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義勇為,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王若翰

輕生

“謝謝你一直以來的關心，我累了，想跳到黃浦江里游個泳。”2012年3月19日晚，吳福佳站在南浦大橋上，撥通了好友倪寅斌的電話，那時，他的一只腳已經踏出了大橋的圍欄。

那一天下午，吳福佳剛剛接到了任職企業打來的電話，通知他盡早過來結算工資，以后不用再上班了。對于吳福佳而言，這已經是第四次因見義勇為耽誤工作，而被辭退的經歷了。

“接完電話后，我的心情十分抑郁。當天晚上，我約了兩個朋友一起喝酒，他們和我一樣，也有過見義勇為的經歷。席間，談到我因見義勇為而屢次受傷，及被用人單位辭退的事情，我越發覺得心里不平衡。后來，朋友陸續散了，我一個人走到了南浦大橋上，忽然有了想跳下去的念頭。”說起不久前的輕生之舉，吳福佳顯得有些尷尬。

作為吳福佳的朋友，《上海日報》記者倪寅斌對小吳見義勇為的事跡一直有所關注。當天晚上接到小吳的電話后，焦急中的倪寅斌一面在電話中對小吳進行勸導，讓其放棄輕生念頭，千萬別做傻事；一面火速趕往小吳當時所在的南浦大橋，把徘徊在橋欄之間的小吳抬上一同前來的警車，并將其送到派出所對其進行思想開導。

小吳曾一再表示：“我就是想不通，為什么做好事的人得不到好報？”

傷疤

在小吳的脖子上，四道刀疤呈紅色凸起狀，顯得格外醒目，格外刺眼。而這些傷疤，讓吳福佳在感情上也一直頗為不順，不止一位女友在分手時表示，由于傷疤的原因，導致自己的父母無法接受小吳。“我曾帶著自己的見義勇為證書，到一位女友家里去向她的父母解釋，但在她父母看來，知道我見義勇為的人畢竟是少數，又不能每看見一個人，就上去解釋一番，很多不知情的人，仍會對這些傷疤產生不好的聯想。”吳福佳似乎不太愿意提及自己的失戀經歷，但同時，又很希望通過媒體，將他受傷的真實原因廣而告之。

在吳福佳的記憶中，第一次受傷是在2008年底。那一次，小吳在中山北路與曹楊路的交界處，看到三男一女正在對一位路人行竊，一貫見義勇為的他在發現情況后，馬上出面制止，隨后受到了其中兩名男子的攻擊。

“在整個廝打的過程中，我并不知道他們手里夾著刀片。只是感覺脖子被抓了一下，有點火辣辣的疼。大概兩分鐘后，警察聞訊趕到，制伏了攻擊我的兩名男子，其他一男一女不知什么時候逃掉了。在小偷被押上警車后，一位老奶奶跑到我面前，用手里的紙巾捂住了我的脖子，我才知道自己流血了。”在講述自己的受傷經歷時，小吳顯得并不十分在意，就在那一次，他的脖子左側率先留下了兩道長度分別為6厘米和3厘米的刀疤。

那一次警察同志對他的傷勢十分關心，沒有來得及安排他做筆錄，就先將其送到了附近的紡織醫院，所有的醫療費用，都是警察墊付的。

2010年，吳福佳在位于中山北路樂購光新店附近的又一次見義勇為行為，為他帶來了第二次受傷的記憶。扭打過程中，小偷手里的彈簧刀在他脖子的右側留下了一條長達9厘米的刀痕。隨后趕到的民警將其送往醫院進行救治，并為其申報了2010年度的見義勇為獎。在獎勵方面，除普陀區見義勇為評審委員會辦公室頒發的一千元獎金外，普陀區委政法委副書記李建山又自掏腰包，拿出一千元，作為對小吳因見義勇為而掛彩的慰藉，共計兩千元。

對于吳福佳來說，獎勵并不是最重要的，或者說物質方面的獎勵并不是他屢次見義勇為的初衷。“我在發現小偷行竊，上前制服小偷，一直到警察趕到，自己跟隨警察去派出所做完筆錄，在這整個過程中，我都有一種被肯定的愉悅感。有時在見義勇為的過程中，一些圍觀人群投來欽佩的目光，也會讓我覺得自身價值得到了實現。”小吳一再強調，自己更希望得到的其實是一種精神上的獎勵。雖然自己收入不高，但獎金有沒有自己并不在意。但在殘酷的事實面前，小吳還是不可避免地要直面一些又見義勇為引發的現實問題。

2011年底，吳福佳在位于黃浦區外灘的九江路上第三次因見義勇為負傷，在脖子的右側留下了第四道，也是最長的一道疤痕，長達10.5厘米。

整形

基于世俗的諸多偏見，吳福佳開始考慮通過現代醫療技術，將脖子上的傷疤除掉。而在咨詢了幾家整形醫院后，高額的整形費用，讓他不得不放棄了這樣的想法。

“我去了一些整形醫院，他們給出的價格都在10萬以上。這對于我來說太貴了，無法承受！”小吳告訴記者，他在最后一次被辭退前，是在御花園酒店做傳菜員，每月的工資不過一兩千元，根本無法承擔祛疤整形的費用。

了解到吳福佳的困難，曾對他先進事跡做過報道的《上海日報》記者倪寅斌通過自己的社會資源，與上海時光整形外科醫院取得了聯系，時光整形外科醫院的企劃經理劉琦告訴記者，因為祛疤治療的收費標準與疤痕面積有關，小吳脖子上的四條疤痕，如果根據市場價估算，治療費用起碼在5萬-10萬之間，在一些完全私立的整形醫院，此費用可能還會更高。在了解了小吳的情況之后，時光整形的江山院長表示，愿意免費為其提供除疤治療。而小吳最后一次被用人單位辭退的原因，正是與這次整形有關。

2012年3月19日，吳福佳在倪寅斌的陪同下，請假前往時光整形外科醫院，對疤痕情況進行初步分析。看過吳福佳的疤痕后，時光整形醫院方表示此種疤痕可以祛除，接下來便與吳福佳約好了治療的具體時間，將第一次的治療計劃定在3月26日。約好時間后，吳福佳又向任職的御花園酒店提出了請假要求，這一次，酒店方以其經常請假為由，直接向他發出了辭退通知。這一事件成為了小吳當天輕生的導火索。

吳福佳很委屈，他告訴記者，在御花園酒店工作期間，自己只請過兩次假，一次是3月19日跟隨倪寅斌去時光醫院對疤痕情況做初步分析，第二次就是在3月19日去了時光醫院的當天，自己與院方約定好治療時間，隨后請假要求3月26日去接受治療，那一次請假酒店沒批準就辭退了他。

據了解，在這之前，吳福佳還有一次受浙江義烏公安部門邀請，去義烏為當地協警人員普及如何辨認盜竊人員的常識。那一次由義務公安部門直接出門，與吳福佳任職的御花園酒店溝通，不能算是請假。

尾聲

采訪中，記者了解到：吳福佳的父親在2000年時，因見義勇為負傷離世。

“人偶爾做一件好事很容易，最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這是吳父在臨終時，對兒子吳福佳說的最后一句話，在吳福佳看來，這是父親對他的鼓勵。帶著父親的這句話，吳福佳走上了一條見義勇為的英雄之路，在這條路上，他得到過社會的肯定，獲得過榮譽，但更多的，卻是一種不能承受之重。

據調查，在全國歷年的見義勇為事件中，約有1/3的見義勇為者會在與人搏斗中受傷。