后,他出任副主席。1988年,上海攝影家協會為金石聲舉辦了他一生中最后一個攝影展。
世界攝影史上,不乏由攝影雜志來推動攝影發展的例子。在美國,美國攝影家阿爾弗雷德·斯蒂格里茨于1920年投資創辦了《攝影作品》,并持續了15年。在日本,攝影家野島康三、中山巖太、木村伊兵衛三人于1932年創辦了同人雜志形式的高端攝影雜志《光畫》。《光畫》所刊發的日本攝影家作品,回應了當時歐美的現代主義攝影思潮,成為了推動日本攝影發展的重要力量。
在中國攝影史上,《飛鷹》雜志的重要性在于,它在中國攝影從畫意攝影向現代主義轉變的關鍵時刻扮演了一個重要角色。如果說《攝影作品》、《光畫》和《飛鷹》這三本攝影雜志有什么共同點的話,我認為共同點也許就是雜志存在時期正好是各自國家的攝影正從畫意攝影向現代主義攝影過渡的歷史轉折時期,而這三份雜志都為這種歷史性轉變提供了攝影思考與實踐的空間,促進了攝影向現代主義的過渡與轉變。
從《飛鷹》一共發表的400多幅作品看,這些具現代主義特質的作品仍然只是相對的少數,這說明體現在《飛鷹》中的這個從畫意攝影向現代主義攝影的轉變也是漸進的,這也許可以證明,現代主義的美學意識及其在攝影上的影響也是逐漸擴散的。《飛鷹》雜志對于中國現代攝影的發展與傳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在金石聲的早期作品中,許多畫面來自江南各地,充滿詩情畫意,同時也往往帶入質樸的農家生活。與之相對的則是“文化”,尤其是都市“文化”,其集中體現應是上海這個國際大都市。
對于長期生活于上海的金石聲來說,上海是一個實際存在于他的日常生活中的城市空間,是一個可以隨時觸發自己的視覺感受與拍攝沖動的地方。因此,他對于上海的影像觀察是持續的,多視角的,而且有時是從市民視角,有時則是以城市規劃專家的視角來加以記錄。
上世紀20年代晚期,金石聲以典型的畫意攝影風格拍攝了上海的母親河黃浦江。被水氣云霧所包裹的船與碼頭,在畫面中若隱若現。然而不久,已在西方站穩腳跟的現代主義攝影思潮就向金石聲襲來。他在1934年拍攝了兩張百老匯大廈(今上海大廈)照片。兩張照片,一幅豎構圖,一幅橫構圖,但他均以外白渡橋錯綜的鋼架鐵梁為前景。在豎構圖中,前景的鐵橋與后面的大廈之間的空間關系,有一種很是疏離的遠近透視感在。而在橫構圖中,可能是運用了長焦距鏡頭的關系,兩者緊緊貼合在一起,畫面形成密匝壓迫的網絡狀。這兩張照片中,他均以仰角處理被攝對象,也放膽置被攝體于危傾的構圖而不顧。這或許可以說明,在西方已經喧囂一時的現代主義攝影思潮,終于在某些中國攝影家當中獲得了回應。
在金石聲的上海照片中,還有拍攝于1937年的毀于日軍炮火中的上海的城市廢墟畫面。他這個未來的城市規劃師,從高處舉機俯瞰戰火城市,以逆光刻畫騰泛于已成廢墟的建筑之中的煙霧。此時,終極意義上的城市的廢墟性一面已然映入他的眼底。
金石聲似乎也比較享受作為旁觀者的愉悅。他有一些照片都是從群眾活動的背后拍攝。他有一張通過市民背影來呈現的市民觀看游行的照片,這倒反而給出了更多的想象上海市民對于解放的態度的空間。而在一張50年代初拍攝的戲劇排練照片中,他還是從背后拍攝眾人身體前傾,向著毛澤東像高呼口號的樣子。這張照片似乎具有一種預示性質。此后,舉國上下對于領袖的個人崇拜愈演愈烈,而這張拍攝于城市里的照片屬于較早呈現這種傾向的圖像,而且出自一個非新聞攝影工作者之手。
而在“解放”系列中,我們看到宣傳鼓動員們滿懷激情地在往公共電車車廂上刷標語,這種在公共空間隨意涂寫的新時代“遺風”一路延續下來保持至今。
對于一個藝術史上的歷史人物,其歷史評價應該至少包括以下幾個方面:藝術上的獨特性、專業建樹上的持續性與藝術成就的影響力。從這幾個方面看,作為一個攝影家,金石聲都當之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